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魚死破

胡氏與謝氏到映柳居的時候,裏頭的哭聲還十分凄厲,兩人沒立刻進門,如鳳嬷嬷差人提醒的那般,站在牆根先聽了一會兒。

納蘭沁這些年分明很是收斂了性子,這回卻端不住了,撒潑起來,眼見得發髻散亂,竟連女孩家最珍視的樣貌都不要了。

納蘭涓本就膽小,被吓得愣頭愣腦站在一邊。

她一夜未得眠,心裏頭覺着不對勁,因而這大清早的才來問問,看四妹的事與二姐可有幹系。哪知她剛開口納蘭沁就急紅了眼,又是罵她血口噴人,又是罵她胳膊肘往外拐的。

見二姐如此反應,她才将此事前後的古怪聯系上了,一下子覺得不寒而栗起來。

納蘭沁都十五及笄的人了,若非當真崩潰也不至如此,她哭得氣也喘不上,一個勁兒斷續道:“你們都護着她……先是父親與祖母,再又是母親,如今連你也跑來質問我了……涓兒,你想過姐姐沒有,這些年我吃了多少苦頭,收斂了多少脾性,是母親告訴我可以的……可後來呢,皇後娘娘來了一遭,也不知與母親說了什麽,她便叫我打退堂鼓了……那感情的事豈是說斷便能斷了的,涓兒,我不是喜歡做太孫妃,我是喜歡太孫啊……!”

照她這話意思,竟是做小也願意的了。納蘭涓噎在那裏有些震驚,一個字吐不出來。

納蘭沁也不管她是否回應,抽噎着繼續道:“我是母親的親骨肉啊……就因皇後娘娘拿謝家勸說她了,就因她權衡其中利弊了,她便不管我了嗎?涓兒,我不甘心……不甘心啊涓兒!洵世子差人尋我時與我說,太孫一直都在雲戎書院念書,已與納蘭峥朝夕相處整整五年了……你可知我作何感想?我暗暗努力了這麽些年,卻有人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你看她瞞我們瞞得多好,瞞得多好啊!”

她說着便咬了咬牙:“太孫昨夜取走那幅字帖,是不願将事情鬧大對嗎?我便算想明白了,既然這事捅出去對納蘭峥不好,那我就偏要捅了出去!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罷!”

她說着就站起來,一副要往外走的态勢,卻忽聽一聲厲喝:“沁姐兒,你發的哪門子瘋!”

說話的正是從頭聽到了尾的胡氏,後邊還跟着臉色蒼白的謝氏。想來兩人俱已明白一切了。

有胡氏在,謝氏也不好開口,只得由着她将話說完。

胡氏此番也是氣了個大發,上來就顫巍巍指着納蘭沁道:“好你個敗壞門風的丫頭,竟敢做出那等茍且之事來!人家太孫看在峥姐兒的面上饒了你,你卻要将事情捅出去?你要咱們國公府上下陪着你一道下獄可是,你想叫納蘭家滿門都抄斬了可是?”

她氣得整個人都晃了晃,納蘭沁和納蘭涓吓傻了,倒是謝氏當先反應過來,忙上前去攙老太太,白着張臉,一句替納蘭沁辯駁的話也出不了口。

事情到了這地步,她是當真有心無力。怪她将這女兒養壞了!

“魚死網破?”胡氏穩了穩心神就冷笑起來,“你還真道打上好算盤了!我告訴你,咱們國公府有得是法子與你斷個一幹二淨!陛下與太孫也是長了眼的,絕不會虧待了忠臣,更不會委屈了峥姐兒!你要作踐自個兒,毀了前程,沒得人攔你,只是你今個兒出了這道門,便再不是我納蘭家的孩子了,你可想想清楚罷!”

Advertisement

謝氏一面攙着老太太一面拼命給吓愣住的納蘭沁使眼色,示意她趕緊服軟。納蘭涓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哭着跪在地上求祖母網開一面,又去晃二姐,想叫她醒醒神。

納蘭沁好一會才緩過勁,只是這下卻連淚也流不出來了,“咚”一聲悶響,整個人往地上癱軟了去。

……

魏國公府鬧起來的時候,豫王府也不安寧。姚疏桐一手勉力撐着塌子,一手揚起來就給那跪在腳蹬子邊的丫鬟一個巴掌。

那丫鬟被她打得偏過頭去,臉上立刻浮起了紅印子,卻是一言不發。

“你好好說清楚了,誰人要害我腹中孩兒?”

“王妃若想知情,便請将奴婢拖出去打死了吧。”

兩人話說及此,忽有人推門而入。正是湛遠邺。

姚疏桐臉色蒼白地揮退了丫鬟,掀開被褥跪在了塌前,未及說話便紅了眼圈:“王爺,妾身知錯了。”

湛遠邺垂眼見她單薄的身子骨,屈膝傾身向前,沉着嗓子問她:“錯何處了?”

姚疏桐覺得,這位太孫的皇叔,實則眉眼是與太孫有幾分相似的,又因了那股經年累月積蓄的厚重氣韻,甚至其魅力還遠有過之,尤其到了夜裏的某些時辰……想來,太孫這般未出茅廬的青澀少年絕不能夠相提并論。

她被這促狹逼迫得不自在,向後仰了一些才道:“妾身不該聽了元青的昏話,去淌這趟渾水,也不該糊塗到懷了身孕都不曉得,丢了王爺的骨肉。”

她說着便哭成了淚人。湛遠邺卻板着張臉不為所動,忽然問她:“你可知從前的豫王妃是因何亡故的?”

她白着臉說不出話來,湛遠邺便伸手捏過她的下巴淡淡道:“風寒死不了人,她死了,是因為她不聽話。”

“妾身……妾身明白了!”姚疏桐拗不過他的手勁,只得梗着脖子僵在那裏,“妾身再不會擅作主張了,更不會再對魏國公府存有不好的心思。”

他手下更用力幾分:“什麽樣的仇怨叫你不惜這般代價也要去冒險?姚疏桐,你喜歡我那皇侄?”

她死命搖頭:“王爺,不是的,絕不是的!妾身只是與納蘭峥有些私怨罷了!”

他冷笑一聲,手一揚就叫姚疏桐跌了個猝不及防:“五年前春日宴上的私怨?”

姚疏桐瞞不過他,沒法争辯,只好忍痛爬起,顫抖着去拽他的衣角求饒:“王爺……妾身對太孫沒有念想了,早便沒有念想了,單單只是看不慣納蘭峥罷了!王爺……您饒了妾身吧!”

湛遠邺居高臨下望着她,也沒說信或不信,只道:“你記住三點。第一,納蘭峥不是你動得起的人。第二,我有耐性保你一次,卻必不再有第二次。第三,湛家的家務事還輪不到你姚家人插手。你那叫‘元青’的好弟弟,回頭好好醒着神,還有你父親安排在書院照顧他的那名張管事,打爛了丢去亂葬崗。”

“妾身記得了!王爺,您就是妾身的天,您若厭棄妾身了,妾身便什麽也不是了……妾身一道裏明白的!”她一張小臉梨花帶雨,“妾身知曉王爺愛重太孫,太孫亦視王爺如父,此番是妾身叫您為難了,您若不願保妾身……便休了妾身吧!”

湛遠邺聞言屈身将她拽起來锢在了腿間,道:“我何曾說過要休了你?還有,你想要孩子來求我,求送子觀音做什麽?”

她的确是該求他的。事到如今,她怎還會不曉得事情的前因後果。湛遠邺不想她有孩子,這才故意放她出了王府,又安排她身邊的丫鬟害她自作孽,好叫她長記性。

他早便布置了人手在松山寺以備萬一,納蘭峥根本不可能出事,反是她被玩弄了。如此看來,前些日子有大夫替她號脈,卻未言及她有孕之事,那也是他的意思了。

她醒過神來,壓抑下滿腔不甘與懊悔,只道:“妾身知錯,妾身求王爺就是了。”

……

納蘭峥一身磕磕碰碰的傷處,又感了風寒,吃過午膳不久便睡下,待醒來已是未時末,被綠松與藍田服侍着喝了湯藥,就聽一名叫岫玉的宮婢講,納蘭涓已在外頭等了她半個多時辰了。

她不方便下塌,便叫人将納蘭涓請到裏間。誰想她進來後“砰”一聲就跪在了自己塌前:“四妹,是三姐對不住你!”

納蘭峥猜到她緣何而來,卻是沒料到這一出,險些就要下塌去攙她,一動腳才覺使不得,只好道:“好端端的都是自家姐妹,你跪我做什麽?快些起來!”又給綠松與藍田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去扶。

納蘭涓卻是打定主意了不起,一個勁地給納蘭峥磕起頭來。兩名丫鬟怕傷着她,也不敢使力拉扯。

“四妹,是三姐支走了綠松的,千錯萬錯都是三姐的錯……!”

納蘭峥眼見攔她不住,嘆口氣道:“我本就沒打算拿二姐如何,你不必替她求情。”

她開門見山,語出直接,納蘭涓聞言有些錯愕,又聽她道:“有些賬不是想算便能算的,都是自家姐妹,我能拿她如何?這樣的事傳了出去,旁人笑話的是咱們魏國公府。”

納蘭涓低下頭去:“四妹說的是。”

“可我也的确不是心胸如何寬廣之人,做不到以德報怨。況且這事牽扯了太孫,我不追究二姐,卻也沒道理求着太孫不追究,你說呢?”

納蘭涓聽了這話就撲簌簌落下淚來:“四妹,我曉得自個兒沒資格來求你,你也沒那理去求太孫,只是你替我勸勸母親吧,母親要将二姐嫁出京城去了!”

納蘭峥先是一愣,随即很快反應了過來。三個女兒裏,謝氏最疼的還是納蘭沁。長女納蘭汀心性穩重,即便議親那會屬意了顧池生,卻因曉得彼時兩家人地位懸殊,從未要求争取過。謝氏對她放心,給她挑的人家也中規中矩。反倒後來對納蘭沁極花了心思調教培養。

只是如今她犯了這般錯事,莫說嫁進皇家,便是出路都難再有好的了,倘使留在京城,湛明珩哪能不插手呢?一旦納蘭沁嫁了人,與娘家的關系便淡了,到時皇家若再想動她,就不必太顧念魏國公府了。謝氏意圖将她嫁到外頭,實則是為了保她啊。

想通這些,納蘭峥淡淡道:“母親這是為了她好。”

“可自母親與二姐說過那些話後,她便未再開過口,一粒米也不曾吃下,我怕這樣下去……”

納蘭峥皺皺眉,直覺納蘭沁并非會尋短見的性子,卻畢竟也談不上十分有把握,想了一會問:“母親可有說,要給二姐配哪裏的人家?”

“也是八字未有一撇的事,聽聞是淮安顧家。”

“淮安顧家?”納蘭峥心下一驚,“可是戶部郎中顧大人的故家?”

“正是。四妹也曉得,咱們這樣的門第不好下嫁給了商賈人家,可那些地方官都是前途難測的……”

她話只說一半,納蘭峥也明白了。商賈人家自然嫁不得,與其讓納蘭沁嫁給很可能朝不保夕的地方官,倒不如嫁入京官的故家。但凡京官在朝順風順水,便能光耀門楣,故家的日子亦不會差到哪去。

顧池生的案子已翻,想來日後前程非但不會受阻,反還可能因這遭“委屈”得到陛下的恩典。

顧家确是值得托付之所。

“三姐,實話與你講,留在京城對二姐一點好處沒有。反倒淮安顧家是戶門庭冷清的,妯娌關系也不複雜,顧大人為人又重情義與孝道,必不會虧待了故家的父老兄弟。你若真為二姐好,便該與母親一條心。至于我,一來她不想看見我,二來我也沒那肚量面對她。這些話是我與你推心置腹,她的前路,袖手便是我最大的讓步,你也不必再說了。”

納蘭涓揩了眼淚起身,點點頭道:“我明白了,謝謝四妹。”

她搖搖頭示意不必,忽然問:“三姐方才說八字還沒一撇,難不成母親是預備傳信給長姐,請她幫忙料理此事?”她們的長姐夫杜才齡與顧池生是交情匪淺的舊識。

納蘭涓聞言稍有訝異,勉強笑了笑道:“四妹總是聰慧的。”

“顧大人昨日方才出獄,眼下狀況必然不佳,長姐若想請杜大人做個中間人,怕還是不要急着這幾日為好。”

“那就多謝四妹提醒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