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避暑

今夏的炎熱一如往昔,往常最不喜遠行的鄭氏卻堅持要浔陽陪她去別苑避暑。浔陽心裏明白,母親是怕她在京城裏待得難過,想帶她暫避事非罷了。

自從玥言入了宮,旁人看浔陽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憐憫。畢竟從她與彭四郎自幼便是衆人眼裏的天作之合,近來彭四郎又總借酒澆愁,大家自然以為浔陽也碎了芳心,只是在人前強裝無事而已。更有甚者傳說浔陽為愛郎多次尋死,蓮珠聽了氣惱不已,浔陽卻是一笑而過。

與彭四郎的情斷,前世浔陽已經歷過了一次,今生也便沒那麽在意了。而且自之前見過了玥言對榮慕的癡戀後,她就開始審思自己對彭四郎的情誼。想想前世彭四郎娶了金城之後,令她難過的不是彭四郎的背棄,而是她輸給了金城。

也許她對彭四郎的情誼從來都不是所謂至死靡他的男女之愛,只不過是因為彭四郎是京都最出衆的世家公子,而她貴為皇孫,彭四郎是她最好,最必然的選擇而已。

車輪在曲折的山道上碾出蜿蜒的兩道印記,浔陽挑開窗簾一角,天陰欲雨。

“今夜怕是要暫住前面的雲深寺了。”浔陽對車裏的母親說道。

鄭氏也瞧了瞧天色,本以為天黑之前能到別苑,現在看來只能先借宿寺裏了。

大數朝推崇佛教,佛寺之多不遜南朝。而且僧人們也很樂意招待香客,尤其是來自京城的客人,他們添一次香油錢就夠給佛像鍍好幾層金身。

雲深寺的住持親自招待了浔陽她們,安排了上好的廂房和齋飯。

“鄙寺簡陋,還請幾位女施主見諒。”

“大師客氣。”鄭氏合掌回禮。

浔陽腹诽,這世間的和尚倒不個個像唐近那般虔誠。明明出家人不可打诳語,這住持卻還這般自謙。雲深寺香火鼎盛,寺院氣派宏偉,廂房也寬敞幹淨。若這還叫簡陋,怕且整個大數都尋不出一處能入眼的佛寺了。

行李才安頓好,外面就電閃雷鳴下起了暴雨。

“這兒的飯菜倒是可口。”鄭氏向來心寬,能在下雨前找着落腳處,又有熱騰騰的齋菜,便覺得今日過得不差。

可惜浔陽沒有承繼母親這一優點,望着屋外的風雨又開始憂心今年田莊的收成。

正望雨惆悵着,一個穿着蓑衣的小沙彌踏雨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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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施主安好。”小沙彌甚有禮貌地問了安,說起了自己的來意,“小寺原本東西廂房分別用以招待前來借宿的男施主與女施主,今日突降大雨,來了許多人,東廂房已住滿了,住持讓小僧來問問幾位女施主,可否介意讓男施主住到西廂房來。”

原本就是借住,又怎好諸多要求。鄭氏道:“小師父轉告住持,只管安排便是。”

小沙彌得了話正要回去傳話,浔陽又喊了句“小師父留步。”

“既是如此,勞小師父安排一下,讓我們同行的兩個車夫住到西廂這邊。”也不知來人是什麽底細,讓自家下人住近些好歹有個照應。

小沙彌應了“是”,又冒雨離去。

不多時,那小沙彌領着幾個渾身濕透的男子進了西廂,浔陽躲在屋裏微微掀開窗子一角。

來者共三人,雖然衣着普通,但身形挺拔,步伐裏也是露着軍人姿态。為首者朝着浔陽所住的廂房望了一眼,那銳利的目光像暗夜裏伺機而動的猛獸一般。

浔陽的心忽地一顫,那人她前世曾見過的,她奉旨和親,此人便是柔然派來接親的使臣阿那多。

柔然人,喬裝潛入大數所為何事?

浔陽努力回想着前世曾發生過的事情,卻想不出什麽與柔然有關聯的。這趟又只有她們幾個女眷,想找個人暗中監視也不行。

“郡主,我剛去讨了些熱水,郡主泡個腳,夜裏定睡得更香。”這是母親新指給她的丫鬟雪棉。雪棉與浔陽一般大,行事确實周全,只是她自小跟着母親屋裏那幾個婆子學,總好殷勤谄媚,不如蓮珠她們的真性情讨人喜歡。

浔陽坐在床沿,任由雪棉為自己脫去鞋襪,水溫正好,熱氣像是複蘇了全身脈絡一般,惬意極了。

“郡主,喝些薏米水吧。”雪棉一樣接一樣伺候着,絲毫不用浔陽吩咐,連蓮珠也清閑得發悶,早早睡下了。

浔陽喝了薏米水漱了口便覺得有些困乏,躺下不久就睡着了。迷糊之間自己還覺着奇怪,往常換了床榻總要許久才能入眠,今日倒睡得快。

這一覺像是從夏天睡到了冬天,總覺着被子越蓋越薄,想喊雪棉給自己添個火爐,眼皮卻怎麽也睜不開。

待浔陽好不容易睡夠了,有了力氣睜眼,卻發現自己身處一狹窄的車廂裏,手腳被繩子縛着,嘴裏還塞着布團。

浔陽掙紮了兩下,驚動了驅車的阿那多。

“大數郡主,醒了?”

阿那多的眼睛像蒙着一層冰霧,白日裏看也覺得滲人。浔陽驚恐地往裏挪,睡覺前還想着他們潛入大數所謂何事,沒想到是沖着自己來的。

平白無故,劫持她作什麽?這是要帶她去柔然?又和親了?

阿那多的冷笑被濃密的胡須掩蓋,大數朝的女子就是嬌豔,連受驚的樣子也這麽撓心。

“烏蘭就快到了,再委屈幾個時辰吧。”

浔陽的眼睛睜得又大又圓,柔然人劫她去烏蘭?為了阻礙父親和烏蘭國王的結盟?可是為什麽要劫她去?他們想如何利用自己?

阿那多的臉才退了出去,又一人掀了車簾探頭進來。

“郡主別來無恙?”

浔陽的眼睛睜得更大,李喬!李喬竟然投靠了柔然!

上次浔陽揭穿他之後父親将他禁在府裏,直至出使之事塵埃落定才逐出了王府。自那以後李喬的名聲便臭了,想必也沒有哪個官宦敢留他作幕僚了。

“郡主可知道,你害得我有多慘?慷王責怪我辦事不利,廢了我一只胳膊。整個大數沒有一個人願意收留我,這都是拜郡主所賜!”

浔陽想說話,嘴卻被布堵着。

“郡主這般聰穎,若要慎王在國事與郡主之間作抉擇,怕是不容易吧。”李喬一摔簾子出去,馬車走得更快了。

烏蘭的天氣比大數冷了許多,浔陽身上穿的還是夏衫。鼻子酸得厲害,想打噴嚏又被塞着嘴,憋得淚水也落了兩行。

這避暑都避到烏蘭來了,真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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