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白術被君長知一番問話問的膽顫心驚,再轉頭去看天德帝——後者臉上的表情顯然也并沒有比她好上多少。
因為白術暫時什麽都沒查出來,所以在那次殿選之後的幾日,天德帝又有那麽一兩天似乎都翻了那個陸雙的牌子,而眼下,君長知卻一臉意味深長地告訴他,很有可能董霓佳并不是真正的董霓佳……
那麽這會兒在央城的客棧中躺着的那個姑娘究竟是誰?真正的董霓佳又去了哪?如果她壓根沒病,那麽陸雙所謂的“因為幫助生病的人所以得到了香薰方子”的理由就是完全胡扯。
她為什麽撒謊?
那明明遭到了破壞的香薰方子,卻為什麽在被破壞了之後,招蜂引蝶的效力不僅不減反而更加強烈?
此時此刻,幾乎所有的疑點一時間都指向了陸雙!
而這麽一個渾身是疑點、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麽玩意的人,卻就這麽堂而皇之地在當今大商國最為尊貴的人身邊連續躺了兩夜,不僅在他身邊躺了兩夜,而且他們還親密無間地……那什麽了。
想到這點,白術忽然覺得自己可以理解這會兒天德帝一臉被人強,奸了似的表情從而何來,以及接下來天德帝對她的怒視,她也就能坦然接受,在那幾乎想要将她碎屍萬段而後燒煉成灰最後挫骨揚灰的憤怒目光之中,都尉府臨時工就這麽順勢無怨無悔地往地上一跪,腦袋砸地,高呼:“卑職疏忽,卑職愚鈍,卑職罪——該——萬——死——”
天德帝冷笑:“你确實罪該萬死,讓你查個案你查成什麽樣了?”
“呃,”白術想了想說,“回皇上的話,卑職只不過是個臨時工……”
“你還有理了是吧!”
“卑職疏忽,卑職愚鈍,卑職罪——該——萬——死——”
這回,天德帝像是看都懶得再看趴在地上那人一眼,氣呼呼地将龍案上擺着的那杯早已涼透的茶一口灌下,誰知道那冰涼的茶水下了肚子,那在胸中燃燒的火焰卻絲毫未減,只覺得自己仿佛那滑稽之人任人愚弄,一氣之下,将茶碗子重重一擱:“來人!擺駕!”
話語剛落,就見那前一秒還趴在地上的人像是狐獴似的猛地擡起頭,探頭探腦地問:“皇上,您這是要去哪?”
一句“關你屁事”到了嘴邊愣是吞回了肚子裏,天德帝十分郁悶地發現最近這段時間自己似乎總是被招惹得要把持不住亂發脾氣……而這會兒,薛公公已經匆匆從門外推了門進來,恭恭敬敬地屈身待在一旁,于是天德帝不好再發作,只是扔下一句“去沒有你的地方”之後就揚長而去。
白術趴在地上好半天回不過神來,直到站在她身邊那個圍觀了一切的大理寺卿伸出手,将她拎小雞崽似的拎起來,面無表情地問:“人都走了,還演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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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便要往門外走,結果還沒走兩步就被一把拽住,君大人微微一愣,回過頭去,卻冷不丁地對視上一雙充滿了迷茫的招子:“君大人,您又是去哪?”
“查案。”君長知一個抽身,将自己的衣袍袖子從對方手中抽回,“這案子我接手繼續查,沒你什麽事了。”
“喔。”
“你還在這站着做什麽,萬歲爺都走遠了。”
“……什麽?”
“……”這是什麽警覺性,難怪萬歲爺要氣成那樣,成天把這麽一個随時都在夢游的玩意放在身邊,的确是要憋悶得慌……君長知頓了頓,那張面癱臉上難得露出個無奈的表情,不得已明明白白地提醒道,“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編號二十八,這會兒距離你換班還有一個時辰,你不跟着萬歲爺,在這做什麽?”
君大人話語剛落,便看見面前身穿侍衛服的小鬼露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拍腦門,腰杆一繃,一遛追在那天德帝早已擺駕走遠的屁股後面去了……只留下身穿緋紅官袍的年輕男子一人獨自站在宮殿內,望着那慌慌張張離去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最後無奈地搖搖頭,這才攏着袖子獨自踏上出宮查案的路。
……
反觀白術這邊,抓着門前侍衛一路問了,這才知道原來天德帝是到皇宮西苑的玉山池散心去了——這個季節,就跟宮裏其他的荷塘景色一致,玉山池中原本郁郁青青亭亭立立的荷花荷葉都紛紛敗謝成了一片枯黃,只剩下幾尾錦鯉在那枯葉下嬉戲……
白術原本還奇怪這樣的風景看着難免新生郁悶,實在想不通有什麽好“散心”的,直到她過了石橋,再往西苑深處走,這才發現原來因時至中秋,這些日子那些絡繹不絕出入皇宮的花匠們進貢的各種類菊花原來大部門都被運往了這西苑,雖然一蓮池的荷花已經毫無看頭,但是那菊花卻是姹紫嫣紅,形态各異,争奇鬥豔似的開得正好。
白術墊着腳步往前面走了,正琢磨着要不還是找個樹梢貓着跟影衛學學不要礙眼作罷,卻在此時,忽在滿鼻的秋菊淡雅香中,聞到了一絲絲不同尋常的香味……
她心中一整,下意識地擡起頭來四處尋找,果不其然就在不遠處看着一群七八只蝴蝶成群結隊地往某個方向飛去——在那蝴蝶的下方,是身穿鬥篷,低着頭看似正在匆匆往某個方向趕路的纖細身影……
白術擡腳就要追,在這時,又冷不丁地聽見從她身後傳來了一陣輪椅聲響,她轉過頭,卻看見原來是錦衣衛指揮使雲峥正操縱着輪椅慢吞吞地到了石橋正頂端,于是她想也不想便趕緊走過去,一把替輪椅上的男人将輪椅穩住,仿佛生怕男人一個控制不好從那石橋的斜坡沖下似的——
等她兩只手抓在輪椅上,那坐在輪椅上的男人似乎微微詫異似的回過頭看着她,白術這才猛地一頓想起,眼前的人可是能帶着這副輪椅飛檐走壁的人……如果他願意,別說是這座石橋,哪怕是皇宮的城牆他也能輕而易舉地翻過去。
白術一時間有些尴尬,只覺得現在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
好在此時,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只是将目光收回後,微微一笑淡淡道:“有勞。”
言罷,雲峥随即便将手從控制輪椅上的機關上收了回來,重新坐好,擺出一副将輪椅交給白術的樣子,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化解了那片刻尴尬的氣氛。
白術力氣大,控制整個輪椅将輪椅上的成年男人看上去也是死毫不費力的模樣,待兩人雙雙從石橋上走下時,還未等她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聽見雲峥那坐在輪椅上背對着自己的身影稍稍一動,似乎坐直了身體,用困惑的語氣問她:“你可曾聞到一些不尋常的香味?”
“……”
白術這才想起,為了給雲峥扶輪椅,她又将天德帝給撇下了。
囧着臉推着雲峥往西苑深處走,一邊走一邊伸長了脖子看,直到走過幾十盆開得正好的秋菊,又路過一處用來歇腳的涼亭,再越過一座假山,她這才看見了天德帝——此時此刻,在天德帝身邊站滿了人,紀雲等人自然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不用多說,而天德帝,也是一副被君公公傳染了面癱毛病的模樣,看似心情極為不美麗。
這一切,恐怕都有歸咎于這會兒在場最吸引人注意的那位身上——今天皇宮西苑的主角不是被衆人團團圍住的天德帝,而是這會兒跪在他面前的那名身穿白色鬥篷的女子。
這會兒她已經拿下了鬥篷。
那兜帽松松垮垮地垂在她身後,隐隐約約露出雪白的頸脖以及背後的一小片雪肌,幾只不多不少的蝴蝶圍繞在她的周圍撲打着翅膀翩翩起舞,而她的身體微微顫抖着,似乎正在抽泣或者只是單純的恐懼,好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奈爾此時此刻在她頭頂上,那世界上最尊貴之人卻仿佛毫無憐憫之心,只是垂着眼,看着她,面若寒霜。
周圍僵持的氣氛讓白術一時間不敢直接推雲峥過去,于是便停在原地,想要等誰開口說話打破這僵局再過去踩雷——好歹就算被炸死了她也不是死在第一個。
“這就是陸雙?”白術聽見雲峥問。
白術并不奇怪雲峥知道陸雙的事,這偌大的皇宮裏,能招蜂引蝶的,除了那位現在還在冷宮待着的太妃,也就只剩下這位陸雙姑娘了,于是她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想了想這才反應過來這會兒自家老大正坐在輪椅上背對着自己看不見自己的肢體語言,于是這才開口道:“是。”
而就在這時,她看見原本趴伏在地面的陸雙微微動了動——這個小小的起伏動作,讓她身上的那勉強遮蓋住一部分皮膚的兜帽滑了下來——白術這才發現,陸雙身上的鬥篷後背線比較低,這麽一個動作之下,居然不經意地露出了雪白肌膚之上,一點兒黑色的東西……
白術微微眯起眼。
總覺得這一幕似乎有些眼熟。
只不過這會兒她站得離陸雙太遠了,一時間看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麽,只是當意識到自己的後背可能暴露了一點後,陸雙就立刻動了動,不着痕跡地拽着袖子将衣服往上拉了拉——
與此同時,白術聽見雲峥坐在輪椅上,用“今天中午吃白菜的語氣”,嗓音低沉地說:“準備護駕,這個人不是陸雙。”
“………………”
白術傻眼了。
她被君長知以及天德帝一頓埋汰一頓噴之後才稍微有點兒頭緒的事,如今她老大往着坐着遠遠看過去,一眼就看出了個結果來……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
正當白術怔愣之間,仿佛在一瞬間,在她的不遠處忽然發生了騷亂,只見上一秒還趴在地上的陸雙忽然暴起,那拉袖子的指尖輕輕一動,緊跟着幾枚閃着雪白銀光的袖箭便甩了出去直射天德帝面門!
“狗皇帝,納命來!”
天德帝微微睜大楊,與此同時,原本就護在他周圍的錦衣衛紛紛在瞬間拔刀——
一時間,場面亂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