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白術擦了擦嘴,放下手,想想不對,又擡起手擦了擦嘴,然後轉過頭,像是見了鬼似的瞪着身邊腦袋年輕大理寺卿——月光之下,君長知的眼睛濕潤潤的,顯得特別晶亮,他側着頭,面無表情地看着白術,兩人相互瞪視了一會兒,男人這才十分淡定地擠出一句:“願賭服輸。”
“…………”
願賭,服輸。
白術動了動唇,面色紅了又白白完了再紅,內心那個草泥馬狂奔,拿不定注意這會兒是娘們兮兮地照着君大人那張俊臉上來一巴掌,還是攀着他的肩膀給“願賭服輸”點一百個贊,這會兒還沒糾結完呢,就聽見君長知又道:“沒關系,你還小,不懂這些事情,等你長大就忘記了。”
“…………”
君長知語落,不管他究竟有沒有醉,總之白術先醉了……她忽然發現自己不想抽他巴掌了,現在她就想把他們身邊這張桌子舉起來,然後砸在這張如花似玉的公公臉上。
此時偏院中群魔亂舞,一群錦衣衛玩得開心了又七湊八湊地自己拼了一桌上了房頂繼續鬥地主,就連雲峥都跟着上房頂湊熱鬧去了,白術隐隐約約聽見這群瘋子下一個賭注是誰輸了誰就別一朵菊花在腦袋上到萬歲爺前面晃一圈,頓時唇角狂抽,慶幸現在她和君長知都已經被遺忘在角落。
畢竟,今晚的刺激已經夠多了。
君長知見她愣在原地不說話,頓時也覺得尴尬起來,擰開腦袋,淡淡地說了句:“放心,本官不好男色。”
“喔。”白術木讷地點點頭。
君長知又将腦袋轉了回來:“很失望?”
“沒有,”白術真誠地說,“這樣挺好的。”
君大人看着面前的錦衣衛小鬼看了一眼,點點頭,似乎松了一口氣,擡起手摸摸她的腦袋,居然露出了一副難得溫情的模樣,看似要說些什麽,就在這個時候,房頂上,紀雲誇張的大笑聲傳來,白術滿臉黑線地轉過頭去看了一眼那個擾民的大嗓門兒,卻看見十八正一臉視死如歸地将一朵不知道從哪裏搞來的菊花別在自己的耳朵邊……
以後光禁酒都不行。
遇見什麽盛大的節日,天德帝要是再想好好過,就應該找一巨大的籠子将整個都尉府的人都塞進去才行。
白術蛋疼地想着,在十八蹦跶着跳下房頂的頂着腦袋上的菊花去給天德帝添堵時,她又将腦袋轉了回來,看着身邊沉默不語的君公公:“你剛剛是不是想說什麽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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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長知搖搖頭,又點點頭。
“有話就說啊,”白術用手肘捅了捅他的手臂,“磨叽什麽?”
君長知拍開她使壞的手,沉默片刻,随後他說出了一句讓白術差點将梗在喉頭的那口要吐不吐的黑血徹底吐出的沖動的話:“你人雖愚笨,然天性不壞,君府雖大,但除卻上頭有個哥哥之外我沒別的兄弟,如今你這樣黏糊着我,倒是讓我覺得自己多了一個弟弟。”
“…………………………”白術傻逼了,“……………弟弟?”
草泥馬的大中秋節的你不說“中秋快樂”發個毛線的“弟弟卡”?
你喝多了就抱着弟弟親?
你爹怎麽沒把你吊起來揍!
白術伸出手無力地扶着桌子,然後在十分絕望之中,她看見君長知認真地點了點頭,仿佛又強調一般地說:“嗯,弟弟。”
君長知話語一落,只聽見“轟隆”一聲巨響,那原本還穩穩放在他與錦衣衛小鬼面前的餐桌整個兒坍塌了,上面放着的盤子杯子嘩啦啦落了一地,而十秒內唯一跟這張桌子有接觸的人,這會兒正淡定地将自己的手放回膝蓋上,低着頭說了句:“桌子不怎麽結實嘛。”
“……”君長知沉默片刻,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回宴席了?”
“去啊,”白術擡起頭,仿佛莫名其妙般地看着他,“問我幹嘛。”
君長知與她對視片刻,而後微微點頭,随即離開——月光下,大理寺卿那修長的投影投射在地上被拉得很長很長,他步伐沉穩,看上去還是一點兒不像喝多了的模樣,白術盯着那地上的影子看了一會兒,看得兩眼發直,直到一陣夾雜着寒意的秋風吹來,白術打了個寒顫,而後秀秀鼻子,隐隐約約在風中聞得一絲桂香。
桂花都開了啊。
那真的是秋天到了。
白術愣了吧唧的心想,而此時,正好坐在房頂上的紀雲笑嘻嘻地叫她上房頂一塊鬥地主,她應了一聲,三兩下手腳靈活地爬上屋頂,在鬧哄哄的一群錦衣衛兄弟和中間坐下了,又下意識地伸脖子往四周看了看,可惜此時風吹樹蔭搖晃,房頂之下都籠罩在黑夜之中,早已看不見那抹緋紅色的身影。
……
第二日。
都尉府上上下下為自己昨日的撒歡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一大早的,都尉府原本還沉靜在一片靜谧的美好氣氛當中,因為昨晚鬧到大半夜,這會兒,除了本來就早起準備換班的四名錦衣衛以及向來習慣早起的雲峥已經穿戴整齊在院子裏給植物澆水,不急着去當職的各個躺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
而此時,正低頭細心地給盆栽去除枯葉的雲峥卻忽然手下動作一頓,似乎有所感覺似的微微擡起身來——幾秒過後,果不其然,都尉府門外響起細碎的腳步聲,門口又傳來一聲薛公公的“皇上駕到”,算是徹底打破了這清晨的寧靜。
屋內,還睡得昏天暗地的錦衣衛們純粹是因為對“皇上”二字形成了條件反射似的才勉強睜開眼,各個都是睜開眼還以為自己在做夢或者産生了幻聽,副指揮使慢吞吞地拍起來,扒開門探頭往外一看,猛地一愣之後,低呼一聲“壞了”,他話語剛落,在他身後,五六個錦衣衛已經鯉魚打滾狀從床上爬了起來,手腳忙亂地抓過昨晚随意脫了扔得到處都是的飛魚服——
紀雲一邊将自己的臉埋入盆子裏胡亂漱口擦臉一邊給自己系腰帶,嘴裏還不忘記罵道:“十八,昨兒你把萬歲爺怎麽了?怒得大清早就殺上門來!”
“我他娘不就按照你說的讓皇上确認當晚值班表麽!”十八翻着白眼給自己套靴子,“不都是你想出的馊主意!還賴我!”
“誰也別賴誰!”晚上睡覺習慣裏三層外三層穿好的白術這會兒已經收拾幹淨自己,拎着一塊帕子一邊擦臉一邊說,“我昨晚可沒參與你們作案,到時候是兄弟記得把我排除一下,你們被揍了在床上一字排開趴好,總還得有個能走路的給你們去太醫院拿藥擦你們那被揍得開花的屁股對吧?”
“對,”紀雲沖着自家徒弟露出個嘲諷的表情,“我就跟萬歲爺說,咱們二十八當時在忙着跟他的君公公談情說愛,沒空想法子給他添堵呢,千萬別冤枉好人!”
“……”
大約三分鐘後,都尉府上上下下二十八人,連帶着準備去換班的以及準備換下來這會兒跟着萬歲爺一道回了老巢的,各個身穿飛魚服,腰佩繡春刀,背着手,在都尉府院內一字排開,老老實實低着頭,氣氛十分肅穆。
在垂下眼看地的同時,白術發現她鼻尖上好像又有一顆青春痘在異軍突起。
正琢磨着一會兒去太醫院還要順便給自己弄個什麽去痘的配方,就聽見天德帝的聲音在腦袋頂上響起:“昨晚是不是你想出的馊主意,讓你師兄頂着一朵菊花像個瘋子似的在群臣面前跟朕說話?”
白術低着頭,不說話,正游神兒琢磨誰他媽這麽倒黴被第一個抓出來問話,下一秒,下巴就被一把扇子挑了起來,把她唬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天德帝收回扇子,啪地一下展開挑挑眉:“怎麽着,說你還不服是吧?想跟朕動手?”
白術:“……”
這就是平日裏在上司心目中形象不佳所付出的代價。
不僅從此好事兒繃指望,當你這個群體出了什麽破事兒的時候,人家都能第一個想到你。
“回皇上的話,”白術昂首挺胸,理直氣壯地說,“這回真的不是卑職!您去問副指揮使吧!”
一句中氣十足的“您去問副指揮使吧”将隊友賣得徹徹底底毫不猶豫,說得站在她身邊的紀雲擡手就在她屁股上揍了一巴掌,白術“哎喲”一聲,往二十一那邊靠了靠:“萬歲爺您看,有人心虛惱羞成怒呢!”
“閉嘴,唱戲昨晚還沒唱夠啊你們?”天德帝蹙眉罵了聲,白術立刻閉上嘴,繼續低頭作深刻檢讨狀,留下天德帝一個人釋放群體攻擊,“昨個兒席散了,西決二皇子樂得嘴巴都歪了問朕是否皇宮侍衛都是如此活潑——活潑!你們害臊不害臊,一群大老爺們被人用‘活潑’形容!”
白術聞言,擡起頭頗為期待地看着天德帝,西決皇子嘴都樂歪了的代價就是他嘴都氣歪了,白術等着他揭曉“然後呢”——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聽見天德帝怒罵:“朕只好腆着臉回答,朕的侍衛就是如此‘可愛’,要誇就索性跨個夠好了,現在‘可愛’的你們還有什麽話好說?!”
紀雲擡起頭飛快地瞥了天德帝一眼,見這會兒頂頭上司是真的氣狠了,趕緊說軟話:“回皇上的話,都是卑職的錯,昨日一時鬧得得意忘形——”
“你閉嘴。”
“……”
“雲峥,你身為錦衣衛指揮使,縱容手下于群臣外邦前有失禮儀,該當何罪?”
天德帝此話一出,在場人紛紛慌了——原本就是個無傷大雅玩笑的事,大不了就是互相打幾個板子也就過去了,現在天德帝卻二話不說将矛頭指向雲峥,這是幾個意思?見自家老大直接受了牽連,剩下的錦衣衛都有些呆不住,剛開始還鴉雀無聲的裝死,這會兒開始争先恐後地認罪——
唯獨雲峥顯得特別從容,他甚至看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氣,稍稍坐直了身體:“皇上所言甚是,是卑職教管無方。”
“儀鸾司,錦衣衛,天子顏面,朕平日就是太縱容你們這些鷹犬之輩,讓你們得意忘形,如今卻反而因為你們這些不知好歹的東西失了顏面——雲峥,上一任指揮使将這個位置傳與你時,有沒有告訴過你,遇見這種情況,你該當如何?”
“回皇上的話,前輩說了,錦衣衛第一要務便是保全天家顏面,誓死效忠,如辱沒本職,當罰。”
“怎麽罰?”
雲峥頓了頓,片刻後,在一片鴉雀無聲的都尉府院內,響起他淡然的聲音道:“先杖八十,而後革職。”
白術震驚地瞪着雲峥。
不僅僅是她,這會兒整個都尉府上上下下在職的剩下二十七名錦衣衛都瞪着他。
良久,卻聽見天德帝似乎滿意地“嗯”了聲,而後緩緩道:“念你任職以來,向來敬忠職守,革職可免,先扣俸祿半年,留置觀察三月,杖六十——”
說到這兒,皇帝話語一頓。
緊張的氣氛當中,白術忽然隐約預感到一絲不妙。
不過其然,下一秒,便聽見天德帝道——
“二十八,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