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廣州市公安局的資料室裏,新來的刑警燕長鋒正孜孜不倦地翻着一大摞的卷宗,偶爾停下來做點筆記,或者鎖眉苦思。
燕長鋒年約二十八九,從坐着的挺拔身姿來看,個頭應在1米75以上,一對濃密的眉毛下,是一雙閃爍着精光的眼睛。僅這一對眼睛,就足以說明,這是一名剛毅精練的優秀警察。
不錯,燕長鋒正是廣東省裏冉冉升起的警察新星。從業七年,先後偵破大小案件無數,榮立一次一等功,三次二等功,獲得“廣東省優秀人民警察”、公安部“二級英雄模範”等勳章。不過這些都是他在深圳時創下的赫赫戰績。當時所有的人都看好他,認定他在深圳這個中國第一特區的城市警察系統裏會平步青雲,官運亨達,但他卻主動請命調到廣州擔任一個普通的刑警,這令所有的人大跌眼鏡,猜不着他的想法,而懷疑他的大腦出了問題。
當然了,如果那些人知道燕長鋒放下所有的輝煌過去,而孤身來到廣州從零開始,為的只是查全省的第一懸案、兇案、無頭案――步雲花園602兇案的話,那麽肯定會以為他發了瘋,因為在全省警察系統裏,步雲花園602早已與死亡劃上等號。自從廣州市刑警大隊隊長陸霄及其下屬黃昆為追查602發生的新婚夫婦雙雙斃命的兇殺案,未踏入602一步,卻一人為黑貓抓去一眼,一人追随黑貓墜樓身亡後,就無人再敢接手此案,甚至無人再過問。步雲花園602,連同“朱素”、“蘇陽”的名字,成了廣州市公安系統乃至全省警察的忌語,人人都噤然閉口。高層領導也都将其列入一級機密,嚴禁602兇案在警察系統、尤其在社會上裏流傳,避免擾亂軍心、民心。
燕長鋒是在一次酒席上,聽廣州市的一個警察酒後亂言,談及此案,當時心中一動,産生了無限的興趣。對于一個屢破大案、屢建大功的“神探”來說,再沒有比遇到一個曠世奇案更讓他興奮的了。這就像是一個黑客高手,機密程度越高、防護越嚴密的網站,就越能激起他的鬥志,哪怕知道其結果是牢獄之災也在所不惜。燕長鋒知道,要想介入此案,唯有調到廣州才有可能。于是在與局裏領導一番抗争,甚至可以說是關系決裂之後,他終于如願以償地調到了廣州。
在與廣州市公安局的各大小人物混熟了之後,燕長鋒開始了他的行動。但他發現,他遇到的阻力遠遠高出他的想象。在他向領導提出他要接手步雲花園602兇案之後,幾乎全局的人都視他為怪物、異端。而他将602兇案的卷宗調出來查看,也經歷了一番艱難的談判。到最後,局裏領導被他磨得幾乎崩潰了,只得說:“那你寫一張軍令狀吧,說你調查此案是自願,生死與局裏無關,然後你愛幹啥幹啥去吧。”
就這樣,燕長鋒如願地拿到了602兇案的卷宗,但當他攤開在資料室的桌子上觀讀時,所有的同事都臉色大變,一個個悄悄地溜了出去,留下他一個人,對着慘白的日光燈,靜靜地理清案件的來龍去脈,查找破案的線索。
花了近兩個小時,燕長鋒終于将所有的資料細細地翻閱了一遍。他閉上眼睛,靠在椅子上,思索了起來。良久,他若有所得,拿起筆,在筆記本上記下此案發生的順序:上社民房發現來廣州的打工者陳麗娟的無頭屍體――女屍手中短信牽出蘇陽――蘇陽帶領刑警來到步雲花園,尋找網友朱素,但未着,然後遭遇綠頭蒼蠅的黏附,并自稱聽到“有人在割人頭”的聲音――當天晚上,蘇陽在夢游的狀态下,引導刑警老陳和小張再度來到602室,并在音箱裏找到被肢解且烤幹的朱素屍體――老陳在蘇陽隔壁――上領公寓705房監視他,夜半發現他被夢魇所纏繞,宣稱在床頭上看到人頭,差點跳樓自殺――蘇陽夜半進入樓上804房,老陳跟随着進入,但第二天發現,老陳被吓死在804室裏,同時804的房客被殺死在床上,人頭不翼而飛,而在804的馬桶裏,找到朱素的人頭,蘇陽卻神秘失蹤,現場上有他的腳印,但監視錄象裏并沒有他打開804門出去的記錄,只在樓下的花壇裏采到他的一個腳印和手印,不過都不深,不像是從8樓一躍而下的痕跡,另外旁邊還有一個貓腳印;其後在他房間的天花板上找到陳麗娟的幾滴屍水――參與此案的6名刑警相繼喪生――買下步雲花園602的趙利旭夫婦新婚之夜被殺,同樣人頭失蹤,前往勘察現場的刑警陸霄和陳昆一死一傷。
整個案件的記錄到此為止。不過卷宗後面,有一段備注文字:2006年7月,步雲花園有居民報案說,他在602門口遇見蘇陽鬼魂,跟在602新戶主趙利旭的妹妹趙利蕊身後。經初步判斷,并無實據,不予接納。
燕長鋒用手指頭輕扣着桌子,漸漸有幾個疑點浮出了水面:一:蘇陽究竟是不是兇手,他當晚是怎麽逃出804,現在又在哪裏?
二:804房客究竟是誰,他的房間裏藏有朱素人頭,并且朱素的屍體上有他的指紋,可以确認他是朱素的兇手,但他究竟是誰,作案動機又是什麽?
三:老陳臨死之前究竟看到了什麽?其他的刑警的死是出于意外,還是其他因素?
四:陳麗娟、趙利旭夫婦以及804房客的人頭都去哪裏了?
燕長鋒陷入了長久的苦苦思索之中。一些答案在他大腦中漸漸形成:蘇陽雖然不是殺死朱素的兇手,但他肯定與602兇案有着莫大的關系,特別是他與804房客,應該存在着認識。他是此案最大的關鍵人物。而步雲花園居民所見到的蘇陽,極有可能是他本人。那麽他跟趙利蕊在一起是做什麽呢,趙利蕊現在又去哪裏了?至于蘇陽如何出804房,綜合現場的各種痕跡,他應該是跳下去的,但他又如何做到從8樓跳下,卻安然無恙,而且沒留下深腳印呢?另外,正常人從高空中跳下來,基本上都是無法控制自己的重心,不是腦袋先着地,就是背部着地,所以跳樓自殺的,要麽是腦漿迸裂,要麽是脊椎斷裂,極少有用手腳着地的。而能夠用這個姿勢安全着地的,在燕長鋒的印象中,只有一種動物可以做到,那就是貓。俗話說,貓有九條命,其中很大的一個傳說來源就在于貓從高空上掉下來,是摔不死的,原因是貓可以在空中保持身體平衡,以腳掌來着地,而它的掌上有厚厚的腳蹼,可以緩沖掉高空墜下的壓力,減少對身體的沖擊傷害,從而保全性命。難道蘇陽可以做到像貓下墜?燕長鋒心頭一淩,但随即被自己否定掉了。就算蘇陽可以在空中保持平衡,但自8樓跳下的沖力,仍然可以震碎他的骨頭,至少手足的骨頭,除非……他在空中就有一個緩沖?燕長鋒猛地想起,從卷宗裏拍攝的上領公寓結構來看,804有個陽臺,同樣地,704、604、504直至204都有陽臺。莫非蘇陽是從804跳下,然後手抓住704陽臺,再跳下,抓住604陽臺,最後從204陽臺跳到樓下的花壇裏?但這太不可思議了吧,就算是成龍都做不到這一點,何況他一個普通的小白領,而且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這樣去做,因為誰也不能夠保證自己一定就可以抓到下一層的陽臺,而不是直接摔下去的!
燕長鋒可以在大腦中想象蘇陽從一個陽臺跳到下一個陽臺的詭異情景。“那不是人所做的。”他喃喃自語道。但有一道閃光掠過他的大腦:人不能做到這一點,但如果當時在做的,并不是一個人呢?也就是說,當時支配蘇陽身體的,并不是他的意識,而是另外一個意識?
燕長鋒打了一個寒戰。他擡起頭來,看了看四周,空蕩蕩的資料室裏,只有他一個人的身影,對着一堆蒙滿灰塵、散發出嗆人氣味的卷宗獨坐着,而似乎有一絲血腥與黑暗的氣息自卷宗中漸漸滲出,缭繞上日光燈慘淡的光芒,陰森漸漸地沁入人的骨髓裏。
Advertisement
“真他媽的的有邪門!”燕長鋒狠狠地搖了一下頭,将“有鬼”的念頭自自己的大腦中驅逐出去。在接手此案之前,他始終對所謂的“有鬼”傳言嗤之以鼻。這不僅是源于從小到大的馬列主義唯物觀的影響,也是他多年的職業生涯形成的信念。在他的手中,偵破的各類兇殺案至少有上百宗,而他親手擊斃的兇徒,也有五人,但他從未見過這些人複活或顯靈,對他說聲“謝謝”或帶來報複,因此多年來,他始終都保持着每天晚上腦袋一落枕頭,就進入睡鄉的良好狀态,從來不知恐懼是什麽。另外他覺得,即便真的有鬼,而自己就是那一種陽氣和正氣最重的人,那些鬼對他都是避之不及,哪還敢招惹。但今天,他卻第一次感受到“有鬼”所帶來的嗖嗖涼意。也許自己真的并不是那一種邪氣不浸的人吧,至少那些傳言還是影響到了自己。燕長鋒心裏陡然一驚。
為徹底地将這樣的不安感趕出意識,燕長鋒極力強迫着自己進一步地進行思索。如果說不是有鬼附身的話,那麽人在什麽情況下可能做出那樣的危險和高難度舉動呢?一個詞擠進了他的大腦“夢游”!燕長鋒興奮了起來,他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嗷了一聲:“對,一定是夢游!”
人在睡覺的時候,全身是放松的,并且是癱瘓的,或者說,大腦的意識,會将人的許多行為“開關”都給關閉了,避免人們在睡眠的無知狀态下傷害到自己,比如伸手給自己臉一拳。但人若是受到某種刺激,會使大腦的某一部分神經比較興奮,于是出現了大腦中樞的一種斷裂。簡單地說,你的大腦有一部分是清醒的,但又有一部分仍在沉睡中,而這兩部分之間的信息,是相互不溝通的。于是人就會發生夢游的行為,而且自己卻對這個行為一無所知。
在夢游的狀态下,身體的肌肉要比平常裏放松得多,而且人的注意力會主要集中在某一個點上,忽略一些外在的因素,包括危險。在這種情況下,人往往可以做出、做到許多平常裏做不出的行為來。事實上,這個原理就跟人在害怕時會做出一些平常裏做不到的事情一樣,比如會擁有更強的彈跳力以跳過懸崖、更大的力氣以扯斷繩索。所不同的是,人在害怕時,肌肉是緊張的,這種緊張可以迸發出更強大的力量,而人在夢游時,肌肉是放松的,可以具備更好的柔韌性,并且更好地保護身體。道家所推崇的老子名言“專氣致柔能嬰兒”,就是指代人的這一種狀态。嬰兒的狀态,是最放松的。在道家眼中,這種放松的狀态,即“湛寂”正是修煉的最高境界,此時真氣可以在身體裏自然流轉,人便可以“無為,無所不為”,擁有比常人更為強大的力量。
而在卷宗的記錄中,蘇陽是有着夢游的習慣,比如他在夢游的狀态下打開步雲花園602室裏的音箱,将朱素的骸骨倒了出來。那麽當天他進入804,并從804扒着陽臺一層一層地跳下,也極有可能是在夢游!只有夢游的狀态下,他才可能完全忽略跳樓的危險性,也可以更好地操控自己的肌肉,靈活自如地做到抓住陽臺,并在空中保持身體的平衡性。據說那些上刀山、下火海的人,他們并非是具備特異功能,或者說身體比平常人擁有更好的硬度,而是他們可以控制自己的神經,對身體的某一部分進行“催眠”,而在“催眠”的狀态下,這些部位不僅不會感覺到疼,而且具有平常人所達不到的韌性或者導熱性,保護身體不會受到傷害。
不過燕長鋒很快就又從自己的推理中找出一個漏洞:如果蘇陽是扒着陽臺跳下的話,那麽他如何騰出手來帶走804住戶的人頭?難道是還有其他人在現場?燕長鋒想起了留在花壇裏的那一個貓腳印,一個念頭浮起:難道人頭是貓叼走的?
雖然他覺得這種想法有點荒唐,但細想下來,卻越發地感覺到,現場應該有一只貓。這不僅是從花壇裏的貓腳印推理得出的,而是從蘇陽的夢游行為導出的。因為雖然夢游中的人,可以做到一些平常時做不出或做不到的行為,但卻很少會去做那些平常裏連想都不會想到去做的事情。也就是說,若是你的大腦裏沒有這個行為的“模板”,那麽它就不會給肌肉下指令,不論你是在清醒時還是夢游。只有當大腦接收到了類似的信息,才會做出反應。即是說,當天晚上,蘇陽應是見到了類似的跳樓場面,然後進行下意識的模仿。而他手腳并落到地上的痕跡,足以證明他應該是在模仿貓的動作!
“貓,貓……”燕長鋒想到了從步雲花園602室竄出的那一只抓瞎陳昆眼睛、誘導陸霄跳樓的黑貓。“難道它真的跟這個案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燕長鋒心頭一團亂麻。好不容易将案情的分析從“鬼”上撥回到了人身上,現在卻又跳出一只貓,“看來602兇案果然是非同尋常的。”燕長鋒怵惕着。
第一個疑點有了一個答案,燕長鋒無意再去對黑貓的問題進行發掘。因為他覺得,人的邏輯推理,可以對人的行為進行一個合理的還原,但對于一只貓的行徑,卻根本用不上。所以最好的應對辦法就是,自己親自去面對黑貓,目睹它的行為,再進行一個判斷。于是他将精神轉移到第二個疑點上。不過第二個疑點相對就簡單多了。不過對于804房客的身份無法确認這一點,燕長鋒有一點意外,也有些不滿。他知道這根本不是無法查出的問題,而肯定是各刑警們為老陳等的死亡所吓破了膽,不敢深入查下去。不過這也沒有太大關系,他相信以自己多年的辦案經驗,不用多久就可以令這個問題水落石出。
第三個疑點,老陳臨死之前究竟看到了什麽呢。燕長鋒點了根煙,在心中細思起來。從老陳臨死前的模樣來看,他應該是承受極其大的驚恐。可是法醫事後從老陳放大的瞳孔中卻找不到任何的殘存信息,似乎當時的現場就是一片黑暗。那黑暗中有什麽東西會令一個身經百戰的老刑警肝膽俱裂而亡呢?另外,老陳的彈匣為何會掉了下去呢,因為正常來說,除非是自己動手,否則很難有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做到将彈匣從一雙緊握的手中卸掉的,至于說彈匣自己掉下的,就更不可能。可是對于一個身處危險中的人,他怎麽可能去卸下自己的彈匣呢?另外從事後的檢測來看,老陳生前曾扣動過扳機,那麽他肯定是不知曉自己的彈匣已掉落的事實。燕長鋒倒吸了一口冷氣,那會是什麽東西可以做到這一點呢?蘇陽,還是黑貓?似乎都不太可能,那難道屋子裏就是還有第四個人,而且是無影無形的?燕長鋒的頭開始疼了,“為什麽總要指向鬼呢?”
他幹脆跳過這個問題,眼睛盯着老陳用力拉門的姿勢,心頭飛快地轉了起來,從老陳的動作來看,他當時肯定是極力想打開門,逃出去,但他卻又弄錯了門的方向,以為打不開門,從而讓自己陷入更深的絕望。可是卷宗上寫明,老陳當初為監視蘇陽,曾在上領公寓住過一段時間,那麽他不可能不知道門的打開方向啊。“難道他把陽臺的門當作了大門?”燕長鋒心頭一震,他總覺得在老陳進入804房間的時候,有一刻中他的意識是被剝奪了,也就是說,有另外一股精神力量占據了他的大腦,讓他做出了一些自己根本沒有意識到的動作,比如移動到陽臺門口,卸掉彈匣,甚至可能最終導致老陳死亡的,也就是這一股神秘的精神力量。
在燕長鋒所經手的案件中,曾遇上過一個以精神能量自殺的案例。死者是一名虔誠的基督教徒,家庭婦女,約有四十歲。在死前的一個月中,她總是不停地對家人說,她見到了耶稣,人們正在用釘子釘入他的手心、腳心,最後用長矛刺中了他的心髒。後來時,她又改口說,她看到耶稣進入了她的身體,她在替他受難。随後,她的手心和腳心就開始自動流血,不見傷痕,但卻有源源不斷的鮮血汩出。這種現象一直持續了一個星期,後來一天她的家人一覺醒來,發現她已經死了,心髒位置凝固着一灘血漬,似乎她真的是被一支長矛刺中似的。他家人懷疑是有人暗中殺害了她,于是報警了。法醫在對屍體進行檢查後發現,死者的全身皮膚表面并無任何傷痕,內部的血管卻斷了,那情形,更像是有一股大力撞擊到她身上,将她的心血管震裂。但很顯然,世間并沒有人可以做到這一點,除非是武俠小說中的那些高手,可以一掌震斷別人的血脈。後來,法醫根據死者家人對她生前異常情況的描述,得出結論說,她是被自己殺死的!她想象自己是耶稣,正在承受着釘死在十字架的酷刑。由于她對于宗教信仰的虔誠,她對這個結論深信不疑,從而在潛意識中對自己的身體進行操控,制造出代耶稣受難的模樣,最終死亡。
燕長鋒後來查閱了大量的資料,發現該案例并不是孤立的,全世界到處都有這種叫做“聖痕”的現象出現,即在人的身上,出現與耶稣最後受難一樣的傷痕,而出現“聖痕”的人,幾乎都是虔誠的基督教徒。心理學家将這種現象歸結于心因性紫瘢(沒有明顯的原因自發的失血),而進一步研究可以發現,這些人身上都會有以前創傷的痕跡,也就是,在他們以前的生命歷程中,曾經受到過傷害或者虐待,這些人往往性格比較抑郁甚至孤僻。他們無法對外拓展自己的個性,将自己的傷痕轉移出去,他們就會加強對內心的求索,而宗教信仰無疑為他們的傷痕找到了一個出口。他們一方面将自己的傷痕交予上帝,相信上帝會撫平它,但另一方面卻又在刻苦的修煉之中,試圖達到更高的境界,以向上帝靠攏,即“我要努力成為我能成為的人”。這種與上帝同一性的強烈渴望,會導致出現“聖痕”,因為那代表着上帝對他的同一性認同的标記,從而他實現了将以往的傷痕消抹去、重獲新生的心理平衡。
所以燕長鋒懷疑,老陳正是死于心因性紫瘢。也許在他的心中存在着陰影,甚至可以說,幾乎每一個警察心中,都存在着陰影,因為他們的工作,注定要時常面對兇殺、血腥與殘暴,而這些陰暗的事件,會在他們的心理上打下烙印,在不知不覺中扭曲着自己的個性。而老陳極有可能有過更為慘痛的傷痕,而這些記憶藏在他的潛意識深處。而804房裏的那一股神秘的精神力量,有可能催醒了老陳的傷痕,并以一種扭曲的形式呈現在老陳的意識中,從而觸及恐懼及死亡的按紐。
燕長鋒嘆了一口氣,為老陳的悲慘命運生出了一絲哀傷的情緒。他再燃上一支煙,在煙霧中,暫時忘卻血腥氣味的沖刷。
一根煙燃盡,燕長鋒基本上已經确定老陳是死于自己的精神力量。因為在黑暗中,他什麽都不可能看到,看到的,只能是自己想象中的情景。燕長鋒的心裏微微地顫抖了下,對這個案件産生了一點退縮之意。他不害怕跟任何有形的東西作對,哪怕對方是多麽兇殘、無情,他自信都可以應付得來,但若對手是一個無形無體卻又無處不在的精神能量的話,那麽他就不直該如何應對,就像是一個拳擊手,對着對手,哪怕只是一個沙袋,他可以不斷地調整自己的出拳方式、速度及方向,給予對方打擊,但若是面對着空氣,那麽他就不知道該如何出手了。更為重要的是,燕長鋒并無法在心底确認自己真的是純淨無暇,無所畏懼。喜怒哀懼愛惡欲,所謂七情,人皆有之,只是有所分重罷了。
燕長鋒将精神轉到其他6個警察的死亡上。小張的死亡最讓他警惕,他是在執行任務時,被一個已經被制服的吸毒者突然拿起砍刀砍下腦袋。他覺得,如果那一個吸毒者所言的有人在他耳邊說“殺了他,你會很痛快”不是推脫責任之詞的話,那麽只能說明這一個聲音要麽是他吸毒後精神恍惚出現的幻覺,要麽是有外來的精神能量在對他短暫性的催眠,而這個精神能量有可能是來自于與殺死老陳的同一股力量,也有可能是小張自己潛意識中下導的指令。如果是前者,那麽将是可怕的威脅,證明那股精神能量可以自由地移動空間;如果是後者,那麽小張又為何會下達“殺死自己”的指令呢?是否就是有人在他的潛意識中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
定時炸彈?燕長鋒對這個詞産生了興趣。第三個警察是在追趕罪犯時因為緊急剎車,被抛出車外,為一輛SUV所碾碎腦袋。第四個警察是在刷牙時,被地板滑倒,牙刷穿透喉嚨而身亡。第五個警察是被同事用一把誤裝了子彈的“空槍”所打爆腦袋。第六、七個坐大巴時與前面裝鋼筋的貨車相撞,腦袋被鋼筋插成了血葫蘆。是否他們的死亡,不管是意外還是突發,都與大腦中的定時炸彈有關?
燕長鋒越想越亂,這樣的結論實在與他平時的思維大相徑庭。“難道已經有外在力量在左右着我的思維?”燕長鋒大吃一驚,“如果是,那它是準備引導我往真相方向探尋呢,還是讓我遠離事實?”
想到此,燕長鋒決定不再用腦子來破案,而要改成用腿。他收好資料,起來将資料放進文件櫃裏。在他即将關上櫃子的一瞬間,他突然感覺到脊梁一陣涼意,好象身後有無數雙的目光在冷幽幽地盯着自己。他猛地轉過身去,資料室裏空空如也,只有日光燈在依然盡職地散發出慘白的光芒。燕長鋒一寸空間一寸空間地掃描過去,漸漸地,他發現眼前的景象全都變了,整個屋子裏密密麻麻地布滿了眼睛,藏在桌子背後,藏在日光燈裏,藏在天花板上,這些眼睛全都如死魚一般地翻白,冷冷地盯視着他,但似乎又根本沒有将焦點落在他身上,仿佛他就是一個透明人。麻意在燕長鋒的身體裏擴散開來。
燕長鋒用力地搖了下頭,所有的眼睛幻象全都不見了。他舉起袖子,緩緩地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轉過身去,瞥見櫃子裏的關于602兇殺案的文件卷冊,心頭一震,慌亂地再轉過身去,身後仍是一片的空寂,只有日光燈幽幽的冷光。他飛快地合上櫃子,極力讓自己鎮定地走出資料室,但冷汗卻控制不住地滲透了出來,将襯衣打濕。
出了資料室,燕長鋒發現,已經到了晚上七點,大部分同事都走了,僅剩下一些值夜班的警察在。他們看到燕長鋒額頭密密的汗珠,眼神中都閃過驚懼之色。
燕長鋒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跟其他同事道了一聲別,拖着疲憊的身體出了警局。走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他感覺身體回溫了點。他暗想起資料室裏的那些眼睛,心中猶然缭繞着一絲的恐懼。他想起之前“看見”的那些眼睛,總覺得它們注視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後的那些602兇殺案的卷宗,而他,絲毫不能阻擋這些眼睛的獵取,或者說,在這些眼睛的眼中,他燕長鋒根本就不足挂齒。
這樣的糟亂感覺,在燕長鋒的警察生涯中,從未出現過。他隐隐地有一絲後悔,不該為好奇心所驅動,來查這一個案件。但心中同時又有一股不服氣的聲音在湧動着。“我會找到你的,幕後兇手。”燕長鋒在心頭暗暗發誓道。
他在街上随便找了一家小飯館,解決了晚餐,回到家中,開始計劃下一步的行動。他略微思索了下,決定從蘇陽、朱素家人和上領公寓804室房客的身份入手,尋找線索。
蘇陽在此案中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他是此案中唯一見證了整個過程并且可能還存活的人,所以只要找到他,許多的疑點也都迎刃而解。所以燕長鋒權衡了下,決定下一步全力尋找蘇陽的下落。
對于尋找蘇陽,有兩條線索,一是他兩年前曾出現在步雲花園中,這說明他極有可能仍在廣州,而且就在步雲花園附近;二是他跟趙利旭的妹妹趙利蕊在一起,那麽找到了趙利蕊,無疑也就可以順藤摸瓜找到蘇陽。想到此,燕長鋒的精神頓時振奮了起來。
臨睡的時候,燕長鋒特意将所有的門窗都檢查了一遍,确認都關閉了,才安心地上床安歇。平生他第一次失眠,他認知到,自己之前是将602兇案想得太簡單了,或說過于高估自己的能力,造成現在孤軍奮戰的局面,而且前方有無盡的兇險在迎接着自己。他開始有點懷念以前深圳一大群的兄弟陪着自己,一起辦案查案,尋找真兇的日子。現在,燕長鋒只能祈禱着可以盡快找到蘇陽,并且最後面對的,不要是“鬼魂”之類的虛無物。
那是否蘇陽可能就是策劃這一系列兇案的兇手呢?燕長鋒心頭一動,翻身坐了起來,打開臺燈,細細地想了起來。
顯然,蘇陽是有這個嫌疑的,首先,上領公寓804一案,他就絕對難于逃脫幹系;另外,他是第一個找到朱素屍體的人,盡管老陳的報告中寫說,他是在夢游的狀态下做到的,但若他之前沒有經歷過,又怎麽知道屍體是藏在音箱裏?這是連老陳等七個警察搜查了半天都沒有察覺的地方,他一個凡夫俗子,又如何可以透視到呢?燕長鋒突然想到下午自己的推論,蘇陽當初進入804室時,極有可能是處于夢游的狀态。那麽他是否也有可能在夢游的狀态下殺死朱素,并分屍藏進音箱裏呢?還有啊,陳麗娟的人頭藏在他的天花板上,證明陳麗娟的死肯定也與他有着關聯,不排斥也是他殺死的可能性,當然了,他有可能仍是在夢游的狀态下,因為老陳的報告中寫到,他與蘇陽同住705室時,蘇陽淩晨時突然爬起,開門出去,拿了把菜刀準備殺他。這足以證明蘇陽有夢中殺人的習慣。如果這一切真是他幹的話,那麽就簡單了許多,只需要查到他殺人的動機即可。雖然暫時手頭上并沒有這方面的資料,但根據燕長鋒目前的整理,基本上可以斷定朱素、陳麗娟以及804房客、老陳之間的死存在着一定的關系,只要找到它們中的連接點,就可能綱張目舉,整個案情水落石出。
燕長鋒開始逐個推敲朱素等人的死亡中是否存在漏洞,可以讓自己予以突破。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頓時整個人如同掉進冰窖,瞬間驚呆:在步雲花園602室死亡的那人,是否真的就是朱素?按照驗屍報告,當初是通過DNA化驗,通過對比核對,證實死者就是朱素。可是朱素最初登記的DNA樣本是從哪裏來的呢?因為按照中國目前的國情,雖然在逐步建立個人檔案,包括DNA記錄,但那畢竟只是起始階段,普通人是根本不會有DNA樣本的。有沒有可能,那一個DNA記錄根本就是假的?也就是說,朱素依然存活在世間?
燕長鋒為自己的想法驚得大腦一片空白。許久,他起床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地全部喝光,心才稍微安定了一點。他想了想,打電話給正在值班的同事劉威。讓他幫忙查證一下朱素的DNA記錄的來源及采樣時間。
劉威雖然不情願,但還是不好拒絕燕長鋒的請求,大概十分鐘後,他給燕長鋒打來電話,告訴他說,檔案記錄上,只标注了DNA的化驗結果,但卻沒有任何其他的說明,甚至連登記的時間都沒有。
燕長鋒跌坐在床上,心如亂麻。此案中,朱素出現的分別是一堆被支解且烘烤過的肢體,以及一個高度腐爛的人頭,唯一能夠證實死者就是她的,只有一個來歷不明的DNA樣本,這裏面絕對存有問題。如果他所推理的結論是正确的話,那麽這個案件就更加複雜了。若朱素沒死,那麽死于602的人又是誰?朱素與這一系列的案件又是什麽關系?蘇陽又是扮演怎樣的一個角色?
燕長鋒越想越覺得心驚。他發現,案情在逐漸偏離他所能控制的方向,而像是一個漩渦,随時可能将參與此案的人卷入進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