第10章 】
這一夜,鑰兒沒有睡,整個晚上,她一直坐在床邊思前想後。
想不到這麽喜歡他的自己,還是惹他傷心了。
她思索讓兩人争執的翡翠,也不斷尋思穆潇的話。他為什麽要雪燕轉答那句話?她真的被騙了嗎?翡翠的眼淚、那些喜歡、還有尋死覓活的舉動……真只是用來設計她的伎倆?
她實在太單純,縱使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也沒辦法理解世間還有這麽多叵測的居心。
不過她知道,穆潇與翡翠的緣分已經斷了。不管他倆之前如何恩愛纏綿,現下,穆潇決計不會再要翡翠了。
至于她,也因為這次争執,明白自己還是藏着私心的。
她扪心自問,既然這樣,當時為什麽不敢直接告訴翡翠——王爺是我的,我不要任何人接近他,尤其是你……
她就是說不出口!她抱頭呻吟。翡翠都那麽難過了,再聽她那麽一說,不就真的要翡翠去死?
鑰兒整夜沒睡,拚命想看看有沒有什麽三全其美的法子,她到現在還在擔心翡翠會想不開尋死。
她沒安睡,伺候她的雪燕與錦葵自然不敢回房歇息,整夜就待在寝房旁的小邊間,聽她不斷長籲短嘆。直到天露魚肚白,雪燕搖搖頻打瞌睡的錦葵,要她到竈房備膳去。
“我真是受夠這個土村姑了!”一臉倦容的錦葵氣呼呼地離開。
雪燕端着水盆去敲門,昨晚她也在考慮,到底該不該插手管這件事。于理,她是四姨娘的人,該遵照四姨娘的吩咐做事,可于情……她想起昨天鑰兒說的話。
“對不起雪燕,從今以後,我只能喊你名字,不能再喚你姊姊了。是我不好,沒仔細多想我跟王爺的關系,一定讓你覺得苦惱了吧?”
進王府這麽多年,雪燕還是第一次從一個主子口中聽見這麽多回的“對不起”。鑰兒讓她感覺被尊重,也真的把她當成個人,而不是豬狗不如的奴婢看待。
沖着這一點,雪燕認為自己該回報一點什麽,畢竟像鑰兒這般溫柔善良的好人,實在不多了。
不知不覺,雪燕已經把鑰兒當成真的主子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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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姑娘早。”
“雪燕早。”鑰兒擦擦眼淚,勉強擠了個笑容回話。
雪燕不吭氣地擰了條帕子給她,趁着幫她梳頭的時候,貼在她耳邊輕聲說:“奴婢聽說,王爺昨晚喝了很多酒。
她擡起頭。“王爺他——”
雪燕大着膽子說:“恕奴婢鬥膽說句不中聽的,杜姑娘別生氣,這一回,是杜姑娘不對。”
“原來連你也這麽想……”她垮下臉。
“奴婢就事論事,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捱。當初不管王爺跟翡翠姑娘承諾了什麽,都已經是過去了。現下王爺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怎麽能勉強呢?”
何況王爺跟翡翠根本不是那麽回事,雪燕心想,可還沒膽直接把話講明白。她只能隐約點撥,其它的得靠鑰兒自己想通。
“但我覺得……我好像有責任……”她就壞在這點心腸軟,才讓四姨娘跟翡翠有機可乘。
“是杜姑娘想多了。”雪燕不客氣地說:“王爺個性向來說一不二,翡翠姑娘又不是頭一天進來,怎麽可能不懂!”
“是這樣嗎?”她沒想到這兒去。
“您想想嘛,在知道王爺不可能突然改變心意的情況下,讓王爺跟您鬧脾氣,最開心的是誰?”雪燕提醒。
“可是……”她腦中浮現翡翠的眼淚與哀傷,那些都是假的?
就在她還未理出頭緒時,門外傳來走動聲。雪燕不好在錦葵面前多說什麽,只好匆匆閉口。
“有人來了,奴婢就說到這裏。”
“等等——”她還想問個清楚,雪燕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接着房門打開,錦葵走了進來。
一見雪燕表情,她心領神會,有些事不能在錦葵面前說。
她垂下眼,安靜地接受雪燕的伺候。心裏想着,雲龍哥說錯了,這宅子裏,其實還有第三個人值得信任。
她得花時間,把雪燕的話好好想個仔細。
松鶴齋這頭,書房裏,喝了一夜悶酒的穆潇難過地呻吟。
全都得怪那個柳翡翠——還有我!他一整個晚上不知咒罵了多少回,幹麽沒事找了那麽一個麻煩進門。
他跟鑰兒,苦苦相思這麽久,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本應該快快樂樂相守,卻因為一個他記也記不起的女人,不得不相隔兩地。
到底是招誰惹誰!
“王爺,醒酒湯來了。”司棋知道穆潇頭疼不舒服,連說話也不敢大聲。
他哼了聲接過茶盅,臨喝前忍不住問一句:“杜姑娘還好嗎?”
司棋答:“聽說杜姑娘一晚上沒睡。”
他心裏一疼。這傻丫頭,是不知道她這麽做他會心疼是不?
得想個辦法把那麻煩送出門不可。穆潇皺起眉頭,一口喝掉盅裏的茶湯。
就在這時,一陣劇痛打上他腦袋,他臉色一青,手裏的茶盅也滑掉了。
“王爺——您沒事吧?!”
司棋吓壞了,沒看過人喝了醒酒湯之後會這樣子的啊!他驚慌地看着穆潇捧頭低吟。“您等會兒,小的馬上去請大夫——”
“不……”穆潇才說出一個字,接着腦中一空,他整個人暈了過去。
雲龍哥生病了!
得知消息的鑰兒,急忙帶着雪燕與錦葵,急急奔到書房來。
四姨娘跟翡翠早她幾步趕到,但因為大夫還在裏邊,只能擠在門外空焦急。
一見她來,四姨娘立刻指着她鼻子痛罵。“我說你啊,到底是怎麽伺候王爺的?明知道王爺身子還未痊愈,腳也還傷着,竟讓王爺喝那麽多酒?”
四姨娘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整個別苑裏的人都知道,鑰兒因為翡翠的事跟王爺起了争執。要不是翡翠沖着鑰兒一哭二鬧三上吊,王爺昨晚也不必獨住書房喝悶酒。
但鑰兒沒想這麽多,加上擔心穆潇,不管四姨娘罵她什麽,她全部概括承受。
“對不起……是我不好……”她掉下眼淚。
四姨娘趾高氣昂地說:“最好王爺沒事,要王爺有事,我看你拿什麽命賠!”
“罵夠了沒有?”一聲冷喝從門裏傳來。
衆人一愣,同時望向原本閉起的門扉。
穆潇好端端地站在門裏,身後跟着大夫還有司棋。
這……不是說他暈了過去,這麽快就沒事了?四姨娘傻眼了。
“王爺!”鑰兒喚道。一見他安然無恙,她比誰都要開心。
但穆潇只是淡淡瞥她一眼,便往書房裏邊走。
她皺起眉,感到不對勁。
發生什麽事了?她望着他直挺的背影。他看她的眼神,就像不認得她一樣,全無往常的甜蜜與深情,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全部進來。”
穆潇坐在桌案後,居高俯視所有人。
也不知道是因為酒,還是喝了醒酒湯的關系,他想起所有的事了。
剛才醒酒湯下肚,他腦子疼到像快裂了一樣。可說也奇,大夫才剛進門,他眼睛就張開了。前塵往事,包括他自己是誰,以往做過哪些事、見過什麽人,他全都想了起來。
當然,他掉進山谷的原因,他也知道了。始作俑者,就是眼前這個四姨娘。
一雙精明銳利的黑眸定在四姨娘臉上,四姨娘背脊一冷,察覺不對勁。她從他表情裏,讀到了鄙夷。
他劈頭直說:“姨娘,你騙得我好苦。”
四姨娘笑容有些僵硬。“王爺……您一定是誤會什麽,姨娘怎麽可能騙您……”
穆潇挑眉。“所以一個多月前,你在我酒裏下藥,也是誤會?”
“王、王爺——”老天,他記起來了!四姨娘呆住。
“翡翠的事又怎麽說?”他朝臉色同樣慘白的翡翠一望。“你信誓旦旦說我跟她有過感情,還想收她進房,但就我印象,不是這樣?”
“王請、王爺”四姨娘吓得跪伏在地上。“您聽我解釋,我不是故意要騙您,全是她,這都是她的主意。”
四姨娘指着翡翠鼻子大喊:“都是這個賤人的關系,她喜歡上您,再三求我想法子讓她接近您,您也知道我一向吃軟不吃硬,才會一時心軟說謊騙了您……”
吓得同樣跪在地上的翡翠連連搖頭,大顆眼淚直掉。沒有,不是這樣的。她心裏怕得尖叫,可又不敢把真相說出口。
翡翠淚眼汪汪地四下搜尋,就像溺水的旅人,想找個可以救命的浮木——她眼睛忽與鑰兒對上。
“杜姑娘,求求您救救我——”她磕頭懇求。
鑰兒慌得手足無措,穆潇與四姨娘一番話同時撼動她,原來雪燕說的是對的,她真的被騙了。
“你這個賤貨!事情皆因你而起,你還敢求人救你!”四姨娘推倒翡翠。事到臨頭,她只求自保,壓根兒不管翡翠死活。“王爺,請您明察秋毫,姨娘真的是無辜的,您一定要再相信姨娘一回!”
穆潇冷笑。這四姨娘,以為他是第一天認識她?
“說錯了吧姨娘,您瞧她樣子,”他往翡翠一睇。“是想得出這些法子的人嗎?還有,你是怎麽說動李襄的?那時他堅持要過來冀州,我就覺得奇怪。他現在人呢?你又用了什麽辦法,讓他不把我失足掉落山谷的事傳出去?”
四姨娘全身顫栗,頭一回覺得大勢已去。不,不會的,她安慰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想想,肯定還有其它法子可以脫身,只要再冷靜想想——
但穆潇卻不給四姨娘時間,他冷不防暴喝。“還不把真相說清楚!”
先吓壞的,是一旁的翡翠。“我、我說——”她伏在地上,把整椿事吐了出來。
想不到翡翠有膽窩裏反,四姨娘尖叫撲打。“你這個賤人,竟敢把所有事推到我頭上——”
“我沒有!明明就是你找我進來的,我只是聽你的話去做,清音閣裏的奴婢都可以替我作證。”翡翠反擊。方才她突然懂了,該懼怕的對象是前頭的穆潇而不是身旁的四姨娘。尤其四姨娘現在翻臉不認帳,自己如果還想活命,只能說出真相。
穆潇冷眼看着如斯醜惡的一面。這就是他讨厭女人的原因,無理、荒謬、恬不知恥!事情已經揭穿,竟然還有那個臉欺瞞,抵死不認。
“還不住手!”穆潇冷喝。
打起來的四姨娘與翡翠倏地分開。
“王爺——”四姨娘一扶被扯歪的發髻。“您可不要被這賤人的謊話給欺騙,我真的是無辜的——”
“夠了。”他懶得再聽四姨娘辯解。所謂養虎為患,用在四姨娘身上,可是再正确不過。“梁昭。”
“卑職在。”梁昭走了出來。
穆潇下令。“一個人給她們一百兩銀,然後把她們送出門去,從今以後,再也不許她們接近王府別苑一步。”
“不!”四姨娘用力推開梁昭。“王爺,您不能這樣對我,我是無辜的,王爺——”
“還是你想送官府嚴辦?”穆潇冷靜地說:“你要知道,單下藥這件事,已是死罪難逃!”
四姨娘哭花了一張臉。“王爺,求求您,好歹您也看在老王爺面子上,饒姨娘一次……王爺,姨娘跟您保證,從今以後再也不敢了,一定您說什麽,姨娘唯命是從……”
只見四姨娘狼狽磕頭,穆潇卻冷眼旁觀、毫不憐憫。他手一指,梁昭和其它三名護院,立刻把不斷求饒的四姨娘,還有一旁垂淚不語的翡翠帶出去。
“王爺——”
司棋把門關上,四姨娘凄厲的叫聲倏地消失不見。
“杜鑰兒。”
突然被喊,鑰兒吓了一跳,轉頭看見那雙淡漠的眼,依舊不見半點溫柔。
方才他說已經記起一切,她還有些會意不來,記起過去的他,與她所認識的他,有什麽不同?
但這樣看着他眼睛,她隐隐約約察覺了。
當初那個會牽着她的手,溫柔喚她“小鑰兒”的深情男子,突然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冷酷平靜,教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麽的“王爺”。
但她不懂,眼前明明是同一個人,還是同一張臉啊!
“雲龍哥……”
她這聲叫喚讓穆潇皺眉。如同他記起一切,過去一個多月來的每一樁事情,他也記得清清楚楚。他知道是自己開口要她這麽喊他,可當下,他卻沒辦法理解,自己怎麽會說出那樣的話?
說那些話的人,真的是他?他忍不住懷疑。失去過往記憶的自己,怎麽會變成另一個完全沒辦法想像的人?他就像大醉醒來,憶起自己在醉時做了許多赧然無知的舉動——什麽愛、喜歡,什麽發誓要一輩子在一起……
他讨厭女人、多不信任女人,自己再清楚不過,他難以理解過去一個多月來,自己怎能夠用那些惡心的語氣說出那些話、做出那些事?
最離譜的是,他還親口允諾說要娶她!
他怎麽會!
久等不到穆潇開口,鑰兒鼓起勇氣探問:“您不記得我了?”
他一閉眼,不耐煩地答:“不記得你,我剛怎麽會喊你名字?”
“但你從沒那樣喊過我。”她眨眨眼睛,忽地想到一個可能。“還是你在生我的氣?因為我誤信了翡翠還有四姨娘?”
“沒有。”他很清楚那事跟她無關,她只是笨到中了人家設下的圈套罷了。
“那……”她倉皇地看着高高在上的他。既然沒忘記她,他也不生她氣,為什麽他的眼神,還是一副與他無關的樣子?她心房一緊,難道記起過去,會突然讓人變成另外一個人?
“有件事我得跟你說清楚。”他用着她極其熟悉的面容,吐露極為無情的話。“此刻正坐在你面前的我,才是真正的穆潇。”
什麽意思?她反應不過來。
他從椅子上站起,拄着拐杖走到她面前。“你過去認識的我不是真正的我,大概是我腦子摔壞了,才會對你胡言亂語。”
他不顧鑰兒的感覺,殘酷地把之前說過的每一字句,全部抹殺。
“你就當是作了一場夢,現在夢醒了,一切都結束了。”
她搖着頭,怎麽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聽不懂?到底是什麽結束了?她跟他嗎?
她張口結舌了半晌,才勉強擠出一句話。“你的意思是……你不再喜歡我了?”
他深吸口氣,很想回答是,內心一角卻有個聲音,大喊着“不對、不是這樣”,仿佛他心裏住了另外一個人似。
他不明白那聲音從何而來?
不相信女人,從來不把任何女人放眼底的自己,竟然在幫眼前的杜鑰兒辯解?
他知道自己喜歡過她的純與善,喜歡她清澈無瑕的心地,但過往諸多回憶讓他忍不住懷疑,那些純善與清澈,能撐持多久時間?
說不定,嘗過富貴榮華之後,她早就不是以前的那個杜鑰兒?
女人易變不可靠,最好的實例才剛被自己轟出門去,他沒辦法相信同為女人的杜鑰兒,會跟四姨娘、翡翠不一樣。
他深吸口氣。“我只能說,如果你的目的是穆王府王妃這個位置,恐怕得失望了。”
“我才不在乎那種事!”一句話從她嘴裏沖了出來。她只想陪在他身邊,至于能不能當上王妃,根本不重要。
她只想弄清楚那個疼愛憐惜自己的雲龍跑哪兒去了?為什麽他明明記得一切,卻矢口否認雲龍的存在?
“我只想知道,為什麽你口口聲聲說雲龍是假的?他明明就是你啊!”
“他不是。”他斬釘截鐵。“真正的我,根本不會接近任何女人。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但事實就是如此。”
她捂着胸口沉重地喘着氣,她從來沒想過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那個深愛着她,把她捧在手心呵護的男人,就這麽消失不見了!
只剩下眼前這個長得一模一樣,卻冷酷無情的穆王爺。
怎麽會有這種事?她一想到自己再也沒辦法看見雲龍——那個把她捧在手心呵護的男人,兩串珠淚從她眼角滾落。
“不——”她抓住他手用力搖着。“你把雲龍還給我,他不能就這樣不見了,他明明答應我要陪我一輩子的——”
“胡鬧!”穆潇惱怒抽手,驚亂地感覺心口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騷動——看着她難過掉淚,他竟會因此感到心痛,只想擁她入懷安慰。
這不對、這不是那個冷淡冷漠的穆潇會想的事!
她驚詫地看着自己被甩落的手。那麽疼她的雲龍哥,怎麽舍得把她的手甩開?他心裏,是真的沒有她了。
穆潇藏住內心的騷亂,依着過往習慣安排事情。
他瞪着鑰兒傷心欲絕的臉,心想,她太危險了,只要她繼續待在身邊,他就會變得不像自己。他現在一切都想起來了,該是回歸常軌的時候了。
他以為只要想辦法把她驅離身邊,自己就能再變回以往那個淡定、堅毅的穆潇。
他吸口氣,狠下心說:“你回你爹身邊吧,我會叫梁昭給足你銀兩、田地,就當答謝你這一個多月來的照顧——”
不斷自她眼中滾落的眼淚倏地停下,她震驚地看着他——他要趕她走?!
繼雲龍消失之後,接下來要消失的,是她?
對啊,他說得也對,既然雲龍不見了,她還待在這裏幹麽?
她扯一扯嘴唇,綻開了一個恍然大悟、又無比心碎的笑容。
“我懂了,原來這就是你說的……結束的意思……”不等他回話,她步履虛浮地轉身,踉跄地走出他的書房。
穆潇凝望她背影。她願意不吵不鬧地離開,他理當感到高興才對,可為什麽,他心裏感覺到的,卻是難以言喻的疼痛酸楚?
仿佛眼下離開他的,不是一個他從不可能信任的女人,而是他的心、他的魂。
不應該這樣——他一手按住心窩一邊提醒自己,想想過去的日子,爹的七房妻妾,包括自己娘親,不斷的猜疑、勾心鬥角、背叛、拉攏,為了貪圖爹的寵愛,貪求那麽一點富貴榮華,惹出多少風波,他早該看膩了不是?
杜鑰兒出身貧窮,他太了解窮人對金銀財寶的貪念,他告訴自己,她絕不可能是例外。
“梁昭。”他背過身喊。
梁昭很快地進來。“王爺。”
“杜姑娘近期會返回杜家,你設法保護她的安全。另外準備黃金萬兩、良田地契,讓杜姑娘帶回去——”說到這兒他頓了一頓,才又開口。“萬一她另有要求,不需要來問我,全部給她就是。”
“是。”梁昭頭一點後退下。
一進寝房,鑰兒腿一軟,整個人摔跌在地,吓壞了雪燕跟錦葵。
“您沒事吧,杜姑娘?”
兩名婢女一左一右把她攙上床,正商量誰要去通知王爺時,她勉強拉住雪燕。
“別——”
“怎麽能不說呢!”錦葵道。“王爺這麽看重您,萬一您有個差池,奴婢們哪擔待得起——”
四姨娘被遣出別苑的事,已經傳到雪燕跟錦葵的耳朵裏,但鑰兒的事,她們還不知道。
“一切都結束了。”鑰兒凄楚一笑。“是王爺親口說的,他要我回杜家。”
怎麽可能?!雪燕跟錦葵滿臉錯愕。
穆潇對鑰兒的好,她們兩個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怎麽才一晚上事情就變了?
啊!雪燕想到。“該不會是王爺記起過去之後,換把您給忘記了?”
鑰兒輕輕一嘆。“不是,王爺記得我,他記得每一件事,但他不是雲龍,他已經沒辦法再像從前那樣對我好了。”
雪燕跟錦葵當然不知道“雲龍”是誰,但看鑰兒表情,她們知道她沒撒謊。
錦葵使了個眼色,表示要到外頭探探消息,要雪燕留下來照顧。
一等錦葵出門,雪燕立刻湊到鑰兒身邊。“您還好吧?”
不好……她雙眼一眨,眼淚又自她眼角滾落。失去雲龍的疼,就像有人拿刀把她心刨了出來一樣,連喘氣都疼。
“我心好痛、好難受……我從來沒想到我跟雲龍相處的時間會這麽短,我們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的……”
“好好,別哭別哭。”雪燕輕拍她背脊安慰。“您先告訴我誰是‘雲龍’?奴婢聽得一頭霧水。”
“雲龍就是我認識的那個王爺……”她啜泣地解釋“雲龍”的來由。
雪燕把鑰兒剛才說的話再想了一遍,記起一切的王爺,突然翻臉不認帳喽?
好歹是伺候過四姨娘的婢女,主子陡然變心的事,雪燕也不是不曾見聞。只是她沒辦法想像,在昨天以前,王爺跟杜姑娘感情明明就還那麽好,怎麽才一個晚上就變了呢?
這時錦葵探完消息回來,她望着雪燕嘆了口長氣。
“我說我們倆還真是倒黴,”知道鑰兒不再是王爺的心頭寶後,錦葵說話口氣也變了。“才剛說定要好好伺候她的,眨個眼,她就失寵了。”
“錦葵。”雪燕低喝。
錦葵一哼,本來就不喜歡鑰兒的她,态度變本加厲。“你喜歡她你伺候,我啊,才不想浪費時間在她身上。”
仿佛是特意進來打擊鑰兒一般,說完話,錦葵扭身又出去了。
鑰兒一路瞠直了雙眼望着兩名婢女,榮寵盡失之後,她才恍然明白自己以前多麽天真無知。她怎麽會以為全天下人都是善良親切的?
她微微顫抖地閉上眼睛。難怪她會被四姨娘、翡翠她們耍得團團轉,難怪之前雲龍會罵她傻,全是因為自己識人不明,怪不得別人。
一想起雲龍提點她的每一句話,她心又疼了。她苦澀地想,她所以認定雲龍——或者該喊他王爺,該不會也是出于識人不明?
他說現在冷淡絕情的他,才是真正的他——她捂臉啜泣。難怪他會說這是一場夢,她真的是作了一場無可比拟的好夢。
如今,夢醒了,她是該死心了。
“杜姑娘……”雪燕同情地看着她,不知該安慰她什麽才好。
“謝謝你,燕姊姊……”她強擠出笑容說,殊不知那笑,看起來比哭還疼。“縱使知道王爺已經不喜歡我了,你還是願意陪在我身邊……”
“這是應該的。”雪燕認真道。“我想,王爺那邊,你要不要再多努力努力?我還是覺得昨天還那麽疼你的王爺,不可能才過一個晚上就改變了。”
她搖頭。“我不可能繼續待着——”當初領她進來的雲龍消失了,此刻留下的,是一個有着同樣面孔、同樣聲音,卻完全陌生的穆王爺。
她想起雪燕昨晚說的——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捱。不管穆潇曾經承諾過什麽,過去,就是過去了,沒辦法勉強。
沒想到雪燕先前說翡翠的,眨個眼,就落到自己頭上,她是不該再勉強。
“謝謝燕姊姊這幾天的照顧……”她握住雪燕的手。“雖然以後可能見不到面了,可是你對我的好,我會一輩子記得的。”
“傻子。”難敵心頭的不舍,雪燕抱住鑰兒痛哭。
這麽好的姑娘,王爺竟然舍得不要!雪燕忍不住埋怨王爺。
“杜姑娘。”
就在主仆倆哭得欲罷不能之際,梁昭過來了。
雪燕擦擦眼淚去開門。
“梁大人。”
梁昭一見面色慘白的鑰兒欲下床,趕忙阻止。“杜姑娘坐着就好,卑職只是來說上幾句話。王爺先前交代的銀兩跟田契,卑職都準備好了。不知杜姑娘還有沒有其它的吩咐?”
“我?”鑰兒皺起眉。
“是。”梁昭颔首。“這也是王爺交代的,王爺說不管杜姑娘想要什麽,只管開口。”
鑰兒緩緩搖頭,說道:“不用了。”
梁昭再問:“那麽杜姑娘……只要王爺先前說的銀兩跟田地?”
她再搖頭。“我是說,銀兩跟田地都不用,我不想要。”
她是在說笑吧?!梁昭和一旁的雪燕同時瞪眼。
“三思呀,杜姑娘!”雪燕知道她傻氣天真,但沒想到她會傻到說出這種話來。王爺給的銀兩,絕對是一大筆數目,她竟舍得不要?“你回杜家,可不比待在這裏,不帶點銀兩回去怎行——”
“是啊是啊。”梁昭附和。
“我真的不要。”她很堅定。打從開始,她就不是看在銀兩的分上選中了穆潇。她只是喜歡他,喜歡到沒辦法不跟他在一起。現下,他不要她了,對她而言,就只是再回到從前的日子罷了。她以前不覺得辛苦,以後也不會。
如果這幾日是一場夢,那就讓她醒來吧,她不需要帶着夢裏的任何東西離開。
梁昭與雪燕面面相觑。這麽不愛錢財的人,他倆還真是頭一回看過。
“再不然,也帶着幾百兩銀——”
見鑰兒仍舊搖頭,梁昭死心了。
“好吧,卑職明白了。”
“燕姊姊,”鑰兒轉頭看着雪燕,眼裏有着斷然死心後的清楚。“能麻煩你把我之前穿來的衣裳拿出來嗎?。”
雪燕和梁昭交換一眼,長嘆一聲。“真不知該怎麽說你了……算了,我這就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