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賣身
仲春二月,慎王府中辛夷花正茂。唐近如約而至,浔陽卻将人晾在了辛夷樹下。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浔陽才帶着瑞香過來。
“清甘師父久等了。”浔陽撐着碧色紙傘款款而來,櫻粉色的裙擺微微飄揚。
唐近如夢初醒,呢喃了一句佛偈。
浔陽的身上既有母親鄭氏那份江南女子的袅娜,又有京都女子的明朗,更帶着皇室郡主的氣派,讓人很難不去注視。
“适才接了個旨意,皇後娘娘召本宮入宮,今日怕是不能招待清甘師父了。”
唐近道了聲阿彌陀佛:“那貧僧改日再來造訪。”言罷便要轉身,浔陽卻又喚他留步。
“本宮已吩咐蓮珠去找經書,還請清甘師父移步藕風小築稍候。”
瑞香上前請道:“小師父這邊請。”
藕風小築建于荷花池畔,未到荷花開放的季節,池中只有幾片殘荷飄浮,小築略顯冷清。
小築中收藏了各式杯盞不下百件,全是浔陽的藏品。平常輕易不許人進來,生怕磕碰了杯盞,今日為了留住唐近也只能忍痛了。
瑞香将唐近帶到小築後端上了盞茶便先告退。這茶并無甚特別,特別的是那天目瓷茶盞。此茶盞出自閩地雕瓷大師章元甲之手,整部《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雕于盞中,若不細看難以發現奇中奧秘。
唐近方才在辛夷花林中等了許久,如今正口渴,端起茶盞便飲了大半,擡眼見了盞中文字欣喜不已,立刻将茶水全部飲下,細細觀察杯中文字。
雕瓷技藝在本朝并不鮮見,但雕刻佛經的唐近還是頭回見。這雕工精妙絕倫,字字工整端正,唐近愛不釋手。
“小師父在看什麽呢?”
唐近正看得入神,蓮珠忽從後出現,大喊了這麽一聲。吓得唐近雙手一抖,心經天目盞碎成了數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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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蓮珠雙眼瞪得鬥大,“這可是我家郡主摯愛的茶盞,你居然敢打碎!”雖然郡主給她的差事便是讓唐近将這茶盞打碎,但見唐近真把這麽好的杯子摔碎,蓮珠仍舊忍不住氣惱。
“阿彌陀佛,貧僧無心之失。”唐近豎着掌道歉,瓷器一碎便難再複原,這般珍品毀于他手實在罪過。
“無心就無罪嗎!你可知道,章元甲大師收山多年,這杯盞碎一件少一件,你打碎的這杯子能給菩薩鍍好幾層金衣了!”
“貧僧……”唐近滿心愧疚,雖不懂此盞價值幾何,但也能看出雕瓷耗費了不少心血,“請施主責罰。”
蓮珠氣得兩腮鼓鼓,看了看地上的碎瓷又看了看唐近,實在想不明白郡主為何要犧牲彭公子送的杯盞來換這個臭和尚。
“看你這副模樣定然也淘換不來這樣的杯子,身上有多少銀子?”
“貧僧身無分文。”
“那賣身吧。”蓮珠不假思索,“走,跟我去賬房簽賣身契。”
唐近還怔着,蓮珠拽起他的袖子便往賬房走。唐近一路走一路低聲念佛經,蓮珠聽來如蚊子叫一般,心下越發厭煩他。
賬房裏長年備着賣身契約,只差名字和手印。雖說簽了賣身契就沒了自由身,可在王府裏當家奴既有月銀又有靠山,衣食不愁,得臉的還能拿主子的賞賜,比在外頭摸爬滾打要好百倍。多少人擠破腦袋想賣身進來,也就唐近運氣好,還要浔陽下套诓他。
執掌賬房的柳管家磨着墨問道:“姓甚名誰?祖籍何處?”
唐近木頭般立着,出家多年,一時想不起自己的俗家姓名與祖籍。
柳管家頓下手瞧了他一眼,把賣身契往前一推:“先按手印。”
唐近仍舊愣着,從未聽過出家人賣身,也不知這賣了身是否就得還俗了?那應當先禀明佛祖才是。
蓮珠最見不得別人做事磨蹭,直接拽起唐近的手往賣身契上按。柳管家提起筆填上年月日,邊寫邊道:“回頭給你起了名字再通知你。”
唐近正要豎掌道聲阿彌陀佛多謝施主,手擡了一半又覺得有些欠妥。蓮珠沒好聲氣地催促他:“還愣什麽?賣了身就趕緊幹活!”
“不知貧僧該做些什麽?還請施主明示。”
“什麽貧僧施主的,還當自己是和尚呢!”蓮珠十分不耐煩,“罷了罷了,柳管家,這人勞您先管教着,好好教教規矩,省得給咱王府丢人。”
“行吧。”柳管家整理着東西,瞧也不瞧唐近一眼,“識字嗎?”
“識得。”
“那就先在這兒給我打打下手,正好缺人手。”
安置好了唐近後,蓮珠又去嘉賓樓向浔陽複命。瞧着蓮珠那氣鼓鼓的模樣浔陽還以為是事情出了什麽意外,還是瑞香了解她,一看便知她是心疼那天目盞了。
若能以一個杯盞換未來宰相大人,那這買賣可一點也不虧。不過這些話還不能說給蓮珠聽,只能先拿些甜糕哄着。
兩盤芙蓉糕下肚,才勉強撫慰了蓮珠,總算想起來還有事情要請示。
“郡主,那和尚不知道自己的姓名和祖籍,是您給他賞一個,還是讓柳管家撰一個?”
這戶籍姓名就是一句話的事情,随便編一個拿去戶部入個冊也就有了,蓮珠和瑞香的名字也是這麽來的。
“姓唐,單名一個近,遠近的近。”浔陽閉眼回憶着,“祖籍太原。”
想想前生唐相國的風光無限,也不知今生被自己這麽一折騰還能不能當上一朝宰輔。憑心而論,唐近前世雖為慷王黨羽,但所做所為都是利國利民之事,如果今生能讓他幫輔自己的父親,想必大有裨益。
浔陽正回憶着唐相國的發跡史,小二送了份桃花糕進來,瑞香要接碟子時又忽地意識到今日郡主約了彭家小姐,彭小姐沾不得桃花,她們并沒點桃花糕。擡眸正想和小二說話卻訝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榮……榮公子?”
浔陽聞聲看去,那小二竟是榮慕,真是陰魂不散!
“是本宮消息閉塞嗎,怎沒聽說榮家沒落到要榮公子當店小二了?”
浔陽有心要激榮慕,榮慕卻半點也不生氣。
“自家産業當然要親力親為才好。”一得知浔陽喜歡嘉賓樓的糕點,榮慕二話不說就将嘉賓樓買下,只為求紅顏一笑。
然而浔陽才笑不出來,難得有個清淨所在,卻被榮慕染指。
“嘉賓樓是林掌櫃的祖業,榮公子未免太霸道了些。”
“我給的可都是真金白銀,哪裏霸道?”榮慕端着桃花糕過來,正要落座卻被瑞香攔住。
“抱歉了榮公子,這是我家郡主為別人留的位置。”
榮慕瞧了瑞香一眼,心想這丫頭長得雖不算出衆倒也順眼,等将來娶了浔陽,收她作姨娘也是不錯。
浔陽實在不願與此人費口舌,起身吩咐瑞香擺道去慶國公府。偏正此時,彭玥言推門進來。
玥言并不認識榮慕,只當他是上菜的小二未多在意,笑問浔陽怎麽傻站着等她。
“正想去國公府找你呢。”
“我這不是來了,你不是說這兒的點心好吃嗎?莫不是舍不得請我?”玥言走過來看見桌上有碟糕點,伸手便要去拿,浔陽趕緊攔她。
“別吃,這是桃花做的。”
玥言一碰桃花便會渾身紅疹,更別說吃了,一聽說是桃花所做趕緊縮回了手。
浔陽正要說話,榮慕卻搶了先:“姑娘不能吃桃花糕?那上輩子一定是朵嬌豔桃花。”
“怎麽說?”玥言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頓時起了興致。這才仔細去看旁邊的小二,劍眉星目,俊俏不輸自家四哥。
“因為不忍吃自己的同族姐妹。”
玥言撲哧一笑,摘下腕上的銀镯給榮慕做打賞。榮慕裝出一副正經小二的模樣接了镯子,還躬着身謝賞。
“既得了賞賜還不告退?”浔陽也懶得拆穿他,把那桃花糕也還了榮慕。
榮慕也不知是不是扮上瘾了,接了碟子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這小二真有趣。”
“哪裏是小二。”浔陽坐回椅上,“這是榮妃的弟弟,榮慕。”
玥言捂着嘴,榮慕的名號她也是聽說過的,訝道:“他就是榮慕啊,似乎沒有傳言說的那麽不堪,他怎麽會在這兒?”
浔陽又不好告訴玥言榮慕是來找她的,只道:“嘉賓樓改姓榮了。”
沒想到玥言卻對他頗感贊賞:“躬力親為,難得。”
浔陽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