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
劫難逃。
他躺回床上,閉上雙眼,他眼前浮現出,一身素衣的朱素正站在天花板上,朝着他冷笑着,突然顏面又變成那一個高度腐爛的人頭,一個尖銳的聲音抛來:你知道我是誰嗎?
燕長鋒猛然醒來,一身冷汗。
第二天,燕長鋒兩眼浮腫地來到公安局,向局裏主管的副局長申請請幾天假。副局長盯着他看了半分鐘後,嘆了口氣說:“你真的就是鐵定心要追查602兇案?”
燕長鋒點了點頭。
“你知道接手此案可是兇多吉少,甚至可以說是有去無還?”
燕長鋒再點了點頭。
副局長不可思議般地搖了搖頭,說:“既然這樣,那好吧,我也不再阻擋你。我準許你在接下來的時間裏都不用過來局裏上班,專心于偵破602兇案,等你什麽破了案,什麽時候再回來局裏報到好了。如果有需要的話,随時可以……”話到此,副局長猛然察覺到自己說多了,趕緊煞住了口,“沒什麽了。你去吧。”
燕長鋒敬了個禮,從副局長辦公室裏退了出來。他深吸了口氣,從副局長最後的半句話中他可以确認,這個案件他基本上是得不到局裏的配合,只能是孤軍奮戰,是禍是福都得自己一個人扛了。
燕長鋒出了公安局。外面的陽光照得他的眼睛有點眩暈。他喜歡這樣的明媚天氣,可以讓他一掃602兇案所帶來的晦暗心理。而且看着馬路上的車來人往,可以深切感受到人世間的生氣與溫暖,驅散掉“有鬼”的陰暗念頭。
燕長鋒的心情開朗了起來。他決定先去找朱素的父母,多了解一點朱素的情況。這是目前所有的線索中最簡單的,只需照着卷宗上朱素父母所留的地址,按圖索骥即可。而如果要去調查804房客身份,或者尋找蘇陽下落,就免不了需要一番的奔波。
燕長鋒掏出昨天記下的筆記,上面記錄着朱素父母自從步雲花園602室搬出來後,就改遷到花都區新華鎮建設路117號405房。燕長鋒打了個車到省汽車站,買了張票,搭上去往花都區的大巴。
燕長鋒頭枕在椅子靠背上,随着汽車的輕微颠簸,不知不覺中進入了夢鄉。睡得迷迷糊糊之時,他突然聽到有一個纖細的聲音抛入他的耳朵中,“你是找不到我的”,緊接着是一陣的笑聲,有着說不出的刺耳,似乎是鋸子拉扯着聲帶摩擦所發出的聲音,特別幹澀,又特別尖銳,刺得燕長鋒從睡夢中猛然驚醒。他張開眼,發現身邊空無一人,只有前面的一對夫婦低頭在收拾行李準備下車,窗外,汽車正拐入車站。
燕長鋒心“撲通撲通”劇烈地跳着,他咽了一口口水,将驚慌的情緒壓了下去,然後發覺全身有着說不出的沉重,甚至左半身都已經麻了,似乎之前睡覺的時候,有個東西壓在他身上似的。他艱難地擡起左手,活動了下,感覺體內凝滞的血液重新流通了開來,身體恢複了生機。
汽車很快靠站了,燕長鋒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下了車,打了個的士,告訴他朱素父母家的地址,然後靠在椅背上,用力地用拇指揉着太陽穴,想分清,剛才聽到的那個聲音,究竟是在夢裏呢,還是真的有人在他耳邊說了那一句話。但任他鎖痛眉峰,也無法做出一個定論。從理智上講,他更趨向于那是夢裏的聲音,因為從前座的那對夫婦的平淡反應來看,他們是決計沒有聽到那一聲怪音的,但從主觀感受來看,他還是認定那是有人扒在他耳邊說的話,否則不會那麽清晰,那麽逼真。可究竟是什麽聲音可以穿越行走中的汽車,跳入他耳中,卻不會驚擾周圍的人?
燕長鋒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只隐隐地覺得,今天此行不會是那麽順利的,極有可能要空手而歸,甚至還要在心頭多增幾個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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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很快在朱素父母所在的樓下停住。這是一棟獨棟的商品房。燕長鋒略微打量了一下樓房的外觀,五六成新,款式不一的防盜網後,挂着各式花花綠綠的衣服。看來這裏面是個魚龍混雜之地,至少不是單純的居民樓,而極有可能是外來人員聚集區。
這種感覺,自燕長鋒踏入樓梯後,就更強烈了。樓梯裏,亂七八糟地放了各種雜物,從煤到廢棄的木板、啤酒瓶等,什麽都有。燕長鋒小心翼翼地繞開這些障礙物,來到405房,敲了敲門。
隔了大概一分鐘時間,裏面有顆腦袋自防盜門後探出,看着燕長鋒,充滿警惕地問:“你找誰?”
燕長鋒掏出自己的工作證,朝對方亮了亮,“警察。”
門後的男子身體顫抖了一下,這逃不過燕長鋒敏銳的雙眼,不過他也不太以為意。因為他知道,那些外來人員來到廣州這樣的大都市,迫于生活的壓力,許多人都會幹過一些偷雞摸狗、打家劫舍的事。不過他目前根本不把這樣的小案放在心上,所以也就沒有往深處想。
“你想做什麽呢?”男子緊張地問。
“我找個人,朱盛世。是住這裏的嗎?”燕長鋒說明來意。
男子緊張的情緒緩和了下來,“哦,你找他呀。不過他已經死了。”
“死了?怎麽死的?”燕長鋒吃了一驚。
“病死的,中風,拖了一年多,沒錢治,就死了。”男子輕描淡寫地說。
“那他老婆呢?你又是他的什麽人,為什麽會住在這裏?”燕長鋒緊追着問。
“他老婆為治療他,欠了一屁股的債,就把這房子賣給我了。”
“那她人呢?”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拿了錢回家了吧。”
燕長鋒沉吟了下,說:“能不能讓我進去看一下?”
男子一副不情願的樣子,“哦,這……裏面太亂了,你稍等片刻,我收拾一下,你再進來。”說完把門關上。燕長鋒聽得裏面“乒乒乓乓”地響了通,大概兩分鐘後,男子将門打開。
燕長鋒進了屋,屋裏一片的狼藉,桌子上亂丢着各種碟片,地上滿是煙頭和啤酒瓶,沙發上坐着兩個平頭小夥子,滿臉緊張地看着他。
燕長鋒沒有理會他們,轉身問男子:“朱盛世是什麽時候死的?”
“死了有一年多了吧。”男子邊說邊去冰箱裏拿了瓶可樂,舉着問燕長鋒,“警察先生,你要不要?”
燕長鋒擺了擺手,示意不要了,“那他生前是住在哪個房間呢,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那兩個平頭小夥子“刷”地一下,站了起來。男子朝他倆使了個眼色,示意不可沖動。他滿臉堆笑地問燕長鋒:“請問你找他有什麽事嗎?”
“他女兒幾年前遇害了,我想找他了解點情況。”燕長鋒淡淡地說,往主卧室走去,“朱盛世以前應該就住在這裏面吧。”
男子幾乎是撲上來,擋住燕長鋒的腳步,“這裏面什麽都沒有。我買下這房子後,就把朱盛世他們留下的東西全都扔掉了。”
燕長鋒看他緊張的樣子,心頭疑窦頓生,他幾乎是強将男子自他面前撥開,“我只是随便看看,你緊張什麽呢?”邊說邊擰開了房門。
那兩個平頭小夥子操起了兩個啤酒瓶,準備沖向燕長鋒,但卻又被男子以眼神制止了。
燕長鋒沒有理會他們,他打開門,發現裏面很簡單,只擺放了一張雙人床,然後牆角下扔着一只旅行箱,其他的別無他物。
燕長鋒本以為裏面會不會藏着朱盛世什麽的,但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大為失望。他略微遲疑了下,朝旅行箱走去。
男子一個箭步沖上前,想要阻擋燕長鋒去動那旅行箱。但燕長鋒只輕輕地一撥,就将男子的身軀帶開,打開了旅行箱。裏面沒有人影,也沒有屍體,只是散亂地放了一些錢包及首飾,另外還有些鈎子、匕首等物。
燕長鋒心下明白,原來這一夥是以盜竊、搶劫為生的犯罪集團。這與他此行的目的沒有絲毫相關,他也無意再深入調查下去,或與他們發生沖突,只打算回頭跟當地的派出所講一聲,讓他們将這個賊窩給端掉。
他保持不露聲色的表情,問男子:“你确信朱盛世的老婆把房子賣給你後,就離開花都了?”
男子大概沒有料到燕長鋒會這麽問,楞了一下,說:“應該是的吧。反正我是沒有再見到她。”
“那好,你下次再見到她時,就給我打電話。”燕長鋒從口袋裏掏出筆和紙,記下自己的手機號遞給男子。
男子遲疑了一下,伸手接過紙條。
“那我就告辭了。”燕長鋒朝男子微微一點頭,朝門外走去。
客廳裏,那兩個平頭男子見燕長鋒出來,手不由地又落到啤酒瓶上。男子朝他們搖了搖頭。
燕長鋒出了大門,轉過身去對男子說:“我再問你一次,你确定朱盛世是死了嗎?”
男子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說:“這點我可以确認。我還沒買下這房子之前,還曾在這裏面見到過他的骨灰呢。”
燕長鋒點了點頭,離開了405室。
剛走到三樓樓梯,燕長鋒突然感到心頭一顫,一種不祥的感覺湧了上來,他剛轉過身去,看到一條黑影,挾着冷風,朝他飛了過來,緊接着整個大腦“轟”地一聲,失去了知覺。
等燕長鋒醒來時,發現自己像個粽子一樣地被丢在主卧室的角落裏,手腳被綁得嚴嚴實實,連嘴巴都被用膠帶封住了。他艱難地挪動了一下頭,撲入眼簾中的,是之前的那男子和兩個平頭,還有另外一個長發青年,約莫20歲左右,眼中充滿暴戾。燕長鋒猜測剛才應該就是他躲在樓道裏給了自己一悶棍。
“打了一輩子的獵,最後反倒叫雁啄瞎了眼。”燕長鋒看着眼前的形勢,心裏長嘆了一聲,本來還擔心自己要捐命給602兇案,沒想到竟然這麽快栽在幾個毛頭小賊手下,心中真不是滋味。
男子見燕長鋒醒了,緩緩地說:“兄弟,不要怪我們心狠手辣,只怪你自己不長眼,自己送上門來。我不管你是真的只為調查那老太婆的女兒一案而來呢,還是為了探兄弟我們的底兒。不過我知道,只要你回去了,我們在這裏就立不住腳了。所以只能委屈你在這裏呆上段時間,等我們辦完事了,到時再放你回去。”
燕長鋒還在大腦中琢磨着男子所言的辦事究竟是會指什麽,卻聽得男子的手機響了,他接聽了一下,轉頭對兩個平頭男子說:“阿平那裏搞定了,我們現在過去。”他再轉向長發青年說:“阿黎,你在這裏看着這條子,他如果有輕舉易動的話,就做了他。”
長發青年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說:“你放心好了。”
男子和兩個平頭拎了個袋子,出了門。屋裏就剩下燕長鋒和長發青年。
長發青年對燕長鋒冷冷地說:“聽見了沒,你別跟我耍什麽花招,否則老子就直接送你上路。”
燕長鋒“唔唔”了兩聲。長發青年也不再去理他,不知從那裏拎出一個手提電腦,坐在床上,玩起游戲了起來。
燕長鋒看清了一下自己的情況:手腳都被綁住,而且綁得極為結實,絕對不可能掙開,對面的長發青年雖然在玩游戲,但由于距離太近,自己不論玩什麽動作,都可能驚起他,到時候說不定反倒招來殺身之禍,所以絕對不能硬拼,而只能智取。
可自己目前還可以控制的有利因素還有什麽呢?燕長鋒看着空蕩蕩的屋子,苦笑了一聲,好象也就是自己的一條命吧。但他知道,如果不借此機會幹掉長發青年,逃出去的話,回頭等男子他們搞定了活,自己就更難有機會活命了。雖然男子說他們辦完事就放他走,但他知道,只有小孩子才可能相信這樣的話。這幫家夥敢對他警察出手,肯定不是一般的小賊,而是一個團夥,而且還是膽大心狠手辣的那種。也許朱盛世夫婦就都已被他們殺死,并且房子為他們所霸占,當作了據點。所以一旦他們辦完了事,多半也就是将他這個警察殺人滅口,甚至毀屍滅跡。
“他們殺死朱盛世夫婦?”燕長鋒心裏一動,一個念頭浮了上來。
長發青年游戲正酣中,突然聽到燕長鋒“唔唔”地叫着,同時身體極力地蜷縮起來,往後閃去,似乎屋子裏有個極為恐怖的東西在逼近着他。
“你他媽的的搞什麽鬼,再鬧的話老子一刀捅死你!”長發青年罵罵咧咧着,及至他擡頭看見燕長鋒的臉形時,很快就發現有一絲異樣在空氣中浮動。燕長鋒的表情扭曲,身體像只煮熟的蝦米,縮成一團,眼神緊緊地頂着他的頭頂上方,恐懼布滿了他的瞳孔。
長發青年感覺漸漸地有一股冷氣滲透入了脊梁,他扔掉電腦,大踏步地走到燕長鋒,踢了他一腳,“你小子裝神弄鬼想玩什麽呀,告訴你,老子不吃這一套。”
燕長鋒對他的威脅置若罔聞,對他的那一腳也似乎絲毫未覺,他的目光仍是落在長發青年的身體後方,身體蜷曲得更加厲害了,看樣子若不是他的手腳被繩子縛住,他早就縮成一團。
長發青年心裏有幾分發毛,他扭頭看了一下背後,裏面空空如也。就在他剛準備扭頭大罵燕長鋒,收拾他一頓時,他猛然感到脖子處一涼,似乎有個人在對着它吹口氣。
“誰?”他的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雖然他向來自诩膽大妄為,但在這樣薄陰黃昏,目睹燕長鋒的驚恐模樣,加上脖子上突如其來的冰涼感,頓時“有鬼”的寒意爬上了心頭,将他的勇氣齧咬去大半。
四周幽幽地沒有任何的聲音,只有燕長鋒掙紮着退縮發出的怪聲。
長發青年一把扯掉封燕長鋒嘴上的膠帶,色厲內荏地問道:“你看到了什麽?”
“有鬼。老太婆鬼。”燕長鋒雙手在地上亂刨,極力想支撐着身體站起來,“她……她伸長着舌頭,要過來掐我脖子,現在騎在你背上,正在舔你的脖子。”
長發青年毛骨悚然,他張皇地轉過頭去,雙手在空中胡亂抓取,想将背上的“老太婆”驅趕下一般。就在他心神渙散之際,燕長鋒已靠着牆壁,站了起來,大喝了一聲“這裏”,待得長發青年悚然轉身,燕長鋒雙腳平地躍起,身體一個旋轉,肩膀狠狠地撞在長發青年的下巴上。長發青年都來不及呻吟一聲,頓時昏厥了過去。
燕長鋒看着長發青年癱倒在地,心中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但卻輕松不起來。在他剛才裝神弄鬼,騙長發青年近身的時候,有一瞬間,他真的看到長發青年背後趴着一個人,白色長裙,披頭散發,看不清臉面,但依稀感覺上應不像是個老太婆,而更像是青年女子。這一幕稍縱即逝,但卻将他驚出一聲冷汗。
“那是真實的還是幻覺?”燕長鋒心頭像壓了一塊石頭,喘不過氣來。但這個問題很快地被如何脫身的眼前現實所擠開。他将身體往牆上蹭了蹭,發現裝在口袋裏的手機之前已被搜去,環顧屋子,沒有固定電話機,打電話報警看來是不可行的。剩下的選擇就是打開門,向鄰居呼救,但這存在着危險,如果居住在這棟樓裏還有長發青年等的同黨的話,那麽燕長鋒麻煩就大了,即有可能為自己招致殺身之禍。所以燕長鋒唯一能做的,就是想辦法,自己把身上的繩索給解掉。
但要在手腳都被綁住的情況解開拇指粗細的繩子,談何容易。燕長鋒一蹦一跳地來到廚房,找到了把菜刀,用手指頭捏着反割了幾下繩索,發現根本就使用不上勁,按照這樣的力度,就算割上兩三個小時都未必割得斷,而可能手先累折了。他将目光投到煤氣竈上,嘆了一口氣,皮肉之痛與性命之憂相比,輕重自然就會分得出來。
他用菜刀用力地自廚房的牆壁上剝下兩塊瓷磚,再将煤氣竈上的那些鋼圈去掉,僅保留一個中心出火口,然後将煤氣打開,用手反夾着瓷磚,以防火燒到手掌,一咬牙,将捆綁在手腕上的繩索放到火上燒烤。如此燒了大概有兩三分鐘,繩索有近半斷了開來。燕長鋒用力一掙,整條繩索散掉。他檢查了一下手腕,還好,瓷磚隔斷了大部分的熱源,手掌、手腕只是燒紅了些,并無大礙。他強忍着痛,将綁在腳上的繩索解開,活動了一下筋骨,讓被綁得有點酸麻的腳活絡開血液,蹒跚地走到大門口,開了門,看看四周無人,扶着樓梯走了下去。
出了樓,燕長鋒懸着的心才松了下來。他找到一家公用電話,給花都區公安局打了報警電話。不多時,五個刑警坐着一輛警車,呼嘯而來。一幹人在404房裏埋下伏擊,将“辦完事”,興高采烈回來的三個兇徒及另外兩個幫手一網打盡。
經過審訊,兇徒們很快就招認,原來朱素的後媽正是被他們所殺害的,他們觊觎她的房産及財産,半夜闖入404房中,将她用繩子活活勒死後,把她的屍體扔到一個廢棄的枯井裏。後來發現并無人過問起朱素後媽的下落,膽子也就漸漸大了,幹脆把房子一并給霸占了,剛好燕長鋒為朱素的案件上門前來調查,他們擔心事情敗露,就在樓道裏偷襲了他。至于他們所說的“辦事”,是綁架當地一個富翁的兒子,并勒索100萬。今天傍晚他們正是出門去取那勒索的錢,誰知錢都還沒有捂熱,竟然就被警方全部捕獲。
燕長鋒還從他們口中得知,朱素她爸朱盛世确實是病死的。他中風後,在床上茍延了一年多,最終死掉。
花都區公安局将今天的案情彙報給市公安局,并将燕長鋒列為第一功臣,但燕長鋒對此一點都提不起興趣。他心中更多失落的,是朱素父母這一條線索的被掐斷。那接下來,只能全力以赴地尋找蘇陽的下落。但憑他一人之力,要在廣州這個一千多萬人的大城市中,找到一個被許多人認定已死掉的人,無異于大海撈針。燕長鋒只能祈禱自己的運氣了。
等審完幾個匪徒,燕長鋒才發覺頭疼得厲害,肯定是之前被那匪徒敲了一記悶棍所留下的後遺症。花都區公安局的刑警見他捂頭痛苦的神色,趕緊把他送入附近的醫院。
醫生檢查過說,沒有大礙,只是外傷引起的輕度顱腦損傷,好好休息兩天就好了,然後開了點化淤的藥,讓燕長鋒服下。
不過當地的刑警不太放心,堅持要燕長鋒住院查看一天。燕長鋒見天色已晚,反正再出去找旅館也麻煩,還不如在醫院裏呆上一晚來得簡單,也就應允了。
辦好入院手續,已是午夜12點多。燕長鋒将陪同來的刑警支回去了,自己一個人躺在病床上,平生第二次陷入了失眠。
他在心中默想着與朱素案相關的人員,到目前為止,除了蘇陽外,一個個都死于非命,那麽蘇陽極有可能也是兇多吉少。若是蘇陽也已經死了,那麽本案的線索幾乎都斷了。念及此,燕長鋒的心情就沉重了起來。
黑暗中,燕長鋒盯着天花板,怔怔地發呆。屋裏一片漆黑,只有走廊外面的路燈滲了一點進來,在門下熒熒地繞了一圈,稱得黑暗越發地濃重起來。隔壁有重症病人的呻吟聲,穿過牆壁,一點一點地鑿開人的大腦,将死亡的陰影灌輸了進去。燕長鋒感到身體有點涼。
他将被子裹了裹,閉上了眼睛。多年養成的生理鐘不多時就發生了效力,“滴答滴答”地将他的身體送到夢的邊緣。
睡了大概兩個小時,燕長鋒突然被一陣“吱呀”的開門聲驚醒,他轉過頭去,看見一條白色的身影飄了進來。随後,門又被重新掩上了。
奇怪的是,來人的身影在黑暗中仍然清晰可辨,仿佛是有一道光芒籠罩在她的身上似的。燕長鋒坐了起來,看着來者,神智漸漸清醒了起來,他認出,來者正是朱素的後媽。她幾乎是一種飄移的姿勢來到燕長鋒的床前,凝視了他大概有十秒鐘,開口說:“我前來是謝謝你幫我報了仇,将那幫混蛋繩之以法。”
燕長鋒吐出一口濁氣,說:“不客氣,這是我的職責。不過請問你是人還是鬼?”
朱素後媽沒有回答,繼續說道:“為報答你,我就送你一句話,千萬不要再去招惹朱素,你鬥不過她的。”
燕長鋒剛想多問,朱素後媽臉上呈現出驚慌的神色,說:“她來了,我得走了。你千萬要記住我的話。”說完,白光一閃,攸然消失。
燕長鋒心頭大急,高呼道:“別走……”伸手準備去抓她的身影,但手中空蕩蕩的別無一物,手背倒磕上了一個硬物,一疼,他“啊”地一聲,睜開了雙眼。
燕長鋒這才發現,剛才的一幕原來只是夢。他坐了起來,發現不知是裹着被子睡得太熱,還是夢中的着急所致,身上已是密密的汗珠。
燕長鋒抓過放在枕邊的夜光表,時針指向淩晨兩點半。他把頭靠在牆上,細細地回想夢中的情景,總覺得那不是夢,而更像是真實的經歷。
“不要招惹朱素……”燕長鋒在心中默念着,對未來的兇險更加地怵惕了起來。但半途而廢絕對不是他燕長鋒的風格。“富貴在天,生死由命。反正我燕長鋒孤家寡人一個,了無牽挂,生與死也就大不必放在心上。”
黑暗中,似乎有個人讀懂了他的心思,角落裏幽幽地響起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燕長鋒全身的血液為之一凜,大喝一聲:“誰?”然後一把打開燈。屋子裏空蕩蕩的,哪有什麽人?
燕長鋒緊繃的神經久久地無法松弛下來。“剛才難道是我的幻聽?”可那個聲音太清楚了,以燕長鋒多年練就的堅強意志,怎麽都無法與幻聽聯系起來。
隔壁的病人又呻吟了起來,仿佛是含着一口痰似的,拉長了,含混着,再竭盡全力地從腹腔中擠壓了出來,耗盡着最後一絲的生命能量。
燕長鋒的神經終于放松了下來。他告訴說:“那不是幻聽,而是隔壁傳來的。”他想起小時候在鄉下生活,一個人住一個房間,農村那一種寬大而寥落的房間。一天淩晨的時候,他突然驚醒,聽見床的另外一頭那裏傳來粗重的呼吸聲。他驚得差點尖叫起來,可又有一股力量卡住他的喉嚨,讓他發不出聲,同時全身僵硬。時光漫長地流經過,黑暗中,那個呼吸聲始終均勻地響着,似乎并沒有要撲上來吞噬他的惡意。他也漸漸地身體回溫了些,輕輕地把身體一點一點地回收起來,绻了起來。就在這時,黑暗中的“人”發出了一陣“哼呼”的響聲,燕長鋒被吓得全身一震,但随即反應過來――根本不是什麽有人睡在他床上,而是家裏的老母豬從豬圈跑了出來,躺在屋後鼾然大睡。只是它的呼吸聲,經過牆壁的衍射,黑暗的放大,變成了在他的床尾響應着。當燕長鋒辨清了真相時,他就可以準确地把握到呼吸的來源,但當他聽多了時,又會覺得那個呼吸聲,是在自己的床尾發出。燕長鋒始終想不通,為什麽黑暗中人的聽覺會有這麽大的誤差,是否人的聽覺、視覺、嗅覺、味覺以及觸覺更多地是受人的意識所指揮的,而不是客觀世界的真實反應?簡單地說,一杯茅臺酒,在一個酒鬼看來、聞來、嘗來,都是無上的瓊液,可對于一個滴酒不沾的人而言,在他心中湧起的,卻是嘔吐感。所以這個世界或許是客觀存在的,但對于個人來說,它更多的是一個主觀世界,我們以自己的觀念來打量它,并形成自己的印象,在必要的時候,還可以改造它。
燕長鋒舒了口氣,睡意重新鋪天蓋地翻卷了上來,将他扯入了夢鄉裏。
第二天醒來,燕長鋒搖了搖腦袋,發現還有微微的鈍疼,但沒有什麽難受,于是給花都區公安局打了個電話,說他沒事了,現在有急事要返回廣州,感謝他們的幫忙等,然後起來跟護士說他要出院。醫生為他再做了一個檢查,發現病情基本穩定,也就為他辦了出院手續。
坐在回廣州的大巴上,燕長鋒決定接下來還是全力以赴去尋找蘇陽。因為他直覺上覺得,上領公寓804的房客的身份對于此案的破解并沒有太大的意義,更為重要的是,朱素後媽在他夢中所說的話,給他帶來一種時間的緊迫感。他現在能做的,就是抓緊時間去調查出最關鍵的線索。
對于追查蘇陽,有兩條線索可查,一是步雲花園那自稱見過蘇陽的業主,二是趙利蕊。燕長鋒決定先調查前者,因為蘇陽和趙利蕊在一起,就是由那業主說出的。他需要先核實那業主所說的話的真實性。
找到步雲花園703的業主周先生進展得很順利。雖然他對步雲花園報着一種刻骨銘心的恐懼感,但廣州連年飛漲的房價已經讓他失去了搬家的可能性。不過這也省去了燕長鋒奔波尋覓的麻煩。
坐在燕長鋒的對面,回想起兩年前在樓下撞見蘇陽的那一幕,周先生仍覺得心有餘悸。他抹着汗水說:“那天是七八月份的一個傍晚吧,我正準備下樓買包煙,結果剛走到樓梯,就看到一男一女站在602門口。女的拿着鑰匙正準備開門。說句實話,當時見到他們要打開602的門,我就覺得全身發冷,只想快點走過去算了。你問為什麽?整個步雲花園的人都知道那是一座兇宅,接連在裏邊死了那麽多人,連你們刑警都被整死了一個,瞎了一個,我們平頭百姓哪能不害怕嗎?那女的我認出是買下602房子的那男的妹妹,名叫什麽我就不知道,聽說是個學生。那男的我一開始還沒有認出,等快走到他身邊時,我才發覺他就是第一次陪你們刑警過來602的那小夥子,對,叫蘇陽。因為聽說朱素案他被牽扯進去,已被朱素的鬼魂給克死了,所以當他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的面前時,我吓了一大跳,但那時還沒想到他是鬼。”
周先生喝了一大口水,又用袖子擦了擦臉上密密麻麻滲出的冷汗,顫聲說:“我第一反應就是說:”你不是那一個人嗎?“結果那女的轉過頭去,看了背後一眼,奇怪地問我說:”你說誰嗎,是我嗎?‘當下我就知道不妙,可能撞鬼了。果然就見那男的陰森森地朝我笑着,還問我怎麽會看見他。你不知道啊,當時我心裏那個害怕,真正什麽叫做屁滾尿流,你想想哪,那時才傍晚,還不到天黑,那鬼就出來了,肯定是一個厲鬼。人遇上了厲鬼還揀回一條命,只能說是幸運。後來我就趕緊把老婆孩子一起帶着,搬到一個出租屋裏住了幾個月,再給你們警方報了案。誰說你們一個小警察竟然不肯相信我的話,說我肯定是幻覺,哪有大白天見什麽鬼的。我也真希望那是幻覺哪,但說句不怕你笑話的話,見到那鬼時我當時真的吓得都尿褲子了,有那褲子在,就說明我是真的見到鬼了,而不是做夢或是幻覺。搬出三個月後,我回來步雲花園,找到其他的鄰居一問,他們都說這段時間風平浪靜的,什麽事都沒有。我才大着膽子搬回來住了。不過我都不敢跟其他人說起這事,害怕他們聽說了,都搬走了,到時就剩下我一戶留在這裏,那就慘了。我就一個小工人,我老婆還下崗,孩子又念書,家裏實在沒有餘錢拿去租房。還好自從那一次後,602室也就沒有再出現過什麽怪異的事,只是讓我擔心的是,那女的,也就是那新房東的妹妹,自那一次後就再沒有露面,我一直懷疑是不是叫那鬼給害了,屍體就藏在602裏。所以這兩年裏,我經常都很想打開602好好看一看那女的是不是真的在裏邊,但每一次都怕得要死。我現在就只能期望我老婆趕緊能夠找到新工作,孩子早點畢業,然後早點搬出這棟樓。“燕長鋒做下筆錄,若有所思地問他:“那之後你還見過那一個蘇陽,也就是你說的鬼嗎?”
周先生搖了搖頭,說:“沒有見過,要是再見過,我哪還敢在這裏住啊。錢雖然重要,但哪能比得上命?我就是賣血也都要搬出去住了。”
燕長鋒失望地放下了筆,問:“那你們小區裏還有什麽奇怪的事情發生嗎?”
“這倒沒有。最大的一起也就是對面樓的一戶,丈夫喝醉了,和妻子吵架,然後把妻子按在煤氣竈上活活燒死了。這雖然恐怖,但那至少是人幹的,所以害怕也就那麽一陣子,不去想它也就沒有什麽。我最大放不下的,還是樓下的602.”周先生擡起頭,充滿期待地問燕長鋒,“我說警察先生,你們有沒有可能進入到602房間,給看一看,那姑娘是不是真的被鬼給殺害在裏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