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中秋節将近,宮裏近日來倒是顯得繁忙熱鬧得很,每天都有許多外來人進進出出——先是在民間最出名的戲班子住進了宮中以排演中秋宴會;又因為中秋節裏,宮廷內向來有賞菊的習俗,所以除卻禦花園那些個争奇鬥豔開得正好的菊,更有大江南北各地花會的人将那些今年拔得頭籌的各種品種的菊花送入宮中;夾在在來來往往的馬車裏,還能不時地瞧見一些長相與大商國人并不相同的外國使節,他們都是帶着本國上位者預備的禮物來到大商國打理外交……

人來人往,自然人多口雜,作為內廷侍衛,都尉府全體二十八名在職人員也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捅出個簍子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尤其是在那日白術他們将那兩名西番人趕跑的第二天,天德帝便收到了西番國的消息,說是西番使節及其第二皇子西決即将帶着大批绫羅綢緞、寶馬美婢抵達大商國,欲趁着這中秋團員佳節,與大商國共商百年修好的大事。

西番的二皇子聽說雖然身性脾氣古怪,手段殘忍,卻因為完美繼承了其母妃生前美貌,其母又為西番第一美人,為西番國王正兒八經的王後,奈何英年早逝只留下兩個兒子,大兒子常年征戰沙場,是剩下小兒子留于老父膝下,所以這二皇子極為受寵。

此番與大商國的拜會,那西番國王居然舍得将自己的心肝寶貝兒子往虎口裏送,可見其赤膽忠心一片誠意。

……

當然,如果不看前幾日他們遮面夜行,“大鬧央城”的行徑,确實是這樣的。

……

當天德帝在閱讀西番使節來信時,正好輪到白術他們站崗,這會兒都尉府臨時工算是看透了自己不受待見的本質,正垂眉順眼地低頭地站在天德帝孟樓身邊裝死呢,就冷不丁地聽見他問了一句:“二十八,西番國與大商國國土接壤,交接之地向來大大小小戰事連連,雙方打得正開心,這西番人卻忽然吃了耗子藥似的獄與大商國重修于好,所為何事?”

“……”白術想了想,嘴角一動,“回萬歲爺的話,卑職認為,無事獻殷勤,非奸即詐。”

天德帝轉過腦袋,盯着白術看了一會兒,在将她臉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仿佛确定了她是思考過後才開口說話之後,這才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将那折子一擱:“有你這句話,朕就放心了,看來那西番國确實是想要與大商國重修于好。”

白術:“……………………”

卧槽!

這皇帝怎麽那麽賤兮兮得慌啊!

安安靜靜的禦書房內,白術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要麽就是來自薛公公,要麽就是來自她那個無良師父的一聲嗤笑……白術擡起頭,惡狠狠地地圖炮式往傳出笑聲的方向瞪了一樣,目光剛剛掃過門口,卻在這時,聽到門外一聲通傳,緊接着便從門外走進一名身材修長、器宇軒昂、一看就讓人移不開眼的身影。

“——臣君長知,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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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口口聲聲說着“叩見”,一邊做着“啪啪”甩甩袖子再來微微一個鞠躬就算是全部動作的人,這就是君長知君大人了。

好在皇帝似乎也并不在意這個,又或者壓根就是他自己給了君公公個什麽特權,總之這會兒見君長知來了,他好像還挺高興,放下手中批閱奏折的朱砂筆宣看茶上座,等君長知坐穩了一口熱茶喝上了,這才揮退了衆人,卻惟獨留下了白術——當皇帝做出這一決定時,白術就知道,這是皇帝又要開始糾結他那些個私家閨房的小秘密了。

果不其然,皇帝一開口便是:“昨日朕派了二十八去打聽董霓佳的消息,結果她打聽了一個下午夜晚回來,除卻跟朕說了一大堆關于董霓佳那些個惡心人的外貌以及說雙兒的方子不是那個董霓佳自願給她的之外,旁的什麽都沒問出來,反倒是跟朕絮絮叨叨了一堆西番國的閑話。”

白術:“……萬歲爺,那董霓佳本來就是因病毀容,因病癱瘓,因病失聲,這些都是不可抗力,您抱怨也是抱怨不出個結果來的。”

天德帝:“這會兒是暗示朕無理取鬧了?行,君愛卿,你來,讓她見識見識什麽叫無理取鬧。”

君長知刮了刮茶碗子,這會兒聽到皇帝親自點了自個兒的名了,這才放下茶碗,那狹長的眸子微微一勾,直把白術瞧出點兒心驚肉跳的不安,這才緩緩道:“距離董霓佳那批宮女入宮至今日,有多長時間了?”

白術想了想回答:“一旬多幾日吧。”

君長知點點頭,又道:“你且再将那董霓佳的狀态形容一遍與本官聽。”

“……”老要将那恐怖的病狀在腦海中回憶來回憶去實在是有些影響心情,但是這會兒給白術十個膽子她也不敢說出“你自己問天德帝”這種話,只好老老實實地回答,“陸雙姑娘面部有膿包,已經面目全非看不出本來的模樣,并且并無好轉跡象;四肢乏力,只能彎曲手指;無法言語,只能發出含糊猶如學語嬰兒的氣音;精神緊繃,似乎不喜歡陌生人靠近——哦對了君大人,容卑職好心提醒一句,當時是您親口說,這案子結了的。”

君長知淡定地看着白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白術:“………………”

還真他媽誠實,毫不猶豫就承認自己的錯誤,這積極認錯敢于承認的端正态度,竟叫人無法反駁。

正當白術愣神之間,君長知又繼續問:“說完了?”

白術點點頭:“……說完了。”

君長知轉向皇帝:“回禀皇上,根據陸雙姑娘的說法,那董霓佳是來皇宮的路上便已病發,并且當時已經出現了讓人不想要靠近的症狀,這就說明,很有可能當時董霓佳身上就已經出現了潰爛,也許并不嚴重,但是也足以讓人心生遠離之意……臣曾閱讀醫術,記憶之中,所有會在皮膚上發生潰爛的病症,待出現明顯潰爛膿包症狀時,都會伴随着發熱、神志不清的狀态,此時多數情況下患者已病入膏盲,短則數時,長則數日,必将斃命,哪怕是大羅神仙再世也救不了他們的性命——二十八,本官且問你,現距離董霓佳發生此類病狀已過一旬有餘,除卻症狀可怖,那董霓佳可還活着?”

“……活都好好的。”

“可有發熱?”

“沒有。”

“精神如何?”

“除了有點兒緊張,不過還挺精神的。”

“神智清醒?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又是什麽人在與自己說話?”

“神智也清醒着,我問她什麽都答得挺好,在我報了都尉府的名號之後她也警惕性沒那麽高了,只是癱在床上,也不好說話而已——哎呀?”白術說着說着,自己都發現好像哪裏不對,“對啊,都病成那樣了,又是在那種客棧那簡陋的地方,只剩下一個老婆子草草照料,她怎還……既無發熱,也無神智不輕,這好像有點說不過來……?”

君長知微笑起來:“二十八,你且在回憶一番,當日是否還有別的什麽不妥之處?”

白術想了想。

忽然想到那一天她為董霓佳親手擦拭額間的汗以及膿水,當時她雖然小心翼翼盡量不讓自己碰到她臉上的膿包,但是因為她很少照顧人,所以做起事來卻還是笨手笨腳偶爾有有力過重不小心讓紗布碰到那膿包的情況——

現在想一想,在能用含糊的聲音表達自己的情緒的情況下,當時董霓佳好像壓根沒有呼痛,哪怕是又一次白術的紗布都貼在那膿包之上,她頭皮發麻地将紗布掀下來,紗布上倒是一片血水,按照常理那董霓佳應該疼痛難忍,但是當時,她卻并沒有多餘的其他反應——

從始至終,她都只是用急切的含糊聲音像是想要表達什麽。

而旁人在她的臉上所做的一切,她似乎毫無感覺。

白術眨了眨眼,只覺得此時此刻心中一片迷茫,空落落的,在君長知的提示之下,她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一些不得了的信息。

果不其然,沒等一會,她便看見君長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與此同時還是用他那不急不慢的語氣道:“面目全非,不能識別本來面容,無法發聲表達任何複雜意志,身體癱瘓不能提筆——一個人能夠向完結傳達信息的全部方式都被這奇怪的‘疾病’一一毀損,卻依舊能留人性命數日,我研究醫書多年,卻未見過如此病症,其中之古怪,恐怕值得深思。”

“……”

君長知将目光從皇帝身上挪開,空氣之中,不其然與站在皇帝身邊發呆的小鬼對視,而後,年輕的大理寺卿微微一笑:“換句話說,在這種情況下,誰還能保證那躺在床上的人,真的是我們以為的那個董霓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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