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升官

納蘭峥可不曉得胡氏歡喜瘋了,她越想越覺不妥,便伸手将披氅掀了,吩咐前頭兩名帶路的丫鬟:“你倆先下去。”

湛明珩見狀停步,兩名丫鬟對視一眼不敢有疑。納蘭峥見人都走了才開口:“你做什麽暴露身份,叫陛下曉得可得生氣了!”

“生氣?他高興還來不及。”

納蘭峥沒大聽明白,心道難不成陛下與湛明珩也通了氣,說了欲意撮合兩人之事,就試探問:“陛下可是同你說了什麽?”

湛明珩卻沒答,低頭觑她一眼,彎着嘴角道:“納蘭峥,你現在倒是好意思這麽與我說話了?”

她這才記起現下處境,只覺臉一陣一陣熱了起來,撇過頭故作冷言道:“那你放我下來再說。”

“想都別想,我可沒那閑功夫陪你話。你若再不指路,我今夜就沒得覺能睡了。”

她有心罵他一張巧嘴避重就輕,卻想他折騰這麽些時辰的确該累了,只好伸手指了個方向:“前頭左拐就是了。”

……

納蘭峥翌日是被外頭熙攘聲鬧醒的。她的腳着不了地,怕得躺個把月,因而也不好出去瞧個究竟,叫來綠松一問才曉得,原是傳旨公公方才來過。

大清早,魏國公府便接連受了兩道皇命。魏國公納蘭遠因督辦西南剿匪事宜論功受賞,接替引年致仕的右軍都督府左都督,由原先從一品的都督同知升任正一品大員,分領在京各衛所及在外各都司衛所,分掌統兵權。魏國公夫人謝氏随夫封贈,授以一品诰命夫人之銜,享朝廷俸祿。

大穆王朝以左為尊,五軍都督府左、右都督雖品級相當,真落到了實處,前者權力卻要遠大過後者,且右軍都督府又因下轄西南地界,為五軍都督府中相當要緊的一環。因而這位子雖算不得一人之下,卻也夠稱萬人之上了。

納蘭峥聽聞此事吓了一跳。前頭西南剿匪那樁事,父親的确做得漂亮,卻也不過盡忠職守罷了,陛下賞些金銀財帛合情合理,如此提拔卻算過分褒獎了。且據她所知,右軍都督府左都督大人尚未到致仕的年紀,此番自願退居就閑,怕也有貓膩之嫌。

父親這官位是不能輕易做穩的。天子爺頒的是恩惠,卻也是考驗。

綠松見小姐想事情想得認真,也不敢擾她,待見她似乎還魂了才道:“小姐……還有一樁事,想來您曉得了該高興得吓一跳才是。”

“既然是高興事,你這麽支支吾吾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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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只是看您這一身的傷,忍不住心裏難受。”她撇撇嘴打起了精神來,“小姐,是姨娘要回來了。”

“你說什麽?”納蘭峥果真吓了一跳,“回哪裏來,回家來嗎?”

“是了,回國公府來,回家來。”綠松笑答,“是老爺親口吩咐下人們替姨娘将青山居拾掇出來的,不過也奇怪,太太似乎沒反對這事。”

納蘭峥想了想就笑:“原是如此。”

“小姐,您可莫與奴婢打啞謎,奴婢沒您那般聰明的。”

“你瞧方才來的兩道聖旨就曉得了。”納蘭峥彎了彎嘴角,“一來,父親如今位極人臣,足堪匹及母親外家,來日遇事也能放開了手腳。二來,誰也不曾說但凡一品大員的夫人皆能得诰命,陛下這是在給母親施恩。母親從前針對姨娘,無非因姨娘是嵘兒生母,她怕嵘兒将來與姨娘親,便叫她日子過不順心。有了這一品诰命加身便今時不同往日了,不論如何,咱們這些做小輩的都得更敬重她,她又哪還犯得着與姨娘計較呢。這是恩威并濟,軟硬兼施的法子。”

“小姐,如此說來,陛下真真是對您好得沒話講!”

納蘭峥心道可不是。堂堂天子爺,竟替她操心這些婦人家的事,實在叫她太過意不去了。且這兩道聖旨來得湊巧,怕與昨日之事脫不了幹系,指不定其中還有湛明珩的意思。

她耷拉着眉有些苦惱,她可還沒說要嫁呢,這不趕鴨子上架嘛。恩都受了,豈有不還的道理?

想到這裏,她問綠松:“太孫昨夜何時走的,臨走前可有說些什麽?”她昨夜太累了,沾了枕便睡着,連湛明珩何時出的她房門都不曉得,如今想來自己心也忒大了些,便再怎麽如何熟絡,那也是個男子啊。

“太孫殿下送您回房不久便走了,臨走前……”她頓了頓,“臨走前要了一樣物件,奴婢瞧着是從二小姐房裏拿出來的。”

“可是一卷明黃的字帖?”

“是不是字帖奴婢不清楚,不過确是明黃色的卷軸無疑。”

兩人方說及此便見藍田端着湯藥進來,綠松還想問什麽,卻被納蘭峥一個眼色打住了,又見她就着匙子難得爽快利落地喝完了藥,皺着眉頭與藍田道:“這藥後勁太苦了,你去廚房吩咐她們做盞甜羹來。”

藍田素來話不多,被昨日那遭吓過後還未緩過神來,眼下更是沉默,只應聲下去了。

綠松見人走了才問:“小姐,您可是有話不能給藍田聽着?”

“藍田膽子小,行事也沒你機靈,倒并非說她不好,只是有些話說給她聽了,怕要露了馬腳。”

“如此說來,昨日之事果真另有隐情……小姐,那可與二小姐、三小姐有什麽幹系?”

“我原也不想講給你聽,只是見你似有心事的樣子,怕你鑽了牛角尖去,日後見了兩位姐姐反倒面上不自然。”納蘭峥神色淡淡的,也不見怒意,“我說給你聽了,并非要你忌憚誰,偏是想叫你機靈些,裝作什麽事也未有過。”

“小姐,您說,奴婢一定照做。”

納蘭峥便将昨日的事從簡說了,因事态嚴重,省去了姚疏桐的環節。即便如此,綠松也已氣得七竅都生煙了:“二小姐的心思忒壞,這可算是七出之罪了!小姐,都到了這般地步,您還想替她瞞着嗎?”

“并非我想替她瞞着。”她嘆口氣,“你以為,你家小姐肚皮裏是能撐船的嗎?她平日不待見我無妨,此番卻聯合外人來對付自家姐妹,實在可謂心腸歹毒了。只是你可知,仿寫當朝皇太孫的字跡是怎樣厲害的罪名?虧得太孫肯咽下這口氣,若他真要追究,咱們國公府上下無一人可幸免。父親哪還有這般坦蕩的仕途,我國公府的姑娘背了這等難聽的名頭,今後可還想嫁得出去?都是姓了納蘭的,捅出去那是一損俱損,我做不得這個事。”

“小姐素來顧全大局,只是如此卻也太委屈您了!”

納蘭峥搖搖頭,笑一聲:“太孫昨夜取走了字帖,想來二姐是吓得一宿沒敢睡了。你也不必替我抱怨,日後見着二姐還須客客氣氣的,左右這惡人我不當,你也別當。有太孫在,我委屈不着。”

綠松點點頭,十分奇怪地盯着小姐瞧。她心裏頭有種奇妙的直覺,似是自昨日那遭事過後,小姐說起太孫來的神情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想到這裏,她低低“呀”了一聲:“小姐,瞧我這記性,另有樁事忘了與您講。今早傳旨公公來的時候,還帶了四名宮婢與一名老嬷嬷,說是拿給您使喚的。”

納蘭峥聞言一愣:“國公府又不缺下人,我這桃華居便有二十幾號了,用都用不過來的,要使喚她們做什麽?”

“奴婢不清楚,想來約莫是宮裏的意思。奴婢倒不願被人搶了活做,也怕小姐有了更得力的丫鬟便不待見奴婢了,只是那四名宮婢氣度不凡,确是伶俐得很。您這些年多災禍,若她們侍候了您,興許能替您免去些不好的事呢?”綠松撇撇嘴,“小姐,您還別嫌,那四名宮婢可都是東宮出身,還有那位嬷嬷,聽說是太孫的乳母呢!”

納蘭峥被這陣仗吓得晃了晃:“這麽要緊的事,你怎得也不早些知會我,快請人進到桃華居來!”

……

納蘭峥靠着枕子哭笑不得。這可真是份“大禮”,她人在魏國公府,也非龍潭虎穴,便那爺孫倆以為她身邊下人不夠得力,叫她受了罪,又何須這等陣仗呢?誰不曉得,太孫自幼喪母,是由乳母一手帶大,因而這位鳳嬷嬷在宮中極受人敬重,連謝皇後對她也十分客氣。

這樣的人物,那爺孫倆竟與她說:拿給你使喚……

可行行好,不如叫她将人家端起來貢在家中罷!

她在心裏頭計較說辭,想着還是該将這尊大佛趁早請走的好,卻哪知鳳嬷嬷與四名宮婢前腳剛邁進她的房門,後腳便有名丫鬟跟着來了,說是映柳居裏傳出了十分凄厲的哭聲,似是二小姐與三小姐起了争執,問她可要差人去瞧瞧。

映柳居是納蘭沁的院子,與納蘭峥的桃華居僅僅一牆之隔,因而那邊的動靜最先傳到這裏。

她想了想,剛欲開口就見鳳嬷嬷神色一斂,朝那名丫鬟中氣十足道:“沒見四小姐病得厲害?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日後一律不須回報,該是誰哭就叫誰哭去,與四小姐沒得幹系!”

照眉眼看,這位鳳嬷嬷年輕時應也是位嬌滴滴的俏佳人,只是畢竟四十好幾的年紀了,又身居高位受人敬仰久了,整個人端在那裏便有一股十分剽悍的氣勢。

那名丫鬟吓呆了,納蘭峥實則也被震了震,卻好歹當先回過神來:“鳳嬷嬷訓的是,咱們當沒聽見便是,祖母與母親都在府中,沒得我出頭的理,你先下去吧。”

那丫鬟聞言點頭如搗蒜,立刻行禮退了出去。納蘭峥心裏頭還有點發顫,正預備清清嗓子将前頭想好的得體說辭講出來,卻見鳳嬷嬷朝四面環顧了一圈,與身後四名宮婢道:“四小姐的屋子太樸素了,回頭差人去司珍司支些物件來布置。”

納蘭峥這時候就不好插嘴了,只得靜靜聽着一名丫鬟的回話:“鳳嬷嬷吩咐的是,奴婢記着了。奴婢聽聞宮中新制了一期羅漢床,籠統三張,都是極花了心思的,成色最好的那張被皇後娘娘要去了,又一張被姚貴妃讨了去,莫不如便将剩下那張搬進這兒來,如此,四小姐養傷也便宜些。”

謝皇後與姚貴妃都稀罕的羅漢床?納蘭峥眼皮都跳起來了,卻見鳳嬷嬷神色不改,似乎還覺頗有道理,點點頭道:“就這麽辦,也省得妃嫔們再着人去讨。”

納蘭峥傻坐在那裏,只覺背脊都下了一層汗。那幾人卻絲毫未有“到此為止”的打算,以一副要将皇宮搬空的架勢轉頭又去商讨別的物件了。

直到最後,鳳嬷嬷才看向納蘭峥:“四小姐可還有什麽缺的?”

她幹咽了一下道:“鳳嬷嬷太客氣了,真是一點沒得缺了。您替我支的那些個物件也太擡舉我了,實在叫我受之有愧。依我瞧,倒是您才擔得起那般禮待呢!”

她這番話說得讨巧,總算叫嚴肅了好一陣的鳳嬷嬷露出點笑意來:“四小姐說的哪裏話,這些都是老奴應盡的本分,左右老奴侍候您的時日還長,您也不必與老奴拘禮了。”說罷立刻斂了笑意,仿佛笑一笑要她銀錢似的,“既然四小姐沒得物件缺了,便好生歇着,老奴去後廚瞧瞧您今日的膳食,再替您去青山居打點一番。映柳居的事您不管是對的,老奴來時便已叫府中下人去禀報了太太與老太太,想來她二人這會也該到了,二小姐與三小姐鬧不成事,您且安心。”

鳳嬷嬷一口一個“老奴”自居,又将一樁樁一件件事排布得井井有條,納蘭峥只得硬着頭皮一個勁道謝,那番用以回絕的說辭竟一個字沒能說得出來。

待人走了她才哭喪着臉想起來,鳳嬷嬷定是故意不給她機會開口的,畢竟人是宮裏派來的,他們皇家做事,還能由得她說一個“不”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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