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飛镖
慎王一行在烏蘭住了近月,烏蘭國王熱情款待,歌舞宴席日日不斷,閑暇也請唐近交流佛法,但就是不談國事。
慎王甚是無奈,烏蘭國王的态度十分堅決,連游說的機會也不肯給。他也嘗試過籠絡烏蘭大臣為大數說話,可是烏蘭的朝局比大數還要複雜。
烏蘭國王年少時一直沒有自己的子嗣,迫于族中壓力将弟弟的兩個兒子立為王子,而幾年後王後生育了小王子。國王自然希望親生骨肉承繼王位,但烏蘭國有規矩,未滿二十歲的王子不得承襲王位。再過兩年小王子就滿二十了,他那兩個堂哥早已按耐不住,幾番對國王與小王子下手,幸而都未成功。
據慎王所查,兩個大王子早已與柔然暗中勾結,并且籠絡了大批朝臣。小王子倒是曾暗示過只要慎王能助他登基,日後願與大數結永世之好。但那畢竟是兩年之後的事,到時大數既使有了戰馬也沒有足夠的時間訓練騎兵。
慎王揉着太陽穴,他們的使團不可能在烏蘭久留,若不盡早簽下盟約,大數前途堪憂。
“大數王爺,小王敬你一杯。”烏蘭大王子引剛舉杯,“王爺是戰場殺伐之人,想必對這些歌舞興致不大。小王特地準備了一個有趣的節目,王爺一定歡喜。”
剛引拍手,幾個烏蘭侍衛推着一人高的箭靶上殿。箭靶上蓋着紅布,隐約可見人形。
“我烏蘭的飛镖神技舉世聞名,小王特地請了位飛镖高手前來獻藝,請王爺賞鑒。”
那位所謂的飛镖高手抱胸行了個烏蘭禮,轉身揭開了靶子上的紅布。
原本興味索然的慎王看見了被綁在木靶上的浔陽險些拍案,旁側的唐近也認出了浔陽,正要說話立刻被慎王壓住。
“王爺,那不是郡主嗎?”雖然浔陽穿着烏蘭的服飾,但那天底下怎會有如此相似的五官。
“不可妄動。”慎王怎會認不出自己最疼愛的女兒。本該在千裏之外的大數王府裏安樂度日的浔陽卻出現在了這裏,也不知一路吃了多少的苦。他怎會不想把浔陽救下,但此刻他不僅是浔陽的父親也是大數的使者,稍有不慎斷送的将是整個大數的命途。
被綁在木靶上的浔陽看見父親忍不住落下淚水,她慶幸父親忍住沒有認她,但鼻子卻忍不住發酸。
若然此刻慎王為浔陽勃然大怒,空口無憑,沒有人會相信大數朝的郡主會在烏蘭,引剛便會把此事編造為大數對烏蘭的尋釁。到時莫說勸服烏蘭國王賣馬,只怕兩國将起戰火,柔然再趁機出兵,大數江山難保。
見慎王沒有上鈎,引剛微有些失望,抖了抖袍子,坐定準備看場好戲。
表演者雙手各執一枚飛镖,镖鋒寒光照得慎王心弦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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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陽閉着眼,緊緊咬着下唇。她不能哭,不能喊疼,更不能認父親,她現在能做的只有盡量不讓父親心疼。
“嗖——”
猝不及防,兩枚飛镖同時落在了浔陽頭頂,又那麽一剎,浔陽覺得吾命休矣。
在座諸人拍手叫好,唯獨慎王與唐近沒有半點喜色。
表演者随後又拿起了四枚飛镖,慎王的心擰得更緊。身為人父,他卻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女人被當作靶子,慎王恨不能将引剛千刀萬剮。
才剛逃過一劫的浔陽看着那人手裏的四枚飛镖還有盤子上剩着的四枚,視死如歸地閉上了眼睛。努力讓自己的思緒離開這裏,這樣就不會恐懼了。
她想,等回到了京城一定要去一趟緋霞齋,不知道呂老板近來調配出什麽新的胭脂沒有。綠桐的生辰快到了,得給她準備禮物了。府裏的荷花不知道謝了沒有,後門那個雀巢不知是不是又被頑童用石子擲壞了……
四枚飛镖有驚無險地落在浔陽四肢上端,離浔陽只差毫厘。
掌聲更加劇烈,慎王只覺刺耳。
浔陽忍着淚水看了父親一眼又迅速移開視線,她怕看着父親會讓自己軟弱,忍不住落下眼淚。
視線一偏,正好看見了唐近。許久不見,他倒是越發精神了,那張刀削斧鑿般的臉越發有唐相國的樣子了。
唐近也凝視着浔陽,許久不見,郡主憔悴了不少。那盈盈的淚光向萬千根細針,戳在他的心頭。
表演者蒙上了雙眼,開始新一輪的表演。飛镖才舉起來,已激起了熱情的歡呼。慎王的手卻已攥成了拳頭,若浔陽有任何損傷,他必要引剛百倍償還!
浔陽努力說服着自己,這人敢在禦前表演定是訓練有素的,即使蒙着眼也定然不會失手。就在她好不容易聚起三分勇氣迎接這一镖的時候,那表演者卻又原地轉起了圈。
若站定着擲飛镖還可憑記憶确定方位,轉完了圈頭暈目眩,這不是要她的命嗎!
旁觀諸人饒有興致地數起了數,好事的二王子穆則更高喊着要轉個一百圈。慎王幾乎要拔劍而起,浔陽悄悄搖着頭。父親,女兒已死過一次,只要慎王府上下平安,浔陽死而無憾。
終于,表演者定住了腳,下一秒便擲出了飛镖。飛镖擦過浔陽的左肩,堪堪擦破了衣裳。
浔陽松了口氣,還有三枚,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了。
然而引剛兄弟怎會這樣輕易放過她和慎王。引剛與穆則交換了眼神,穆則跳出坐席,拿起了盤裏的一枚飛镖:“小王我也學了多年的飛镖,難得大家興致好,今日我也來露一手。”
引剛又唱起了雙簧:“好弟弟,你不過昨日才學的飛镖技藝,怎就成多年了?我府裏那塊靶子可快被你紮成篩子了。”
引剛這話引得衆人哈哈大笑,慎王更要按捺不住胸中怒火。
“穆則王子,人命攸關,還是換別的表演吧。”慎王強忍怒氣說道。
穆則笑道:“王爺未免太看不起我穆則了。再說,王爺幾經沙場,手上沾的人命想必不少,怎心疼起我烏蘭的一個民女了?”
穆則說着話,頭也不回擲出飛镖。慎王還不及反應,只聽浔陽一聲低沉慘叫,那飛镖穿過了她右手的掌心,殷紅鮮血滴落在烏蘭的宮殿上。
“二王子鬧夠了嗎!”慎王氣惱,幾乎要拔劍刺穿穆則的胸膛。
引剛見慎王已近中計,越發嬉皮笑臉:“不過一條賤命,王爺發這麽大脾氣作什麽?”
“大王子,本王到烏蘭可不是來看殺人表演的!”
“王爺言重了,只是我弟弟頑劣,學藝又未精而已。”引剛笑得陰險,“想來王爺的飛镖技藝定在我弟弟之上,不如您露一手讓穆則學學?”
引剛故意要激慎王,若他真忍心把自己女兒當靶子,自己也不介意看場殺害生女的好戲。
木靶上的浔陽臉色發白,本就被禁锢了幾日身體疲乏,方才那一镖直穿掌骨,那疼痛更要了她半條性命。如今只覺頭暈目眩,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麽。模糊的視線看見父親憤怒的臉,卻也無力再制止什麽。浔陽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這種魂不附體的感覺,就像前世垂死之時。
忽然之間,綿軟的身體倒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擡眸,正是唐近和煦如春陽一般的臉。
就在慎王與引剛對峙之時,唐近悄無聲息解下了木靶上的浔陽。
烏蘭國宴之上,又未得國王許可,唐近這舉動明明是大不敬,他卻做得理所當然。
“唐大人,你這是做什麽?”引剛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唐近這是以下犯上。
唐近扶着體弱的浔陽,平靜道:“人受傷了,不該先醫治嗎?”
此話大概也只有出自唐近之口才能如此合情合理,所有人都知道唐近曾是佛門之人,憐憫傷者也屬尋常。而烏蘭國本就信奉佛祖,慈悲之心甚至可高于國法,引剛若仍咄咄逼人必會為臣民非議。
不過,引剛可不願就這麽把人還給慎王,他道:“唐大人說得是,來人,把她帶下去,請醫女來治。”
侍從正要拿人,唐近卻抱着浔陽不願放手。
“陛下。”唐近道,“把她給我吧。”
這一語,令衆人皆怔住了。
半晌,引剛哈哈大笑。“唐大人曾為高僧,小王還以為大人心如止水呢。怎麽,這是要犯色戒?”
唐近靜默了半晌,又堅定道:“佛門中的是清甘,如今站在這裏的是唐近。陛下,把她給我吧。”唐近又重複了一次,而且底氣更足。靠在他肩頭的浔陽聽得清楚,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這人真的是唐近嗎?
烏蘭民風奔放,只要男女情投意合,便是國王也無權拆散。
烏蘭國王雖沒看明白這場表演的蹊跷,但也知道慎王不會無端為一個烏蘭民女動怒。他不願得罪柔然,更不願得罪大數,這場鬧劇由此終止最好不過。
國王笑道:“唐大人把人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