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佛法

短短十日,寧松寺已辟出了一塊道場,崇靜法師來京城弘揚佛法的消息也傳遍大街小巷。

崇靜法師原是本朝大儒,而立之年歸皈佛門,耗費三十載光陰遍歷諸國訪僧問道,其佛學造詣可稱本朝之首。近些年崇靜法師潛心翻譯佛家經典,若非當初彭四郎曾幫着他翻譯梵文佛書,輕易哪請得了他出山。

前世崇靜法師是在慷王登基那年來的京城,當時貴為丞相的唐近與他閉門論佛七日七夜,連柔然進犯這等大事也不見他回朝堂議事。崇靜法師在修行之人眼中如活佛一般,浔陽相信今生唐近仍會來見法師。

道場已開了兩天,慕名而來的僧侶都快把寧松寺的圍牆擠倒了,可唐近卻仍沒有出現。

崇靜法師只答應在此講學三日,若三日內唐近不來,浔陽真不知該如何從慷王府裏把人弄出來了。

“郡主,齋菜不合心意嗎?”彭四郎見浔陽久久不起筷便問道,“要不我帶你下山去吃些別的?”

寧松寺的清齋确實一般,但此時縱有山珍海錯她也難開胃。

“既來聽佛理又怎可不守佛門的規矩。”浔陽提起筷子勉強夾了塊山藥入口,淡極。

入夜之後,蓮珠神神秘秘掩着一個竹罐走在寺中石階上。這寧松寺一入夜便靜得只剩風聲,鬼哭狼嚎一般着實吓人。

石階上站着一個素衣女子,長發飄飄,又背着光看不清模樣,吓得蓮珠險跌下臺階。

“小心些。”那女子喊了一聲,這聲音分明是自家郡主。

蓮珠這才定下神,抱着罐子往上跑。

“郡主怎麽自個在這兒?風這麽大,仔細身子。”

“本已躺下了,見月光不錯便出來賞月。”浔陽反問道,“一晚上不見人,你這是去哪了?”

蓮珠把自己懷裏的竹罐往前一遞:“彭公子讓給郡主帶的,我也不知犯不犯佛寺忌諱,可小心了?”

彭四郎向來敬重崇靜法師,怎可能在他眼皮底下犯禁,問道:“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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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蜜。”

浔陽莞爾,這兩日吃得清淡,确實有些想吃甜食。

“郡主,佛門中人吃蜂蜜嗎?”

浔陽還未開口,卻有一深沉悠遠的聲音說道:“施主這問,提得好。”

兩人皆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轉頭方知是崇靜法師。

“貧僧訪歷諸國尋求佛法真義,卻未能參悟此問。《涅槃經》不對此作限,《楞嚴經》中比丘則禁食醍醐。衆說紛纭,貧僧亦難答施主之問。”

蓮珠聽得雲裏霧裏,愣愣看着浔陽:“那,能不能吃呢?”

“不知施主有何見解?”崇靜豎着掌朝浔陽一揖。

浔陽回了一禮,答道:“近來聽大師講法,浔陽亦小有所獲。大師常談‘圓融’二字,圓者周遍之義,融者融通融和之義。天臺宗于真谛與俗谛之外加入中谛,以中谛連接真俗二谛。三谛俱破、俱立、俱絕待,相互融即,無礙自在。即是說佛門弟子修行,當破除偏執,因緣行事,而非固守于某一經典。”

蓮珠仍舊糊塗着,崇明法師則頌了聲阿彌陀佛,道:“施主果然慧根。”

“多得大師點撥。”因着重活一世,浔陽對佛理格外敬奉,崇靜法師所講授的佛理她也用心在聽。

崇靜法師向來願意與有慧根、願參佛的人論佛,難得浔陽年紀輕輕能有此修為,便道:“适才貧僧正與弟子在修心亭中品茶論道,不知郡主可願一道?”

“卻之不恭。”

寧松寺建于前朝,多年不曾修葺,這六角飛檐的修心亭只剩殘破的四角,亭頂裂得縱橫交錯,柱子也已被風雨所蝕。大抵也只有崇靜法師這般看破命途的世外高人才能安然坐于其中吧。也不知與大師論道的又是哪位高僧,或許可以請他在崇靜法師走後繼續在寺中宣講佛理,既能讓多些百姓受益,又多了一分引來唐近的機會。

浔陽跟在崇靜法師身後,時不時望望那年久失修的亭子。雖然是已死過一次的人,浔陽反而更畏懼死亡。上輩子已經虛度,今生不能再無收獲。

“施主請坐。”

“多謝。”誰讓自己答應了呢,只能硬着頭皮坐下,一會再尋個由頭告辭罷了。

浔陽站立時只能看見崇靜法師那位高徒明晃晃的天靈蓋,直至落座後才發現,這位高徒正是她苦等了兩日的唐近!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怪不得白日不見唐近,原來人家是崇靜法師的入室弟子,夜裏才來敘師徒緣的。

唐近顯然也是認得浔陽的,道了聲“阿彌陀佛”算是打了招呼。

“原來小師父師從崇靜法師,真是失敬了。”傳聞崇靜法師游歷四方甚少收徒,能得他青眼的都是此間能者。許多年前在嵩山收了個弟子,沒兩年他就成了少林掌門。同是崇靜高徒,為何唐近走的路如此曲折?

“施主與清甘是舊識?”

“有過幾面之緣。”浔陽立刻回答,生怕唐近說出他曾在這兒救過自己的事。

“萬發緣生,皆系緣分。”

“那不知大師與清甘師父又是怎樣的緣分?”

崇靜頌了聲阿彌陀佛,道:“說來已是二十年前了,貧僧途經玉門關時不慎打濕經書,便就地曬書。清甘那時才方四歲,目不識丁,卻在看了經書後央我為他剃度。”

這故事任誰聽來都會覺着唐近與佛有緣,将來必會是得道,至少到如今唐近看起來還是個眉目清和、無争世俗的僧人。究竟是怎樣的機緣,怎樣的轉折才将一個和尚變成了宰相?

說話間崇靜已斟了幾杯清茶,浔陽捧了一杯輕啜一口,比之尋常所飲,茶味偏淡,卻更甘香。

“看來清甘師父自小就有佛緣,想必後來崇靜法師不僅為清甘師父剃度,還帶着他周游了西方諸國吧。”

崇靜法師微地點頭:“還是兩年前我回閉關翻譯佛典時才讓他自己修行的。”

“佛典繁多,大師怎不讓清甘師父幫手?”浔陽記得唐近通曉多國語言,每有外邦使節來朝都是他招待的。也不知崇靜法師怎麽想的,不将唐近留在身邊幫忙,反讓他出來禍害他們慎王府。

“清甘不同貧僧,貧僧是走不動了,只好找個清淨地方修行。大千世界,才是修行的最好所在。”

“原來如此。”也不知唐近還俗入仕之後,崇靜法師會作何想。

唐近沏着茶不發一語,浔陽接過茶杯道了聲多謝,問道:“小師父如今在何處修行?”

“慷王府內。”唐近又奉了杯茶給自己的師父,自捧起一杯飲了半口。

“在王府內修行?”

“王府藏書閣中有幾卷孤本佛經,貧僧正在謄抄。”

傳聞劉貴妃生前喜好收藏佛經典籍,想必是她的遺物,這倒是個引唐近入慎王府的好借口。

“能将孤本傳世也是功德。”浔陽道,“早前我在長兄藏書中看見一本《佛說三十七品經》,據說此經書失傳多年,我長兄也非修佛之人,辨不清真僞,只得收藏櫃中。”

《佛說三十七品經》抄傳于東晉,南北朝時便已失傳,莫說唐近,崇靜法師聽見都難免心動。

崇靜法師放下茶杯,合掌對浔陽道:“不知可否借貧僧一睹?”

“此書是我長兄之物,如今他人在異地,浔陽未得他同意不敢擅借。”

崇靜法師蒼老的眉眼中透出一絲失望,浔陽又道:“雖不可外借,但入府一觀當也無妨。不如請清甘師父明日走一趟慎王府,若是真品浔陽親自謄一份給大師送去,若是僞品也省得大師白走一趟。”

“如此便多謝施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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