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跳如雷,抄起筆盒就要收割人頭。
“有話好好說,好好說!”鄭濤攔上去,“別把陸延峰的胳膊打殘了,回頭還指望他幫咱們拔河拿成績呢。”
“拔河?”江舸陰森森看向陸延峰,“你不是一向把自己定義為文弱哲學家麽,什麽時候要上戰場了?”
“咳咳,我這是投筆從戎。”陸延峰抹兩把劉海,從從容容又坐了下來。江舸盯着他,鄭濤這時候又來鼓動:“你看看你同位多有政治覺悟,是吧,你該向他學習。”
上課鈴響了,全班迅速歸位,江舸探身從書包裏拿課本,陸延峰在這個時候把嘴湊到她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江舸的心一顫,只覺得血脈裏的暖意都湧向眼眶。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報個名吧,就算你不喜歡,也當陪你同位了。”
江舸拿起書的手微微發抖,她閉了閉眼,陸延峰,你怎麽這麽可恨,你怎麽這麽善解人意,讓我根本無從拒絕……她和他拉開距離:“好了好了知道了,離我遠點。”
陸延峰滿意地笑了。
再擡眼時,江舸看見的是方曉意味深長的笑意,她坐在座位上回頭,眉毛一挑一挑。江舸覺得莫名其妙,索性不再看她。
跳大繩一共需要18個人,2個人搖繩,16個人跳。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搖繩的人遲遲沒有選出來。鄭濤為了這事糾結苦惱,因為搖繩需要高一點的個子來保證繩子搖起來的高度。江舸沉吟許久,走到鄭濤身邊,說:“我來吧。”
班裏同學都很震驚,他們佩服她的膽量,但是又有點懷疑,畢竟她身材纖瘦,雖然高,但是不一定有力氣,何況搖的繩子是大麻繩。
“你行嗎?”鄭濤這時候也不太敢相信。
江舸最不喜別人質疑的語氣,所謂好強,就是容不得他人一絲一毫的看不起。“誰說我不行?等着瞧。”
跳大繩的訓練,和當年運動會的時候很像,一早一晚,18個人在操場集合。
江舸對面,搖繩的是傅铮。對傅铮的印象,江舸一直停留在他剛開學自我介紹那時候的淡漠冷靜,最常見的表情就是面無表情。記得有一次,傅铮在分發物理作業的時候不小心把彭钰剛買的保溫杯碰掉,瓶蓋凹下去一塊。彭钰心疼之下對着傅铮發脾氣,喊得全班都聽見了,傅铮只是靜靜地聽着,然後輕聲說了一句“對不起”。當時,任是彭钰再大的脾氣,都再也不好意思發作了。
“三,二,一,開始!”
江舸和傅铮朝着同一個方向搖起來,真的握到繩子,江舸才發現,自己還是高估了自己。麻繩很粗,摩擦起來的時候刮得手疼。她力氣不夠,不能完全抓得穩,只能将麻繩纏了一圈又一圈,然後緊緊攥住。
剛開始練,16個人需要磨合,總是你跳得早我跳得晚,又因為大家擠在一起很不适應,碰撞也時有發生。慢慢的,大家步調開始一致,甚至有人自覺帶着喊起號子,齊刷刷的落地聲和麻繩抽在地面的清脆聲音一前一後,節奏都美了起來。
江舸卻慢慢覺得力不從心。女孩子的劣勢在這時凸顯出來,傅铮比她壯實不了多少,可是他手臂力氣驚人,搖繩的一下一下似是輕松無比,可是江舸卻需要連同腰的力量一起用出來,才能保證讓繩子飽滿地搖完一圈。
隊伍裏的同學們,都顧着跟上集體的節奏,沒有人注意她。顧庭軒就站在隊伍的正中間,他時不時幫忙喊個口號,提醒前後對齊,江舸只是默默看着,也覺得稍微有一點安慰。無論怎麽辛酸無奈,她總是放不下心裏的挂念。
傅铮卻能注意到她開始發白的臉色,他皺起眉頭,想說什麽,終于還是被江舸固執的神情堵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寫文是為了自己能開心,不是為了別的什麽,所以不管這本書最後會怎麽樣,我都将把它堅持寫到最後。
☆、丢盔卸甲
這個世界上難做的事情太多,想要把它們做成,需要的不僅僅是水滴石穿的精神,還有日複一日始終如一的磨砺。
提前半個月的準備原以為已經足夠充分,在所有人的努力下,從剛開始的根本連不起來,到四個、五個、十個,再到二十個……進步卓然可見,大家欣喜日盛,連帶着感覺自己的身體都輕盈了起來,越跳越有勁。
江舸也為自己能做到這種程度而滿足,沒有人知道搖繩的痛苦,每次跳到二十個左右的時候,她只覺得再不停下來,腰連着胳膊就要斷了。可是她每回都咬牙堅持下來,哪怕右腰已經疼痛劇烈,她也不會在面上有什麽神情外露,只有對面的傅铮親眼看着她的臉色一層層蒼白下去,唇色漸漸變得鐵青,汗水打濕劉海,顯得脆弱不堪。
休息的時候,大家或站或坐的閑聊,只有江舸一個人把頭埋在臂彎裏沉默着,并沒有什麽人能注意到她。其實,她也并不是很想讓別人注意到,如果因此而被嘲笑她逞強,她會更難受。
然而這時,傅铮悄然坐在她的身側。“你很累吧?”他淡漠的語氣吐露出來的卻是暖暖的關心。江舸有氣無力地說:“還能不累嗎?”
“……”傅铮沉默一會兒,“這個真不應該讓你來做的。”
“看不起我嗎?”江舸埋頭悶悶說。
“沒有。”
“我都覺得不輕松,何況你是個女孩子。”
“別說了。”江舸覺得再讓他說下去自己就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在最需要強硬的時候千萬軟不得。尤其是他這樣外冷內熱的人毫不吝啬的關心,會讓人感動得把靈魂都腐朽掉。
“好了我們再來幾次,現在咱們成績越來越好了,再練練,到時候比賽肯定沒問題!”鄭濤喜形于色,扯着嗓門喊着,“來來來,江舸傅铮,咱們再練幾次。”
傅铮擔憂地看着江舸,江舸側頭躲開他的目光:“走吧,我可以的。”
再抓起麻繩,江舸明顯感覺力不從心,但是聽着繩子抽打地面“啪啪”的聲音,心裏又湧出點豪情,勉強支撐着肌骨,完成千篇一律的動作。
站位靠近繩子兩端的同學本來就需要跳得比較高才能避免絆到繩子,江舸手臂虛軟,繩子的弧線遠遠不如剛開始的時候豐滿。站在江舸跟前的王湘彤屢屢碰到繩子,導致跳躍的節奏屢屢被打斷,跳繩的質量開始直線下降。
“怎麽回事啊,剛才不還好好的,現在怎麽又這樣了?”鄭濤在隊伍的最後面,不清楚這邊發生了什麽事,語氣焦急起來,“不能松懈啊,要不然咱們成果都白費了。”
江舸看到傅铮欲言又止的表情,她沖他輕輕搖了搖頭。
“再來!三!二!一!跳!”
這一回,跳到第三個,就斷了。
王湘彤也很急,她不覺把聲音喊得很大:“江舸你把繩子甩緊點啊,要不然我跳不過去總是被絆到。”
隊伍短暫沉默了一瞬,大家似乎都發現了問題所在。江舸心裏一顫,她咬緊牙關,說出一句:“我知道了。不好意思。”
鄭濤遠遠的看着江舸,神态裏微微有了理解的意思,他只喊了一聲:“江舸你注意點,咱們繼續。”
江舸深吸一口氣。
斷,再斷,總是斷。
這下成績再沒有上去過,王湘彤更是幾乎每一回都會提醒江舸,你是不是又搖得高了,最低點沒壓下去……江舸疲憊不堪,卻依舊什麽話都沒說,只是點頭。
大家已經練了很久,都累了,這時候成績又出不來,心裏又急又氣,有人在隊伍裏說:“這怎麽行,到時候比賽要是這樣該怎麽辦?”
“就是啊,平常練的都這樣了,萬一比賽那時再出幺蛾子,就不好了。”
“還練嗎?再練下去也不一定能練好,還不如回教室歇會。”
……
鄭濤清清嗓子:“好了好了,再來最後一次,大家都很累了,這一次不管怎麽樣都不跳了!”
最後一次,在江舸的意料之中,第五個都沒有跳過去。
同學們不滿和煩躁的情緒到了極點。議論聲驟起,江舸覺得右臂都在發抖,她伸手扶住自己的腰,左手準備收回繩子,卻在這時聽到鮮明的一句抱怨:
“就不能換個人搖繩麽,一個女的搖繩,能跳得好才怪。”
轟——
江舸心底所有歷盡千辛萬苦才搭建起來的防線一夕間盡數坍塌。她的世界在這一瞬轟然崩毀。龐燕尋的這一句話,好像是項羽毀了鹹陽的那一把火,熱浪滾燙,裹挾着吞沒一切的力量。她心裏那片小天空電閃雷鳴,被劈碎的黑暗化作煙塵堵塞了她的肺腑。堅強,哈哈,堅強管個屁用,別人一句嘲諷的話,她就控制不住丢盔卸甲,潰不成軍。
她顫抖着站起來,背對着所有人,慢慢向田徑場出口走去,她只能在這一刻選擇挺直腰板,不讓他們看見她哪怕一點點軟弱的跡象。傅铮皺緊眉頭看着,心裏一陣不安,她恐怕……他趕緊收拾好繩子交給鄭濤,然後轉身跟上江舸。
鄭濤看他急匆匆地走了,愣了一下,這才發現江舸情緒好像有點不對。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
江舸一離開大家的視線,就飛跑起來,沖進洗手間,把門一關,嚎啕大哭。委屈,不甘,氣憤,無奈,絕望,摻雜在一起,苦澀得如同淚水的味道。她倚着隔間的門板,哭得渾身發抖,氣都喘不過來。她的手腳冰涼,腰側難以忍受的疼痛,肩膀連着胳膊又酸又無力,可是她的努力,似乎從來沒有人在意過……她何必呢,她這麽要強,就是上趕着給人笑話的嗎……真的有人在乎她是不是累,是不是痛,是不是已經堅持不下去了呢……
她頭一次感覺自己如此的好笑,簡直就是個跳梁小醜,自以為自己是為了班級奉獻,為了班級付出,實際上非但做不出成績,還落得根本不讨好的下場……還是傻啊,傻得透頂……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有多久,到了後來,眼睛都腫了,她虛弱地去洗了把臉,冰一冰自己的眼睛,冷靜一會兒,深呼吸幾口氣……罷了,不管怎樣,事已至此,剩下的該面對還是要面對,該累的還是要累,自己想吃的哭,吃到底好了!
她推開衛生間的門一步一步往教室走去,低着頭,沒有看路,直到撞到傅铮身上,她才反應過來:“你……”
“你哭了。”傅铮肯定的語氣讓她鼻子又是一酸。
江舸繞開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伏在桌子上一動不動。
“不是你的錯……”傅铮不善言辭,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人,說出的話斷斷續續又沒有底氣,可是江舸覺得他可愛死了。只有他……全班只有他……
“別哭了……他們也是急,你……”
這時大家三三兩兩的也都回了教室,卻并沒有人發現,江舸趴在這個角落,頹然無力,獨自委屈。
“怎麽了!”陸延峰打完球回來,一眼看見江舸這幅模樣,登時愣了:“兄弟你怎麽半死不活的?”他沒有參加跳大繩的項目,只是報名參與了特色展示和拔河。
“她……”傅铮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只能默默看着她,給她安慰。
“好端端的怎麽把人委屈成這樣!”陸延峰把籃球順手放在座位底下,坐在江舸身旁,輕言輕語:“你受誰的欺負了說出來啊,說出來我幫你揍他。”
江舸剛剛忍下去的淚意一下子又冒出頭來,她一把推開陸延峰,向門外跑去,撞見正要走進教室的顧庭軒。
“江舸!”顧庭軒低呼了一聲,“你怎麽了?你怎麽,怎麽哭了?”
他的一句話,終于江舸的眼淚再一次湧出來,一顆一顆順着臉頰滑下。顧庭軒擔憂的神情觸動了她脆弱的心弦,她什麽都說不出來,奪門而出。顧庭軒緊跑了幾步,終于還是停下,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皺起眉頭。
作者有話要說: 寫哭了的作者求你們收藏………………
☆、清明
第二天再練的時候,鄭濤面對江舸突然變得小心翼翼,說話都有商有量的,後來江舸才知道,是陸延峰跟鄭濤說了些什麽。
訓練強度和前一天是一樣的,江舸仍然忍着所有的疼痛一言不發,只是重複搖繩的動作。但是她注意到顧庭軒會時常看她兩眼,見她沒有什麽異樣,才把眼光移開。她心下哂笑一聲,若不是昨日看見她那般脆弱,他才不會輕易施舍這些寶貴的憐憫吧……跳繩的間歇,他甚至開口問她:“江舸你累不累?”
“沒事。”她只能這樣回答,要不然怎樣呢,讓他們換人嗎?
訓練照常進行,江舸照舊疲累,但是這一切都是有回報的。
比賽這天,江舸可以說是拼盡全力,牟足吃奶的力氣,配合傅铮把繩子搖得無可挑剔。日複一日的磨練總算沒有白費,2班拿了全年級第四的成績,不算很完美,然而更談不上不好。大家紛紛為自己鼓掌,體育節的第一場戰鬥就此落幕。其他人蹦跳歡慶,擊掌的擊掌,大笑的大笑,江舸在歡騰中慢慢蹲下身子。
腰……好疼……
“阿舸!”宋晴從場外跑進來,“那個繩子看起來很沉很沉啊!你還好嗎?”
“我感覺不是很好……”江舸的聲音虛弱無力,沒有起伏。
宋晴着急忙慌地把她扶起來,江舸感覺自己像落魄的将軍,繁華落盡後一個人孤單退場。
傅铮輕輕把繩子扔在地上,關切的目光落在江舸脊背,和他一起的還有顧庭軒。顧庭軒隐隐約約知道江舸那天到底為了什麽傷心,難免有些過意不去。鄭濤這時候卻已經沖到江舸身邊:“我的天哪你怎麽樣了!你不會傷着了吧……”
“……鄭濤。”江舸低低地說,“不好意思,拔河,我恐怕去不了了。”
“江舸!!!”江媽媽的怒喝聲吓得她趴在床上都抖了三抖。
“媽,你小點聲,這出租房不隔音,回頭讓樓上聽見了以為你家暴呢。”
“你還怪我聲音大?你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我能不生氣嗎!”江媽媽語氣裏憤怒摻雜着心疼,音量更加控制不住了,“你看看都腫了,你怎麽不知道輕重呢!”
江舸趴着一動不敢動,畢竟稍微一動腰就老疼老疼的:“好了好了,先給我把藥上了吧,等我好點了你再罵我。”
江媽媽盯着女兒右腰上腫起的一大塊,怒其不争,恨她不愛惜自己,卻又不舍得再把氣撒到寶貝女兒身上,只能憤憤地拿起氣霧劑,先按摩,再上藥。
“哎呦——哎呦我的媽呀——”江舸把頭埋在枕頭裏叫喚,“謀殺親骨肉啊……”
“不叫你疼你怎麽長記性?”江媽媽咬牙切齒地說。
“……”
“唉,你這裏腫了一大塊,我得給你揉開,才能讓它盡快消腫。這是中醫的理論,你媽媽我久病成醫,你還信不過我嘛。”
“好好好……”
等一切都收拾好,江舸正龇牙咧嘴地要翻過身,江媽媽這時在她身後嚴肅地叫了她一聲“江舸”。
她定在床上,使勁閉了閉眼睛——完了,老媽牌唠叨即将上演,請無關人員速速退離……這一回是逃不過了,她的思想教育能量有多大自己這麽多年可是領教過無數次了。體育節這回,她确實是自作自受,自己作的死,怎麽着也得堅持到最後。
“我知道你想為班級付出為班級做貢獻,可是你明不明白你現在做的就是逞強。你的能力明明達不到,卻一定要拼了命去做到,你這不是偉大,你這是傻。為了這事把你的腰傷到了,是不是得不償失?那麽重的繩子為什麽不能找一個力氣大的男孩子來?他們不願意,不願意也不能交給你這個女生啊,他們這是不懂事!腰一旦傷到了,以後可能就有病根子了,你再有什麽過度勞累,就會再次傷到,很容易複發。你才十幾歲?你想想……”
……
江舸出生在一個書香世家,從祖輩起就在高校安家,父親、母親都是高校的教授,一個在政管學院,一個在外語學院。教師家庭的父母本來就尤善開導和思想教育,這一點在江舸的母親身上尤其顯著。她能不動聲色地把你從梗着脖子不服氣說到涕泗橫流,從滿心叛逆說到俯首稱臣無言以對。
江舸習慣性地選擇沉默不言,畢竟這樣她還能結束得早一些,如果頂個嘴,那就是政治問題,又得附加批評無數,到時候如同長江之水浩浩然倒流,那就完蛋了。
“恩,我知道了。”終于在她說了一大堆中途喘口氣的時候江舸插嘴,“我以後注意,以後注意。”
“……”見她态度這麽好,江媽媽倒是不知道該說什麽繼續下去了,幹脆嘆了口氣。過了會兒又一皺眉:“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江舸心裏一咯噔,呀哈,不是吧,她的臉色不應該和晴雨表似的忽明忽暗吧,怎麽一個個的都看出她心情不好?不行,這樣下去豈不是心思都被看穿了。
“那個,沒有,可能是快期中了,壓力有點大。”
四月要到了。清明節,A中高一年級的大部分班級組織起來,前往烈士山掃墓。烈士山坐落在J市的西南角,抗戰的時候,J市發生震驚中外的慘案,烈士們的遺骨大多埋在了烈士山,後人在山上建了J市戰役紀念館,這裏也成為了紀念抗戰英魂的小型文化中心。
清明時節雨紛紛,J市剛剛下了小雨,上山的路濕滑難行,卻也多了一些難言的意蘊。青草已經萌生,枝桠泛綠,青澀的味道融化在微微潮濕的空氣裏,吸入鼻腔,柔和而沉靜,在清明這個祭奠英魂的日子裏,顯得格外的應景。
“把帽子都摘下來。”洪寅在隊伍裏提醒着大家,“尊重烈士英魂,小聲說話,別吵嚷。”
每個人手裏拿着一朵之前美術老師特意教給的手工制作的小白花,這裏面深藏着年輕人們虔誠心意——
先烈們,是你們沙場迎敵馬革裹屍,才換來我們如今的平安喜樂。
順着小路慢慢往上,撥開垂到臉頰旁邊的細細的枝條,江舸看見了一面一面豎在泥土裏的墓碑。即使已經深埋入土,即使已經英魂永逝,有些人甚至只剩下一個名字和一點點衣物碎片能供後人尋覓蹤跡,可是他們依然把隊列排得整整齊齊,好像在面對烈士山莊嚴肅穆地集合,好像在九泉之下依然懷着拳拳之心守護着這一方土地。
每個人拿起小白花,向墓冢獻出自己的敬意。江舸舉步上前,踩在青石板上,一個不留意,腳下猛然一滑。
“小心。”
江舸怔然站穩,回首看到顧庭軒慢慢把他的手收回去。
“走了。”江舸身邊,譚子琳出聲提醒,她聽不出她聲音裏的情緒,更不想去深究。
“是不是對烈士英魂太敬畏了,所以你連獻朵花都要摔倒?”陸延峰在她耳邊戲谑道。江舸給他一肘子:“這兒可是肅靜的地方,別給我開玩笑了。”
“被他扶住,感覺……怎麽樣?”陸延峰窮追猛打。
“陸延峰!”江舸惱羞成怒。
“咳咳。”站在江舸前面的方曉咳嗽兩聲。江舸疑惑地看去,她清清嗓子:“此地不宜調笑,兩位回了學校繼續吧。”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們調笑了!!!”江舸炸毛,被陸延峰拉住。
“行了,大人不計小人過……”
作者有話要說: 球收藏呀~~~~~
☆、纏綿的磨難
江舸在微博裏寫:“我們班的拔河拿了第一,我看到班主任那麽不茍言笑的一個人都激動得蹦了起來。我們都很高興,他頂替我的位置參加了拔河,我想這是對的,我一個傷殘者要是上場,說不定會給班裏拖後腿呢。”
她寫完長舒一口氣,點開關注的列表,宋晴的微博賬號“晴岚”赫然在列。江舸想起前幾天宋晴問她怎麽不發微博,她只能回答自己平時更喜歡刷微博,并不喜歡寫微博——她有一點輕微的負罪感,畢竟是騙了宋晴。因為,她對她設置了分組屏蔽。
除了嘉璇能看到她的這些動态之外,其他熟人,她一點都不想讓他們知道。她自嘲地想,或許她這一片癡心遲遲沒有結果,和她不敢宣揚、不敢表達,有極大的關系。
忽然系統消息提示,她有了一個新的粉絲。點進去一看,昵稱是“長風與共”。這誰啊?沒大有印象呢。也可能是其他網友吧。這人的頭像是科比的照片,顯示他的性別男,年齡未知。奇怪……不管了。江舸沒怎麽放在心上,退出微博,坐在書桌前,挂上耳機,不自覺又開始發呆。
手機裏的音樂,什麽時候已經全都被周傑倫占領了?
《紅塵客棧》,《稻香》,《給我一首歌的時間》,《說好的幸福呢》,《明明就》……一首一首連着放下去,放到她近乎崩潰,最後一把拔出耳機線,把手機摔在一旁。
什麽時候他喜歡的音樂她會一首首去聽,他在意的歌手她盡全力去喜歡,只是因為在他空間裏看到他說喜歡周傑倫林宥嘉,她就一首一首把他們的歌下載下來,一遍又一遍地放,似乎是在喃喃她可憐的說不出口的心思……
可是這些他不知道,他統統不知道……她恨恨地想起昨天體育課上,她依舊倚着乒乓球臺看男生打球,陸延峰慢悠悠站到她身側:“拔河拿了第一,可惜,你沒能參加。”
江舸想回他兩句,卻驀然瞪大了雙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陸延峰順着她的眼光看過去。遠方籃球筐下,一男一女兩個輕盈的影子,時而交錯時而分離,偶有笑罵聲傳來。陸延峰想,在江舸聽來,一定十分刺耳。
“同桌?陪我打網球去吧。在這看有什麽意思。”苦海何其寬廣,他出言,試圖在彼岸伸出一根蘆葦,救她一命。
“……好。”她選擇轉身上岸,不敢有一絲一毫的留戀,生怕一表現得明顯,就會從頭到尾輸得徹底。
江舸再去圖書館,很巧地遇到鄒放。兩個人并排坐着,窗外是花花綠綠的園圃,生機盎然。
“你想好學文還是學理了麽?”鄒放問。
江舸:“我不知道。”
鄒放:“你不知道?”
江舸:“我本來下定決心學理的,因為我想學醫。”這是她第一次把她的未來的規劃講給別人。
鄒放:“呀嗬!好理想啊!好理想!要堅持下去啊。”
江舸:“可是我幾次考試,文科成績都比理科成績高很多。”而且……還有別的原因,別的隐隐約約的,不肯承認又不得不承認的原因。
鄒放:“這個……最後其實還是看你喜歡哪個了。”
以後的事想這麽早幹什麽。江舸拿出MP3,遞給鄒放一個耳機,兩個人靜靜地聽着音樂寫作業。
江舸播放的是古風歌單,這才是她打心眼裏喜歡的。不管是周傑倫還是林宥嘉,現在她誰的歌都不想聽。
河圖的《寸縷》流淌過耳畔,《故人嘆》撩起心波幾紋,當陳浩東的《悲畫扇》的舒緩節奏輕柔蕩起,鄒放注意到,江舸手裏的筆漸漸停了。
宣紙過半 澄泥硯已淺
心事潺潺如草篆難言
這紫毫輾轉世事道不完
你為何如墨色般轉寒
江舸眼神放空,怔怔不語,那麽多那麽多的場景浮現在眼前,朦朦胧胧裏,她看到自己茕茕孑立的影子。
一生一願一筆一輕嘆
一別經年望月都相厭
鄒放覺得,這首歌作詞作曲都實在無可挑剔,曲調哀婉悲涼,歌詞隐含情殇,沒有心事的人聽了它也得被逼出點心事,若是本來就心緒不寧的人呢……想着,她側頭看向江舸,這姑娘的表情,總覺得不太對啊?
若一川波瀾 可換你一朝相伴
我情願淚躺三千
……
“哎哎哎,阿舸你別吓唬我,你怎麽哭了?你到底怎麽了?哎呦……”
鄒放手忙腳亂掏出餐巾紙來要給她擦淚,江舸頭一側,躲開。
“我沒事,什麽事都沒有。”
“你騙鬼呢?”鄒放低喝一聲,自習室裏有人擡頭看她們一眼,她又再壓低音量,“你知不知道女人最可笑的一點就是明明心裏難受得要死偏要跟別人說自己沒事!”
江舸淚珠一滴滴往下掉,“就跟你不是女人似的。”
“好好好……我怎麽看你怎麽不像多愁善感無病呻/吟傷春悲秋神經敏感的那類人啊!你這是跟我玩什麽呢?”
“你等我,你等我哭完,我,我再跟你講……”
鄒放:“……”
情緒迫切需要一個出口,鄒放恰在此時陪在她身邊。江舸只覺得有種不管不顧的情緒,讓她把所有的心事和盤托出。
……
鄒放:“哥們兒啊,有個詞你曉得不曉得?情深不壽啊。”
兩個人早就出了自習室,坐在門外的樓梯上。江舸抱着自己的膝蓋,無助的情緒漫上來。
“你知道我們班特色展示是什麽嗎……是跳舞啊,成雙成對的跳舞,要求配合非常默契的那種……我看到名單上有他們我就知道他們會站在一起配成一對……我看到他們訓練了,一群人,穿着黑色體恤、棒球帽,跳爵士……你知道我有多……有多……”
“嫉妒。”鄒放一語道破天機。
“……”江舸說不出話了。
“我沒有對一個人有你現在這般的感覺,所以我沒有辦法來勸你什麽。但是我想,不适合你的,成不了你的,你就該放開……否則空耗年華一樣要後悔。”
江舸把她的話聽進去了,但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
……
發洩情緒的途徑有二,其一傾訴,其二書寫。江舸琢磨着,把自己的這一段纏綿悱恻的心路歷程寫成小說會怎樣?在書裏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結局怎麽樣?
興致一旦提起,就再也按捺不住。她立馬找出一個本子,一筆一劃的寫了一個題目:“彼時煙火”,感覺不錯。有親身經歷做範本,她文思如泉湧,轉眼間千字落成,手也寫酸了,便把它收起來,壓在在抽屜的最底下,等再有時間的時候,慢慢斟酌。
果然文人就是文人,她只能以文人的方式來纾解煩悶了,委實是可悲啊……
“如果現實我堅持不下去了,我在虛拟的世界裏還能把所有的磨難都挺過去,那會不會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她在微博裏寫。
嘉璇在後面回複:“你何必如此執念?說好的随緣,都忘記了嗎?”
江舸心想,都說女人嘴硬,看起來,這話還真是對。魔怔了,這條路,怎麽都走不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大的磨難要來了!給我力量讓我寫下去呀!求收藏!!!
☆、深痛
越到期中考試,江舸越焦頭爛額。這一陣忙活的事情太多,又是體育節又是義賣還參加各種小型的社團活動,學業上荒廢了不少。原本粗略算算就能做出來的題,現在連從哪裏下手都不知道了。她把胳膊撐在寫字臺上,看着被自己劃拉得面目全非的草稿紙,一種回天無力的感覺襲上心頭,煩躁随之而來。她把草稿紙一把抓起來,揉成一團扔在一邊。
還是接着寫點小說吧。反正也學不進去了。她自暴自棄地想。
拉開抽屜翻到最底層,卻沒找到寫《彼時煙火》的那個本子。
江舸慌亂了一瞬,但是轉念一想,肯定是哪天拿複習材料的時候順手給帶出來了,說不定就藏在哪幾本書中間呢。她倒是懶得找了,不如還是出去吃點水果回來重整旗鼓學習吧。萬一期中考試栽了,那日子別想好過了。
推開門,江媽媽就坐在沙發上,正在削蘋果,再切成一塊一塊的,放進盤子裏。
“媽咪你真好!”江舸蹭在江媽媽身邊撒了個嬌。
“學累了?”江媽媽開口詢問,語調卻波瀾不驚,在江舸聽來,莫名有點冷漠。她仔細看了看媽媽的表情——沒有表情。媽媽是不是心情不好?
她咽了口口水,“恩,有點。”
“把蘋果吃了,歇會兒,接着學。”
看來确實是心情不好了……也許是工作上的事吧。江舸認為不問比較好,就乖乖地拿着蘋果盤子回了屋。
期中考試這天,江舸感冒了。她其實早有預感自己會感冒,因為勞累了這麽久,一直沒休息,而她幾乎每半年就要感冒一次……
光咳嗽還好,可是她的嗓子紅腫,幾乎說不出話,咽一下口水都疼得要命。第一天的下午,甚至發起燒來。江媽媽也很着急,只能給她吃感冒藥,江舸也覺得還能堅持,就不去醫院了,還是考試要緊。
考試的最後一天,早飯吃了幾塊點心,稍微難消化了一點,她考着試又開始肚子疼。真是人間疾苦,樣樣吃遍。
回家的路上碰見林轶,江舸扯着嘶啞的嗓子笑着問他:“感覺怎麽樣?”
“還好,我覺得這次物理題出得不算難。”林轶語氣十拿九穩
江舸心裏咯噔一聲。不難……不難?為什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