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3)
你怎麽就對此這麽感興趣呢?你是不是覺得那裏面有什麽玄虛?”
“沒,沒,我只是好奇地問問。”張成廷有一點慌亂,“我在想着到底有沒有鬼的這回事,如果有鬼,又為什麽要對付那一些無辜的警察?如果不是鬼的話,那是什麽力量害死了那幾個警察,而且一個個都死得那麽慘。”話到最後,張成廷的眼眶有一點濕潤。為不讓劉長格看到自己的異樣,他慌忙地扭轉過頭,繼續看窗外。
窗外,風依然肆虐,雨依然狂瀉,黑漆漆的一片,天地就像是被一塊濕漉漉的黑布籠罩住,讓人覺得壓抑、沉悶。偶爾有一道閃電劃過,割破這天地的混沌與昏暗,讓人瞥到世界形狀的一角。映入張成廷眼中的,還有對面一座院落紅色的圍牆。那是一座挺氣派的樓房,三層的紅磚結構,一道高約兩米的圍牆将樓房圍了起來,與世隔絕。院落分有前院和後院,前院栽種了不少的花草,後院則郁郁蔥蔥地長滿了樹木。張成廷當初租下這房子,很大一個原因就是為這院落所吸引,因為那有一種傳統的居家感覺,奢華而又簡潔,張揚卻又含蓄。不過有點怪異的是,這麽好的一棟房子,竟然一直都空着,從未曾見過有人進出,更不要說入住。張成廷曾經很好奇地向人打聽過屋的主人是誰,被告知說這曾是當地派出所所長的住宅,幾年前辦理一樁案件時,收了別人賄賂的錢,将一個無辜者屈打致死。結果那無辜屈死者的幾個兄弟含恨發怒,一路告發到省裏。派出所所長盡管動用了種種的勢力壓制,但最終被免職查處。那幾個死者兄弟對這結果也大為不滿,揚言要血債血償。為避免遭受報複,那派出所所長就全家搬遷走了,只留下偌大的空房,賣不出去,于是就一直空閑着。張成廷閑着的時候,喜歡對着大屋幻想裏面的生活,想象那樣的氣派之下,會掩藏了多少的血淚與情仇。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生活在那裏面是一種壓抑,甚至……陰森。
又一道閃電過去,照亮了對面的大半個庭院。“啊……”的一聲驚呼,張成廷像是看到了鬼,跌坐在地,面如土色。
“怎麽啦?”劉長格急急地趕了過來。
“有鬼,有鬼。”張成廷連滾帶爬地逃離窗口。
“鬼?什麽鬼?”看到張成廷的驚慌與狼狽,劉長格心裏也暗自心驚,一股寒意從心頭升起。
“女鬼,披頭散發的女鬼……”張成廷僵硬地手指着窗口,牙齒不停地打戰,“你看到了嗎?”
劉長格小心翼翼地探頭看了下窗外,外面依然是急風驟雨,遮斷了天地,什麽都看不見。他茫然地搖了搖頭,“什麽都沒有。張老師,你是不是幻覺啊?”
“不可能的。”張成廷稍稍平靜了一點,但仍心有餘悸,“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一個女鬼,一身白衣,披頭散發,滿臉血污,就站在那庭院裏,冷冷地盯着我這邊。你真的沒有看到嗎?”
劉長格被張成廷說得心裏一陣發毛,他再勉強飛快地朝窗外看了一眼,但外面黑咕隆咚的什麽都看不見。他無奈地朝張成廷攤了攤手。
“不可能!”張成廷沖到窗前。剛好又一道閃電劃過,再度撕開黑暗,張成廷清楚地印證了自己之前所見的并不是幻覺,庭院裏,分明地站着一個白衣女子,臉色蒼白,神情中充滿仇恨,雨水、血污混雜在一起,更顯得凄厲,尤其是她的眼神,充滿了殺機,直勾勾地盯着張成廷,似乎恨不得用眼神一刀一刀地将他淩遲剮死似的。
張成廷驚恐地望着她,面目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着,他緊緊地抓着劉長格的肩膀,全身顫抖,“你……你看,她就在那裏,就在院子中間。”
“哪裏有啊?”劉長格轉過頭去,目光追随張成廷手指的方向望去,但閃電已過,世界又重新淪陷入黑暗的統治中,視線中一無所有。盡管什麽都沒看到,但張成廷的表情,卻還是讓劉長格感到,有一股寒意穿透進入骨頭裏。
“我想起來了,她是朱素!朱素!”張成廷歇斯底裏地叫了起來,“她終于還是找來了……”
張成廷就是蘇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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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的那個晚上,他在聽到那陌生的手機鈴聲之後,就喪失了意識,等他恢複意識後,發現自己只身在去往西南的火車上,除了一身的衣服外,沒有任何的行李。
後來從口袋中翻到自己的錢包,裏面有1000多元錢和一張車票,另外還有一張陌生的身份證。他辨認出身份證上的人正是704房的男子,不過照片是幾年前的,那時的他看起來要比現在豐潤得多,而且黑白照抹去了膚質的差別,所以單從眉眼間看去,還真的有幾分像蘇陽。蘇陽也得以知道男子原來名叫張成廷。
在最初的半年中,蘇陽一直都處于一種恐懼的狀态中。他害怕自己真的殺過人,害怕公安局的人會查到他的藏匿地,害怕會再次陷入被催眠的狀态中,生活中再出現一系列恐怖的事件。為此,他的手機永遠都是靜音,從來都不上網,使自己與外界世界隔絕起來。但兩年多的時間裏,一切竟出奇的平靜,沒有任何的人,任何的意外來打擾他。于是蘇陽也就逐漸安下了心,甚至開始喜歡起現在這種寧靜生活。雖然少了一點大城市的紙醉金迷,浮華喧鬧,卻可以找到一種心靈皈依的大平靜感。他甚至幻想着在這裏娶妻生子,永遠安家,覺得這樣的生活亦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幸福。但今天,接連的幾樁意外将他的所有生活夢想擊得粉碎。
中午時分,公司接待一個廣州過來的家具經銷商賀老板。接風洗塵是免不了的,宴會安排在小鎮最豪華的酒家“醉香樓”。酒酣耳熱之際,大家就興致勃勃地談起各種奇聞異談。賀老板為顯示他的見識多廣,就神秘兮兮地談到廣州朱素一案,講此案前後喪生了六個人:朱素、陳麗娟、704房男子、趙利旭夫婦,還有蘇陽,而且死者一個個死相悲慘,相繼被人割掉腦袋,更慘的是蘇陽,死無葬身之地。此外更為離奇的,就是那七個警察的無辜慘死。他添油加醋地說,步雲花園6棟的住戶現在都不敢在晚上十點以後經過602房,因為可以聽到裏面各種很奇怪的聲音,比如“砰砰”的聲音,以及各種慘叫聲、號叫聲等。賀老板的“故事”聽得在座所有的人都心頭一涼。而其中最為震驚的,莫過于化名為張成廷的蘇陽。他原本以為一切的慘劇就止于他與704男子之間的恩怨,沒想到還會牽扯到這麽多的旁人,尤其是老陳的慘死,這讓他有一種深深的心痛與負疚。而對于究竟是什麽力量操縱着這麽多人的生死,其目的是什麽,他越發地覺得撲朔迷離,就好像他始終捉摸不透為什麽好端端地要登上來這邊陲小鎮的列車一樣。
回來的時候,蘇陽始終在回想着賀老板的話中真僞究竟有多少。那些恐怖的細節有被渲染誇大的可能性,但對于死亡的人數,卻應該不會有假,當然了,唯一不正确的就是他蘇陽還活在世上,而并不像人們所想象中的那樣,被厲鬼索命走了。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可以省卻了一個擔心,再不會有人去追查他的去向,他可以安心地在這個小鎮裏繼續生活下去。唯一讓他不安的,就是老陳等衆警察的死亡,因為他始終覺得他們是無辜者,而且是他害死了他們,尤其是老陳,這如同一個巨大的石頭,壓在他的心頭,讓他喘不過氣來。而且隐約之中他覺得,死了這麽多人,他也很難再作為一個局外人平靜地生活,甚至可以說,賀老板的到來,也就宣告了他平靜生活的終結,他将重新被卷入恐怖的漩渦中。但他萬萬沒有想到,一切竟然來得這麽迅速,而且他第一次直接目擊朱素的出現。“有鬼”這樣的念頭,徹底地擊潰了他的勇氣――鬼的存在,讓他堅持的科學信念徹底崩潰,讓他陷入了一種黑暗的絕望之中。因為催眠術他至少還可以想法子去破解,比如不上網,不用手機,但如果有鬼的話,那麽他就無處遁身。
“朱素?你怎麽可以看到朱素?”劉長格一臉驚詫地望着蘇陽那因驚恐而變形了的臉,心頭充滿了疑問。
“你也認識朱素?”蘇陽心頭一凜,神志稍微清醒了一點。
劉長格指向對面院落說:“朱素就是原來住那樓裏的啊。”
“你說什麽?”蘇陽一把抓住劉長格的手,“你說朱素就住在那樓裏?”
劉長格點了點頭,“對啊,張老師你認識她吧,那你既然認識她,怎麽不知道這是她的家?”
“她的家?”一時間,蘇陽心頭雜緒叢生。之前纏繞他心頭的疑問一下子被解開,但這只是讓他的心更快地墜入恐懼的深淵――原來就是朱素的鬼魂指引着他在迷迷糊糊之中,坐了上千公裏的火車來到她家。“鬼,真的有鬼!”蘇陽猛然驚跳了起來。
劉長格被蘇陽的舉動吓了一大跳,他戰戰兢兢地問:“張老師,你究竟看到了什麽呢?”
“你看那庭院,看那牆……”蘇陽激動地拉着劉長格的手,“你看,她就站在那裏,看着我,像是想要殺了我……”
劉長格長出了一口氣,“我知道了,張老師,你看到的并不是鬼,而是舊影像。”
“舊影像?什麽影像?”蘇陽迷糊了。
“張老師,我不知道你了不了解拍電影的原理?不過老實地說,我也不了解,我也是從別人那裏聽來一丁半點兒。自朱素她家蓋了這房子後,經常在暴風雨的天氣裏,有人經過她家的附近,會看到牆上有人影在閃動,吓過不少的人。當時就有傳言說是朱素他爸當警察時殺過幾個人,是那些人的冤魂聚在她家,纏繞着不去。但後來鎮裏一次來了一個物理學的老教授,他說這是自然現象,是因為朱素家牆壁用的紅色塗料中含有四氧化三鐵成分,一旦遇到打雷閃電的天氣,因為她家的牆相對比較高,那牆就會吸收閃電,然後就具備了類似于電影攝像機的功能,可以将周圍的景象拍攝記錄下來,如果有人剛好走過,就會被錄了下來。而下一個打雷閃電的天氣時,就可以将這一幕重新播放出來。據說北京故宮裏也有這現象,經常有人在風雨天氣裏在牆上看到一排排的宮女、太監。我知道的就差不多這些,反正那老教授說不是鬼在作怪,我們大家也都沒有以前那麽害怕了。”
“哦。”聽劉長格這麽一解釋,蘇陽有些将信将疑,心跳漸漸地平穩了下來。
“張老師那你怎麽跟朱素認識的呢?她現在在哪兒,還好嗎?”劉長格看着蘇陽,眼中明顯地有着一絲的懷疑。
蘇陽心裏一動,他突然想到,也許劉長格可以幫他解開朱素帶給他的重重謎團。他裝出悲傷的神色,“黯然”說道:“她已經死了。”
“啊?”劉長格大吃了一驚,“怎麽死的?那她和你……”
“她是我女朋友。”蘇陽盡量将悲傷在臉上塗抹得更濃重一點,“我和她認識不到三個月,她就自殺了,只留下遺書說她擺脫不了沉重的過去,愧對于我。在那曾經的三個月裏,她只言不提她的過去,所以一切太突然了,突然得讓人受不了……”不知道為什麽,蘇陽說着說着,就想到朱素的命運,想到她孤身一個女子,在廣州慘遭人殺害,死後屍體還被殘忍糟踐,心中不免凄楚。
劉長格露出同情之色,“原來是這樣的。”他用力地拍了拍蘇陽的肩膀:“想不到張老師你還是一個性情中人。是不是因為朱素的死給你帶來太大的打擊,所以你來到我們這邊,算是對她的一種紀念啊?”
蘇陽遲疑了一下,決定還是對劉長格吐露心中的疑問,“這是一個原因,另外一原因是我不明白朱素她說的沉重過去究竟是指什麽,所以想來這裏查個明白。”
“那朱素的父母呢?他們沒跟朱素住一起嗎?”
“他們都已經移民去了澳洲。朱素的喪禮他們都沒回來參加。”
“真是一對狗男女!”劉長格憤憤地罵了一句,看到蘇陽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連忙解釋道:“我是指他們平常裏的為人,我懷疑朱素所說的過去可能就跟他們有關。”
蘇陽的心中一動,忙追問道:“他們對朱素很不好嗎?”
劉長格嘆了一口氣,給蘇陽的杯子添加了點水,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其實算起來,我和朱素她家還算是遠親關系,不過兩家人早就斷了來往。主要的原因就是朱素的爸爸,他可以說是我們這鎮上的一霸,名聲極臭。說是派出所所長,但其實所幹的跟黑社會的差不多,敲詐,勒索,收保護費,甚至被他奸污過的女人至少都有十個。不瞞你說,朱素她媽當初也是被他奸污了後才無奈嫁給他的。那時朱素她媽還是我們鎮上的一朵花,而她爸只是一個小警察。大家都覺得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朱素她媽大概也懷着同樣的心情,加上那畜生對她也不好,在生了朱素不久後就去世了,那時朱素才四歲多。那真叫一個可憐,吃不飽,穿不暖。她爸那畜生沒事就拿她當出氣筒,小孩子身上常是青一塊紫一塊,甚至頭破血流,若不是鄰居可憐她,經常為她送碗飯,上藥什麽的,她早就活不成了。鄉親們都嘆息小孩恐怕遲早要被那畜生折磨死。也算是朱素命硬,熬了過去。大概朱素六歲時,那畜生又找了一個花女人,大概過剩的精力得到了發洩,也就對朱素稍微好一點,至少在人前,朱素可以穿得像模像樣了點。不過這樣的生活也沒有持續多久。大概朱素十五六歲的時候,不知道跟哪個男人好上了,懷了個孩子,而且那孩子還是一個怪胎,長有四只眼睛,即額頭上多生了兩只眼睛,剛出生時就把接生婆給吓昏了過去。那畜生也大為動怒,最後找了個法子将孩子弄死了,把朱素關進屋子,不許她再出門半步。據說如果不是朱素她媽鬼魂的保護,朱素差點就被那畜生弄死……”
“她媽的保護?這話怎麽說?”蘇陽打斷劉長格的話問。
“這……我也只是聽其他人說的。你知道,這裏雖說是一個小鎮,但以前跟農村沒啥區別,見識少,嘴巴碎,什麽流言都會有。”劉長格喝了一口水,接着說道:“我聽到的就是說,一天晚上朱素她媽現身在那畜生的床前,把那畜生吓了個半死,不過朱素她媽沒有傷害他,只是警告說,他如果可以對朱素好一點的話,那麽她就容忍他的一切所為,但如果他對朱素稍有差池,那麽她就會夜夜纏着他,非把他弄得家破人亡不可。大凡作惡多了的人,都是心虛怕鬼怕報複,所以他大概也就聽命于她了。後來漸漸地又見到朱素出門,但她基本上變了一個人。以前的她不愛說話,那是因為性格倔強,但後來就是精神不對勁,或者說像是精神分裂……”
“精神分裂?”蘇陽吃了一驚,“她後來一直都那樣嗎?”
“其實也不能算精神分裂,只能說是行為有點古怪,比如她看到別人家的井,就要跑過去往裏面填土,或是死命地要往裏面鑽,而且曾經跳進去幾次,幸好都被人救了起來。”劉長格遲疑了一下,猶豫着說:“據說那嬰兒當時就是被朱素她爸給扔進井裏淹死了。更為可怕的是,朱素她一家一直都還喝着那水井裏的水,這大概也是造成朱素精神分裂的主要原因。”
蘇陽打了一個冷戰。他想起剛才看到的那影像,朱素一身白衣,滿臉血污,站在庭院裏,充滿憤恨,這一幕肯定是發生在孩子死去後不久。那她詛咒怨恨的是否就是她爸呢,還是另有其他的人?
這時,猛地一個閃電,屋裏的燈閃晃了一下,熄滅了。劉長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地驚叫起來。蘇陽心裏亦是一陣的收緊,冷汗冒了出來。他強忍住恐懼,從屋裏摸出個火機,打亮了。微弱的光芒中,只見劉長格滿頭全是冷汗。蘇陽手一抖,火滅了。他顫聲問道:“長格,你怎麽了呢?”
劉長格啞聲道:“我剛才聽到有人在我背後嘆息。”他猛地跳了起來,撲通一聲跪下:“朱素,朱素她媽,我知道一定是你們,你們一定是埋怨我跟張老師說了這麽多事,這麽多你們不想說的事。不過我真的并沒有惡意,念在我們還是遠房親戚的分兒上,你們就原諒了我吧。”說完“撲通撲通”地磕起頭來。
蘇陽頹然地坐在椅子上,大腦中一片空白,一時間,心頭轉念的只有一句話:你終于來了!
黑暗中,只聽得劉長格“咯咯咯”的牙齒打戰的聲音。所有的情緒中,最具傳染性的,莫過于恐懼了。蘇陽只覺得有一雙手,在緊緊地捏着自己的心髒,一松一緊,整個心髒便反抗似的“撲通撲通”狂跳起來。
不知熬了多久,蘇陽一咬牙:與其這樣坐以待斃,還不如深入虎穴闖一闖,就算死了,至少也是個明白鬼。他“忽”地站了起來,黑暗中踢翻了一把椅子,只聽得劉長格發出了一聲垂死般的號叫,驚得蘇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蘇陽重新打亮了火機,眼前的劉長格,臉色慘白得如同一張紙,暴凸的雙眼在搖曳的火苗中,顯得如同厲鬼一般。蘇陽按壓下心頭的恐懼,沉着聲對劉長格說:“長格,你剛才不是還說沒有鬼嗎,怎麽現在這麽快就怕了起來?”
也許是火苗的光明給了劉長格溫暖的力量,他的神情略微緩和了下來,狼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然後再用雙手抱緊身體,聲音中仍帶着一絲抑制不住的顫抖:“你剛才就沒有聽到嗎?我可聽得清清楚楚,就在我背後,我甚至可以感覺到她口中呼出冰涼的氣吹在我的脖子上……”
蘇陽打斷了劉長格的話頭,做出一副斬釘截鐵的口氣說:“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鬼的!而且你想想看,如果朱素她們真的回來了,怎麽我會沒有感覺到呢?別忘了,我是她的男朋友,她生前最在意的人。她不可能不跟我打招呼的。”
蘇陽的話顯然打動了劉長格,他的恐懼之色漸漸退去,“那一聲嘆息呢?是怎麽回事?”
“我想只是風吹動屋子裏的紙啊布啊什麽的響起來的聲音。”蘇陽就着打火機的光芒,找到了根蠟燭,點燃了起來,屋裏一下子亮堂了起來。不過風吹過,燭光缥缥缈缈,反倒更增添了一點鬼魅的意味,“至于你感覺到涼意,大概是雨飄進來打到你脖子上吧。”
劉長格骨碌地轉動了一下眼珠子,看得出來,恐懼的對象被找到了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也就消解大半了。他在凳子上坐定,喝了口水,罵了一句:“他娘的,這鬼天氣,剛才吓了老子一大跳。”
“長格,你能帶我去朱素家嗎?”蘇陽見劉長格卸下了恐懼之情,也就直接提出要求。他是下定了決心要去朱素家探個究竟。雖然他可以說服劉長格擺脫鬼的困擾,但他自己卻不能做到,他需要給自己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你說什麽?”劉長格吓了一大跳,含在嘴裏的一口水差點全噴了出來,“你說去朱素家?現在?”
他們就着蘇陽手電筒打出來的微弱的光芒,默默地行走在雨後的泥濘中。雨後的空氣散發着草木的清香,而且竟然還有一小彎的月牙兒撐破重重烏雲的遮掩,将幽微的光亮傾瀉在人間,這讓兩個人安心了不少。
走了不到五分鐘,兩個人就到了朱素家的門口。
“怎麽進去呢?”劉長格望了望那兩扇緊閉的黑漆大門,無奈地朝蘇陽攤了攤手。
蘇陽打量了一下大門和圍牆,毅然對劉長格說:“翻牆進去!”
“你說什麽?”劉長格大吃一驚,“翻牆?要是別人發現了還不以為我們是小偷?再說了,剛下過雨,這麽濕滑,怎麽爬啊?”
“從那樹上爬上去。”蘇陽伸手指向離大門口不遠的一棵歪脖子柳樹。那樹剛好倚在牆上,成了一個天然的梯子。
劉長格幹咽了口唾沫,“我說張老師啊,要不我們還是明天白天再來吧。我記得再過去差不多一裏路,有一家朱素的親戚,也許他們那裏會有鑰匙。我們到時跟他們解釋一下,借了來再進去。再說了……”劉長格畏縮地看了一下朱家那三層的樓房,“現在大晚上的,黑咕隆咚進去也怪吓人。”
蘇陽幹咳了一聲,平生第一次拿出領導的腔調來,“我說劉長格啊,你是不是以後不想再跟着我混了啊?”
劉長格看着蘇陽,張大了嘴,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他一臉無奈地走到歪脖子柳樹下,手腳并用地爬了上去,騎在牆頭等蘇陽。
蘇陽也很快地爬上了牆,他看了看腳下,還好,雖然比較高,但下面都長着茂盛的荒草,跳下去應該不會有事。他對劉長格說:“那我先跳,你跟上。”
劉長格點了點頭。
蘇陽縱身跳到院裏。果然如他所料,腳下的荒草經過雨水的浸泡,軟綿綿的好似一張軟墊,除了濺起一點泥水在褲子上外,他身上其他地方都安然無恙。
蘇陽招呼劉長格也跳了下來。兩人很快就走到庭院的中間。蘇陽很明顯地感覺到有一股陰森的氣流包圍住了他,讓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你有沒有感覺到冷?”蘇陽小心翼翼地問劉長格。
劉長格撫摸着自己裸露在短袖外面的胳膊,點了點頭,眼中忍不住地流露出一絲的慌亂,“要不,張老師,我們還是撤了吧,明天再來好了。”
蘇陽并不理會,徑自往院子的另一頭走去,那裏的盡頭立着他之前看到朱素影像的那面牆。
那牆因為長時間的風化,以及長久沒有人修葺,牆上的赭紅色塗料有些都已剝落了,斑駁地長了零星的青苔。蘇陽湊近時,一股雨後植物的腥膻氣息撲鼻而來,其中還夾雜着荒徑獨有的陳腐氣息。一時間,蘇陽心裏湧動起一股莫名的憂傷。他默默地注視着牆壁,想象着在某一個風雨之夜,朱素曾滿面血污地站在這面牆前,不覺心下一陣的黯然。究竟是什麽樣的經歷讓她有着那樣的表情,以及這樣狂亂的行為呢?蘇陽默默思索着,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井臺。那就是劉長格口中所說的,埋藏着朱素那怪胎嬰兒屍體的水井。
劉長格的目光跟随着蘇陽一起轉向井臺。突然,他像看到了什麽恐怖之物似的,手指直直指向井臺,全身顫抖起來。
“怎麽了呢?”蘇陽心頭一凜,感覺無形的寒氣更冷了一層。
“你看那水桶,那井繩……”劉長格結結巴巴道。
“怎麽了呢?”蘇陽有一點莫名其妙。井臺上是擺放着一副水桶和井繩,但在尚未曾通上自來水的小鎮裏,這是最普通不過的一個場景罷了。
“都三年多了……”劉長格忍不住尖叫了起來,“三年多了,這裏一直是座無人居住的空屋,怎麽還可能有這麽完整的一個水桶?”
劉長格的話像個響雷一樣地在蘇陽心頭炸開。他定神看去,果然水桶和井繩看上去很是光滑,根本不是荒棄了三年多的樣子,而更像是每天都有人在用似的。但蘇陽在朱家對面住了差不多兩年,似乎從來未曾見過有人居住,更不用說打水了。他不由得感覺那一股寒氣自腳底直透頭頂,“對啊,那是誰在用呢?”
劉長格緊緊地抓着蘇陽的胳膊,身體一個勁地在哆嗦着,“張老師,我們,我們還是回去吧。”
看着劉長格的怯懦,蘇陽反倒膽氣陡然一壯,油然生起一種男人的尊嚴感。“怎麽說我也都是經歷過生死的人,怎麽區區一個水桶就讓我草木皆兵了呢?”他用力地拍了拍劉長格的後背,“別怕,我們過去看一下。”
“啊?”劉長格的腿已經快站不直,舌頭也大了幾分,“看?有什麽好看的,不看了吧……”
蘇陽拉着劉長格的胳膊,幾乎可以說是把他拖到了水井邊上,然後蘇陽蹲下來,細細地檢查那個水桶,而劉長格則站在他旁邊,滿臉驚恐。
那個水桶是倒扣在井臺上的,桶身幹幹淨淨的,沒有一絲的泥,更沒有任何的青苔,而且那井繩看上去也是滑滑溜溜的,絲毫沒有長期不用的那一種荒朽。一時間,蘇陽思緒混亂,“究竟是誰在用着水桶呢?該不會是……”他極力地不去想着一個“鬼”字,但那一個字眼卻自他的靈魂深處冒了出來。他仿佛看到水桶懸空挂在一個“鬼”的手中,晃悠悠地自井臺掉入水中,再慢悠悠地提上一桶水,然後一路“飄着”進入了房子裏,不自覺地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剛想回頭叫劉長格也過來看一下,卻聽得劉長格一聲尖銳的驚叫。他忙轉過身,眼前的一幕讓他驚呆了:只見劉長格仿佛被人用繩子套住脖子拽着一般,盡管他拼命地往後退縮,卻還是被一股無形的大力揪着踉踉跄跄地往井沿跑來,最後要不是他雙手死命地撐住井沿,恐怕他整個人都已經掉入井底去了。
“救我……”劉長格艱難地轉過頭來,對蘇陽低低叫喚,他的眼神中,已經如同見到死神一般地灰白,而額頭上的青筋條條爆滿,想是在竭盡全力掙紮。
蘇陽猛地醒悟過來,忙跑過去,雙手抓住劉長格的腰,用力地往後拽着。突然,腳底的那一股力氣一下子消失了,兩人跌成一團。
蘇陽顧不得檢查身上有沒有擦傷,慌忙扶住劉長格,急急地問道:“你沒事吧,又看到了什麽嗎?”
劉長格的臉上寫滿了震驚與恐怖,仿佛是看見了世間最為驚悚的景象,他手指僵硬地指向井臺,嘴唇發青,哆嗦着說:“井裏,有個人……”
“鬼啊……”劉長格突然一聲慘叫,連滾帶爬地逃離了井臺,不顧一切地爬上圍牆,跳了出去,倉皇逃命。
一時間,偌大的庭院裏就只剩下蘇陽孤單單的一個人了。他看看庭院裏深深的草木,還有那似乎不斷向外冒着寒氣的水井。“媽的,我豁出去了。如果真的有鬼,那你媽的就給我站出來,讓你大爺我來瞧一瞧。”蘇陽激動地揮舞着手裏的手電筒,仿佛在跟一個虛無的人搏鬥一樣。
過了一會兒,蘇陽安靜了下來。他默默地注視着那口水井,細細地思索着劉長格的話:“井裏,有個人……”真的有人嗎?他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大,好奇心一點一點地戰勝了恐懼,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到井邊,再一點一點地探出腦袋,往井裏望去。但裏面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
蘇陽想了想,一手扒在井沿上,以免突然遭受拉扯劉長格那股力量的襲擊,一下子掉進井裏,然後另外一只手拿着手電筒往井底照去――這一照,把他吓得魂飛魄散:他清楚地看見,井底下照出的,并不是他的投影,而是另外一張模糊的人臉,那臉上好像長着四只眼睛,咧着嘴,似笑非笑地看着蘇陽!
蘇陽一驚之下,差點扔掉手中的手電筒。他慌不擇路地,靠在圍牆上,大口地喘着氣,心髒劇烈跳動得幾乎要爆裂開來。
“是逃走還是繼續留下來?”蘇陽思想激烈地鬥争着。逃走,意味今後将永遠生活在朱素的夢魇之中,生不如死;留下來,卻可能在探知真相之前,就已經被吓得肝膽俱裂,驚怖而死。兩相權衡之下,蘇陽終于還是放下搭在牆頭的手――與其坐着等死,還不如拼一拼,因為這種煎熬實在無異于淩遲之刑。
抱着拼死一搏的決心,蘇陽反倒安定下來。他圓睜着眼,一手舉着手電筒,另外一手緊握水果刀,一步一步地挪回井邊,想去驗證剛才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幻覺。站在井沿邊,蘇陽又感受到井口冒出的絲絲寒意,想着那一張令人作嘔的臉,蘇陽又一下子沒了再去查看的勇氣。
他轉而細細地打量起水井四周的狀況。很快他發現了問題:雖然水井通往房子的青石小徑上幾乎生滿了荒草,但路中間很窄的一段卻寸草不生。顯然,這是經常有人來回踩踏的結果。蘇陽斷定,肯定有“東西”經常從水井這邊打了水,然後提回樓房裏去。只是這究竟會是誰呢,是活人還是鬼,還是其他未知的東西?
蘇陽遲疑了一下,邁步沿着那青石小徑慢慢地走近那幢三層樓房。也許是這裏民風淳樸的緣故,房門并沒像城裏的住宅那樣用鐵門封閉起來,只有兩扇普通的黑漆大木門。蘇陽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