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
骨悚然,她還從來沒有聽蕭靜講過有關死亡的話題。沉默了良久,問:“蕭老師,你的病,好點了嗎?”
蕭靜笑了,瘦削的臉上沒有一點肌肉,所謂的笑也只是拉扯了一下那些黑皺皺的皮膚,越發顯得可怕:“我的病,很快就會好的。我真的好想知道,那個世界是什麽樣的。”
方媛從來沒有見過蕭靜如此陰氣森森。這個瀕死的病人,一腦子稀奇古怪的想法,真不知道是魔鬼還是天使。他能揣摩到何劍輝的變态心理,他自己的心理又是怎樣的呢?沒有人能回答,沒有人能理解他,包括他的初戀情人秦月。
兩個人再沒有說什麽,各自靜靜地做事,直到蘇雅來找方媛。自從何劍輝逃出精神病院後,蘇雅每天下了晚自習都來圖書館,與方媛一起回寝室。
蘇雅瞟了一眼黑暗中的蕭靜,綠瑩瑩的眼光讓她心裏發毛,如果不是因為方媛,她才不想到這裏來見這個怪物。
“好了嗎?”
“稍等一下,馬上就好。”
方媛與蕭靜談過那番話後,不知為什麽,心裏總覺得很不舒服,也想快點離開圖書館。方媛收拾好東西,正準備離開時,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
這麽晚,誰打電話來圖書館?
蕭靜坐在那裏,像是已經入定,沒有一點想要接電話的意思。
方媛接過電話。話筒裏傳來一陣風聲,呼呼作響。
“誰?”
一陣死寂。
“誰打電話?不說話我挂了!”
話筒裏突然傳來一陣喑啞的呻吟聲:“方媛——”
方媛怔了一下,她聽出來了,這是梅幹的聲音。
“是梅幹嗎?”
“是我!快點來實驗大樓,有一件事,我再不告訴你,就再也沒機會了!快——”電話裏的梅幹已經近于嘶吼。
14
方媛愣住了,這麽晚,梅幹約她去試驗室做什麽?方媛推辭:“梅幹,有什麽事你就在電話裏說好了。”
“不行!電話裏說不清!”梅幹的态度十分堅決,但又明顯露出哀求的意思,“實驗大樓的病理學試驗室。我沒有時間了,你快點來,不要帶任何人!我最多等你十分鐘!如果你不來的話,一定會後悔終生!”
沒等方媛回話,梅幹就挂斷了電話。
方媛心裏一片迷惘。梅幹所說的沒有時間是什麽意思?難道,他要離開南江醫學院?但他還沒有畢業,怎麽會離開醫學院?又或者,他馬上就要死了?不可能!梅幹身體強健,無病無災,怎麽會馬上死呢?他不可能像蕭靜說的那些奇異的動物一樣,能夠預知自己的死期,除非——除非他知道有人要謀殺他!
如果是這樣的話,梅幹的處境相當危險。他肯定是察覺到什麽,想要在危機到來之前告訴自己一些有價值的秘密。可是,這一切,和自己有什麽關系?
蘇雅望着方媛,低聲問:“梅幹找你有什麽事?”
“他約我去實驗大樓。”
“這麽晚,他約你去那個鬼地方幹嗎?肯定有問題。”
“是啊,我也是這麽想。他還特意叮囑,只能一個人去。”
蘇雅問:“那你是去還是不去?”
方媛猶豫不決:“我——我也不知道。”
突然,“啪啦”一聲,窗戶猛烈地撞擊在牆壁上,震碎了一扇玻璃窗。桌上的圖書嘩嘩直響,一頁頁豎起來翻滾着。不知什麽時候起,外面刮起了大風。
蕭靜咳嗽了幾聲,身子戰栗不止。方媛趕緊把蕭靜攙進他住的小房間裏。觸手所及全是堅硬的骨骼,幾乎沒有一點肌肉,方媛心裏一陣發緊。
“蕭老師,你好好休息吧,我也要回去了。”雖然只有幾步路,也不知是因為天熱還是因為其他什麽原因,方媛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嗯。”蕭靜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擡起綠瑩瑩的雙眼,望着方媛,一眨不眨。
蕭靜的眼瞳深邃、空洞、妖異,放射着淡淡的綠色熒光。方媛只對視了一秒,心裏就開始打鼓。她避開蕭靜的目光,攏了攏有些散亂的劉海。
“別輕信任何人!”蕭靜嘶啞着嗓子,還沒說完就被什麽嗆住了,低下頭劇烈地咳嗽。
方媛假裝沒聽見,疾步走出小房間,蘇雅在外面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真想不明白,你怎麽對那個怪物那麽好。”
“蕭老師教了我很多東西,再說,他其實很可憐。”方媛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拉着蘇雅離開圖書館。
天色陰暗,熄燈的時間到了,哨聲凄厲,仿佛幽靈的尖嘯。路燈在瞬間熄滅,校園頓時陷入無邊的黑暗中。過了一會兒,周遭的天光才漸漸明亮起來,能看到灰白的路。天邊,大團的雲朵聚集着,有濕潤的風迅疾地馳過。
方媛與蘇雅沒走多遠,雨就開始下起來了。豆大的雨點借着風勢狠狠地砸下來,臉上隐隐生痛。兩人都沒帶傘,緊跑了幾步躲在就近的屋檐下避雨。
雨下得好大!
似乎就是一瞬間的事,校園裏彌漫起濕漉漉的雨霧,幽暗迷蒙,不似人間。
方媛心裏隐隐不安。自從中午在食堂聽到陳安琪被殺事件後,她就開始心驚肉跳。這種不祥的預感以前似乎還從未出現過,說不清道不明,卻一直糾纏着她,令她心亂如麻。她看了一眼默默伫立在風中的蘇雅,容顏隐在夜色之中,長發随風飄動。方媛心裏無端地湧出許多幽冷與憐惜——蘇雅纖細的身影讓她想到深入骨髓的孤寂。
從某種意義上,她感覺自己與蘇雅都屬于同一類人。聰慧,孤寂,不為別人理解。只不過,一個用冷漠來拒絕別人,一個用笑容來隔離別人。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是嗎?”
“也許,我應該去見見梅幹。”
“嗯。”
蘇雅明顯在敷衍方媛,她似乎在思索什麽,怔怔地望着雨霧發呆。
突然,蘇雅驚叫了一聲,緊緊拉住了方媛的手,身子靠在方媛身上,竟然在顫抖。
蘇雅的膽子一向很大,她怎麽會如此恐懼?
“梅幹約你在哪裏見面?是不是實驗大樓的病理學試驗室?”
“是的。怎麽了?”
“你确定?會不會是記錯了?”蘇雅似乎不願意相信剛才方媛所說的話。
方媛記得很清楚:“确定,實驗大樓的病理學試驗室。有什麽問題嗎?”
蘇雅的臉色極為吓人,繃得緊緊的,抿着嘴,瞪着方媛。
“蘇雅,你沒事吧?”方媛抱着蘇雅。兩人的衣服都被淋濕了,粘在肌膚上,一股股寒意滲入毛孔。
蘇雅沉默了一會,似乎在想什麽。過了好長時間,她才說:“我沒事。方媛,我問你一件事。”
“嗯。”
“你知道多重宇宙學說嗎?”
“聽說過,但不是很清楚。”
奇怪,蘇雅這時候還有心情和她談天文學。
“其實,簡單來說,就是宇宙并不止一個,每個宇宙都是平行的,在另外的平面,還存在着各個平行的宇宙。在那些宇宙中,存在和我們這個宇宙一模一樣的物體,比如另一個方媛,另一個蘇雅。”
“我知道,李連傑曾經拍攝了一部科幻電影,叫《救世主》,背景就是多重宇宙。你怎麽好好的說起這個?”
蘇雅停頓了一下,似乎再次陷入了沉思,語音在瓢潑大雨中顯得飄忽:“其實,多重宇宙學說和我們人類的宗教學中的一些觀點類似。現在的幾大主流宗教,都有天堂、人間、地獄這樣類似的空間劃分。唯一不同的是,多重宇宙學說認為每個宇宙都是平行的,隔離的,不能相通。但還有一種觀點認為,在某種特殊的時刻,特殊的地點,不同的空間能夠相通交錯。這就是傳說中的飄移空間,可以将物體轉換到另一個空間去。”
方媛似乎有些明白了:“你是說,實驗大樓裏也可能存在這種飄移的空間?”
蘇雅搖了搖頭:“不是可能,是肯定有!”
方媛始終不能相信:“你不是不信那些靈異傳說的嗎?”
“不是不信,是不能盲信。現實生活中,的确有很多現代科學不能解釋的事情。”
“那只是科學還沒發展到能解釋的地步罷了。”
蘇雅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是不會輕易相信的。難道你真的從來沒聽說過實驗大樓裏的飄移試驗室傳說?”
“飄移試驗室?”
“是的。病理學試驗室就是傳說中的飄移試驗室。傳說,這個試驗室是不同空間的連接處,能與其他空間相通,經常會有一些試驗器械莫名其妙地消失,怎麽找也找不着。”
方媛笑了:“也許是哪個學生偷走了。”
蘇雅擺了擺手:“你別打岔,聽我說完。試驗老師一開始也懷疑是做試驗的學生們偷去的,暗中觀察,卻始終沒有發現,試驗器械卻仍然不斷地消失。這還不算什麽,後來,有些學生甚至看到了一些奇異的景象,而這些景象,是根本不可能出現在試驗室的。”
“奇異的景象?是什麽景象?”
“很多,各種各樣的。有的說,看到了自己的未來生活。有的說,看到了過去的世界。還有的說,看到了世界末日,洪水地震,戰争廢墟,奇禽怪獸,等等,不勝枚舉。總而言之,都是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的。”
方媛好奇心起:“蘇雅,你不是很喜歡上試驗課,不會也看到了什麽吧?”
蘇雅突然打了個冷戰,臉色蒼白得可怕:“是的,我也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麽?”
“你別問了,總之,很奇特,不是親眼所見,根本就難以置信。”顯然,蘇雅并不想全盤托出,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隐。
“丢失試驗器械,看到奇異景象,嗯,的确有些詭異,畢竟不是太可怕。”
“是嗎?你知道後來試驗室裏丢了什麽?”
“丢了什麽?”
“丢——了——人!”蘇雅一字一板地說。
15
蘇雅的臉色令人望而生畏,方媛從來沒有看到她如此嚴肅過。
“丢了人?你是說,有人在病理學試驗室失蹤了?”方媛似乎聯想到什麽,隐隐約約,仿佛一道流星迅速掠過腦海。
“是的。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怎麽也不會相信,那麽多人的眼皮底下,竟然有女生在病理學試驗室神秘失蹤。”蘇雅似乎心有餘悸,緊緊抓住方媛不肯松手。
“你再想想,也許,事情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樣。說不定,那個女生是臨時有事離開試驗室的。”
“你不相信我?”蘇雅反問,眼神冰冷。
“不是,我當然相信你。只是,你所說的,實在太難以置信了,我一時接受不了。”方媛知道蘇雅最恨別人不信她,連忙解釋。
蘇雅蹙着眉,仿佛陷進了回憶:“我記得清清楚楚,當時,因為試驗老師臨時有事,所以将本來白天做的病理學試驗安排到夜晚進行。一起來做病理學試驗的有三十七人,其中女生十一人,男生二十六人。試驗結束後,所有的學生離開試驗室,卻只剩下三十六人,其中女生十人,男生二十六人,的的确确是少了一名女生。而同行的學生們,包括我,都沒看到,她是如何離開試驗室的。更可怕的是,失蹤的這名女生再也沒在學校裏出現過。她的父母曾經來學校尋找,也不知學校做了什麽工作,最終将這件事壓住了,秘而不宣。從此以後,學校裏開始流傳飄移試驗室的傳說。我現在還記得這個女生的姓名,她叫柳玉香。”
“可是,病理學試驗室現在仍然在使用啊!如果你說的是真的,學校早就停用關閉這個試驗室了。”
“那倒未必。因為柳玉香是在夜晚失蹤的。那些奇異的景象、器械的失蹤,發生時間也多半是在夜晚,所以,只要夜晚不去那個試驗室就沒問題了。”
方媛似乎松了口氣:“這樣就好,要不然,我下次都不敢去病理學試驗室了。不過說真的,我總覺得這件事,沒那麽簡單。也許,柳玉香的失蹤,只是一種巧合。”
“問題是,後來,又有一名女生失蹤了。據她的同學說,失蹤的女生把筆記本丢在了病理學試驗室,上晚自習時問試驗老師要了特制鑰匙去試驗室尋找。結果一去不回,從此再也沒在學校裏出現過,只在病理學試驗室的鐵門前找到試驗老師的特制鑰匙。”
“啊——”方媛驚叫一聲。原來,女生們在病理學試驗室是接二連三地失蹤,怪不得蘇雅如此恐懼。
這時,雨漸漸地小了,淅淅瀝瀝。秋風飒飒,拂去淡淡雨霧。被雨水沖洗過的校園變得清爽純淨,令人心曠神怡。
“幾點了?”
“十點二十分。”
“梅幹是十點整打電話給我的,他說在病理學試驗室最多等我十分鐘。”
“不是吧,你還想去?”蘇雅望着方媛,仿佛望着一個從天而降的外星人。
方媛緩緩地點頭:“我總覺得,梅幹要告訴我的事,肯定很重要。要不然,他何必約我在深夜無人的病理學試驗室見面呢?”
“我的看法和你相反,我從來都不相信他,他這個時候約你去病理學試驗室,居心叵測。”
方媛擡頭望向實驗大樓。四平八穩的實驗大樓巍然矗立,幽暗陰沉,仿佛一個久經風霜的老人,漠然地盯着方媛。
方媛默立半晌,幽幽地說:“蘇雅,你有沒有發覺,我們校園靈異傳說特別多?”
蘇雅微微一怔:“是啊,不過,這沒什麽,凡是歷史久遠點的學校都這樣,少不了各種靈異傳說。”
方媛搖了搖頭:“其他學校雖然也有很多靈異傳說,但絕沒有我們學校這麽多失蹤事件。你想想,這些靈異事件中,失蹤了多少學生?而且都是一些女生,學校竟然對此不聞不問,是不是有點蹊跷?還有,陳安琪的死,你不覺得是一場精心設置的謀殺嗎?”
蘇雅眉梢一挑:“你是說,學校一直隐藏着一些見不得人的秘密?”
“是的,我懷疑梅幹也是知情者。他這麽急找我,肯定是想告訴我一些事情,說不定本來就與我有關。”
“現在已經過了他約定的時間。”
“沒關系,我去看看,沒遇到他就算了。你先回寝室吧。”方媛下定了決心。
“等等……”蘇雅咬了咬嘴唇,猶豫了幾秒,終于還是恨恨地說,“服了你,我陪你一起去吧。”
方媛莞爾一笑,拉着蘇雅的手,兩人并肩走向實驗大樓。
不知不覺中,雨已經停了。這天氣,也真古怪,剛才還是大雨滂沱,現在卻明朗起來,一輪殘月,從黑雲中鑽出來,幽幽地懸挂着。幾點疏星,不懷好意地閃爍着,仿佛墓地裏飄蕩的鬼火。
方媛與蘇雅兩人來到實驗大樓。實驗大樓有四層,病理學試驗室在三樓。方媛擡頭望了望,實驗大樓巨大的身軀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蘇雅輕聲叫:“方媛。”
“嗯。”
“你有沒有感到,這裏特別地幽冷。”
方媛也有同感。也許,實驗大樓已經年深日久,才會格外陰涼。角落裏長滿了一些青綠色的苔藓,滑滑的,一不小心就會摔倒。有些牆角,還在滲水,慢慢膨脹,一滴滴地滴落。偶爾,也能聽到一些秋蟲悲鳴,斷斷續續,有氣無力。生命,對于它們來說,很快就到盡頭了。在實驗大樓的通道口,冰冷的夜風盤旋不已,發出細微低沉的嗚咽聲,仿佛嬰兒在哭泣。
方媛仰首望天。據說,天空的每顆星星都代表着一個靈魂,自古就有将星下凡的傳說。她的靈魂星宿又是哪顆?就在這時,方媛的眼神無意掠過實驗大樓的三樓。三樓竟然有一間試驗室亮着燈,在黑沉沉的夜色中格外醒目。
然後,方媛看到了梅幹,極度恐懼中的梅幹。
其實,方媛根本看不清梅幹的眼睛,但她還是能清晰地感覺到梅幹的恐懼。梅幹的身體,在緩緩上浮,卻不是那種自然地上浮,而是被什麽東西揪住了頭發往上提。他的身體在胡亂扭動,說不出的詭異。病理學試驗室的燈光很亮,漸漸可以看清梅幹那張痛苦而扭曲的臉。他的嘴張得特別大,似乎在拼命地吸氣。他的衣服被撕得破破爛爛,伸着兩只赤裸的胳膊,在玻璃窗上死命地抓撓。
方媛愣在那裏,不敢置信,腳有些發軟,全身直冒冷汗。一股冷風吹過,吹得方媛打了個哆嗦。她揉了揉眼睛,梅幹的身影是那樣真切。
方媛急忙轉身對蘇雅顫聲說:“蘇雅,你看三樓!”
蘇雅擡頭望了望:“三樓?那間亮燈的?”
“是,梅幹在那兒做什麽?”
“梅幹?他在哪?”蘇雅滿臉疑惑。
方媛再次擡頭望去,三樓的那間試驗室的燈依然亮着,梅幹的身影卻不見了!
16
怎麽可能?剛才明明看到梅幹的,一剎那的時間怎麽會消失了?
方媛心跳加速,口幹舌燥,喉嚨裏仿佛有一塊火紅的焦炭,燒得她話都說不出來。
蘇雅被方媛的樣子吓了一跳:“方媛,你是不是太緊張了,産生幻覺了?”
方媛拼命搖手,竭力深呼吸幾次,壓住那股煩躁,好一陣子才說:“不是,我是真的看到梅幹了,他的樣子很古怪,似乎有什麽東西揪着他的頭發懸在空中。”
蘇雅瞟了一眼亮燈的試驗室,心中默數:“從位置上看,那間試驗室似乎就是病理學試驗室。方媛,你現在還要緊嗎?要不,我們不去了,好不好?”
蘇雅雖然沒有看到方媛所說的詭異情景,還是受到了方媛的感染。本來,蘇雅就對飄移試驗室有所顧忌,現在,更不想上樓去見梅幹了。誰知道那裏現在發生了什麽,反正梅幹的生死,本來就與她無關。
“我不要緊。我一定要去見梅幹。這件事情,越來越詭異了。不弄個水落石出,以後睡覺都睡不着。”方媛的聲音有些抖,卻很堅決。
“我看還是算了吧,先回寝室休息,天亮後去找梅幹問清楚,不是一樣的嗎?”
方媛一臉憂慮:“不一樣,我有種預感,梅幹恐怕兇多吉少,等不到明天了。”
“啊!”蘇雅沒想到方媛會說出這種話出來。
方媛看了一眼蘇雅,柔聲說:“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上去。”
蘇雅急忙反對:“不,我們一起來的,要走一起走。兩個人在一起,總比一個人要安全些。你真要去,我只好舍命陪君子。”
“錯了,我不是君子,應該說舍命陪美女!”方媛故意挑字眼,想調節一下緊張的氣氛。
“自己贊自己是美女?你的臉皮夠厚了。”蘇雅笑了笑,心裏依然忐忑不安。
說話間,兩人慢慢步入了實驗大樓。裏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一股潮濕腐蝕的氣息撲面而來,嗆得兩人喉嚨裏癢癢的想要咳嗽。
方媛的手電筒電量已經不足,光線微弱,由于緊張而不停地晃動着,仿佛一條搖頭擺尾的蛇。地面的瓷磚慘白慘白的,暗黃色的牆壁爬滿奇形怪狀的黑色污跡,仿佛一張張神情各異的鬼臉。過道寂寥而幽長,黑暗中看不到盡頭。兩人的腳步聲“咚咚”直響,在死寂的實驗大樓裏格外清晰,回聲沉悶重複,仿佛有好幾個人在同時走路。方媛雖然膽大,此時也不禁提心吊膽,一只手拿着手電筒照射前方,一只手緊緊抓住蘇雅。其實此時的蘇雅只有更加恐懼,也許是因為她親身經歷了飄移試驗室女生失蹤事件,想象力又豐富,老是聯想到一些恐怖的場景,全身不斷地冒冷氣,心裏虛虛的,仿佛随時會一腳踏空跌入萬丈深淵。
兩分鐘,卻仿佛兩個世紀那麽漫長。兩人總算走到了樓梯口,并排扶着樓梯欄杆一步步邁上去。才走了幾步,方媛扶着欄杆的手突然觸摸到一些滑膩的東西,粘在手上,甩都甩不脫。方媛驚叫一聲,腳下一滑,身體失去重心搖搖晃晃差點摔倒。蘇雅吃了一驚,緊緊抱住方媛,兩人同時尖叫起來。
驚叫聲在空蕩蕩的實驗大樓裏盤旋回繞,一時間像有成百上千的人同時叫喊,聲勢驚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幾秒鐘或者是幾分鐘,兩個女生鎮定下來。尖叫聲随即止歇,大樓內又恢複了寂靜。借着手電筒昏黃的光線,方媛看清粘在手上的物體,一塊血淋淋的胚胎組織碎片,散發着一種腥臭與福爾馬林混合的味道。也不知是誰惡作劇,竟然丢在樓梯的欄杆上。清潔工白天打掃衛生,居然沒清除掉。
蘇雅捏着鼻子,抽出幾張衛生紙,幫方媛擦拭掉。無論擦得多幹淨,方媛總是感到那股子味道還殘留在手指上,胃裏一陣翻滾,險些吐出來。幸好三樓有洗手間,方媛也顧不了那麽多了,急匆匆一陣小跑,沖進洗手間,打開水龍頭。“嘩嘩”的水流急瀉出來,沖擊在方媛纖細的手指上濺出一些水花。方媛的手一哆嗦,兩眼死死地盯着水流,嘴唇微微顫抖,仿佛中了定身法般僵硬在那裏——水龍頭裏流出的水,竟然是血紅血紅的,哪裏是水,分明是鮮血!
看到血水的瞬間,蘇雅又是一聲尖叫,身子一歪,險些将方媛手中的電筒撞落。
方媛陡然收回手,仿佛被什麽毒物咬了似的,皮膚上癢得難受。血色的水流并沒有持續很久,轉眼又變成了透明。兩人對望了一眼,昏暗的手電筒光線裏,兩人的臉都泛着青光,石頭般僵硬。
這次,肯定不是幻覺。水池裏還有些血紅的冷水,其中甚至夾雜着暗紅色的塊狀物。
方媛再次把手伸進去洗了洗,冰涼的感覺從手上傳遞過來。然後,她關掉了水龍頭,擡起那雙明亮的大眼睛,望着蘇雅輕聲說:“我們回去吧。”
她終于決定放棄與梅幹見面。如果說一開始的感覺,僅僅是詭異,現在的感覺,卻是不可抑制的心驚肉跳。她不想因為自己的倔強連累蘇雅。
就在這時,她聽到一聲凄慘悲哀的號叫,叫聲裏充滿了痛苦與絕望,仿佛千萬個被酷刑折磨的惡鬼冤魂從十八層地獄中傳出來的——兩個人聽得真切,那正是梅幹的聲音。
幾乎是出于本能,方媛竟然循聲跑了過去。亮着燈光的那間試驗室果然是那間病理學試驗室,梅幹的臉貼在透明的有機玻璃牆上,整個人因為痛苦而神經質地痙攣抽動。他身上的衣服,果然和方媛在樓下所見的一樣,破爛不堪,一片片地粘在身上,似乎是被人硬生生地撕裂的。他的眼珠,一個勁地往外鼓,仿佛要掉下來。他的嘴被擠在玻璃牆上,熱乎乎的鮮血從他嘴裏洶湧噴出。
“救救我……救救我……”
梅幹發現了方媛,低聲呻吟,兩眼露出企盼的神色。
方媛大氣都不敢喘,僵立在那裏,全身發冷,無形的窒息感沉沉地籠罩下來,壓得她幾乎無法呼吸。手電筒悄然滑落,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破裂聲。
突然,梅幹的身體詭異地倒飛出去,仿佛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往後拉。梅幹再次長聲慘呼,試驗室的日光燈管在叫聲中乍然爆裂,整個實驗大樓陷入一團漆黑中。在這一刻,方媛産生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整個實驗大樓在劇烈震動,傾斜翻覆。
方媛腳下一滑,結結實實摔倒在地上,肘彎傳來一陣刺骨的疼痛。梅幹還在低聲呻吟,時斷時續,卻是那麽清晰地傳進方媛耳中。
方媛勉強站起來,眼前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見。梅幹的呻吟聲消失了,四周一片死寂。方媛的汗毛一根根全豎了起來,她覺得自己的呼吸已經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