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餌(二)~

審食其用豔羨的目光,看着走在前方的劉阚。

劉阚內着一件秦軍制式的黑襦(ru,二聲,音如),外罩用犀牛皮鞣制而成的皮甲,長發紮成了椎髻。遠遠看去,和傳說中的老秦士卒俨然沒有區別,手挽青銅盾,掌中一柄請銅钺。

背上有一柄秦軍制式鐵劍,長約四尺。

走起路來,是挺胸腆肚,威風凜凜中更帶着一股肅殺之氣。

而審食其等人顯然沒有這樣的裝備,只能配給一件略顯陳舊的黑襦,手中或矟或箭,唐厲和曹無傷兩個人,還配備了一石半的硬弓,箭囊中裝有二十支狼舌箭,氣喘籲籲的随軍行進。

“憑什麽阿阚就能配甲?”

審食其輕聲的嘀咕着。要知道,配甲和不配甲的士兵,将會有截然不同的命運。有皮甲護身,總歸是能多一份保障。雖然說未必會遇到什麽戰事,但能多些保障,總歸是一件好事。

曹無傷譏諷道:“想要配甲也容易,過去和阿阚打一架,勝了肯定可以配甲。”

“那我寧可不要護甲。和這家夥打?我又沒有發瘋……這麽多人當中,可能只有屠子能勝他。”

審食其嘀咕了一句,目光一轉,卻落在了隊伍中,唯一一個騎馬的人身上。

那個人叫做趙佗,是鐵鷹銳士。據傳說,此人年僅二十歲,卻是征戰無數,殺人如麻的主兒。就在去年,這趙佗還因為戰功顯赫,而被秦王政賜予了護駕禦劍的殊榮,在秦國非常有名。

所謂護駕禦劍,就是秦王的貼身衛士。

秦王政性情多疑,特別是在荊軻刺殺失敗之後,更不許任何人攜帶利器,靠近他身邊二百步。

而護駕禦劍的意思就是說,可以佩戴武器,跟随秦王政。

若非忠心耿耿,若非秦王政非常信任,又怎麽可能得到如此的殊榮?故而有傳言說,這趙佗将來,肯定是能成為第二個蒙恬的人物。沒想到,秦王政居然把這麽一個人,派到了沛縣。

唐厲說:“依據秦律,只有伍長以上能配給甲胄。如果你想要阿阚身上的裝備,那就保佑咱們這一路上能遭遇戰事。到時候你如果能殺死對方的甲士,就可以配享軍功爵,升任伍長。”

“我呸!”

審食其忍不住啐了一口,“烏鴉嘴,莫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我最希望的是,這一路平平安安,千萬不要遇到什麽麻煩。最好是我們到了平陽,那裏的戰事也結束了,然後就能回家……

至于軍功爵不軍功爵,我可沒有想過。

再說了,穿上那一身護甲,少說要增加二十斤的份量。大熱的天,我可不想給自己找不自在。”

劉阚在前面領隊行進,身後衆人之間的話語,卻聽得是清清楚楚。

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審食其啊,有時候真是個活寶。不過有這麽一個人在,倒也多了許多歡笑。

想到這裏,劉阚的目光不自覺的一斜,掃了一眼在側前方行進的劉邦。

劉邦也配有皮甲,同樣是黑襦椎髻,一副秦軍士卒的打扮。似乎感覺到了劉阚的目光,劉邦驀地回過頭,和劉阚的視線相觸。他微微一笑,朝着劉阚點點頭,然後又扭頭,若無其事的行進。

這個家夥,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啊!

劉阚濃眉一挑,收回了目光。在這數日的行軍之中,劉阚對劉邦又多了幾分認識。這個人……很大氣,也有一股子任俠氣。而且對他身邊的人,也非常的照顧。從他主動為一個更卒拿兵器的舉動來看,這個人……至少很懂得拉攏人心。同時,他非常有眼色,也很機靈。

但是,劉阚卻看不出半點值得無數人追随的特質。

那些小手段對于夏侯嬰樊哙之流,也許有用處,可是像蕭何張良這等人物,又怎會追随他呢?

不明白,真是不明白啊!

劉阚想到這裏,輕輕的搖了搖頭。

向遠方看了一眼,道路是那樣的泥濘。此次押送糧草,甚至在出發前,沒能和阚夫人道別。

想必,阚夫人現在也會感到不安吧。

還有呂雉,那個精明的丫頭,此刻又在做什麽呢?從目前來看,呂雉和劉邦之間,還沒有任何交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出現,而使得呂雉和劉邦,走上了兩條路呢……也許吧。

這一路上,劉阚都在胡思亂想。

傍晚的時候,天上突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而且在入夜之後,雨勢非但沒有停息,反而越來越大。如果是在平常,大家會非常高興有這麽一場雨,來緩解炎熱的氣溫。可是現在,所有人都開始咒罵起來了。原因非常簡單,這一場大雨雖然令氣溫降下,同時也令道路更加難行。

五月的天氣,說變就變,根本沒有任何的規律。

天亮時,雨更大了。

好像天河決了一個口子似地,黃豆大的雨水噼噼啪啪的落下來,整個前方都被雨霧所籠罩。

糧車幾次陷在了路坑裏,需幾十個人合力才能擡出來。

如果這雨再這麽下上一天的話,肯定無法按時把糧草押送到平陽去。按照秦律,所有押送糧草的人,都将會被治罪。劉阚等人都急了!可是越着急,還就越出事兒,一輛糧車陷入坑中。

轱辘一下子斷開了!

車子就癱倒在路上。十幾個人用力的呼喊,卻擡不動那糧車半分。劉阚和樊哙兩人相視一眼,走上前推開了更卒。二人一人抓住一根車轅,二話不說,硬是把糧車從泥坑中生生拔起。

不過,這一拔,卻讓劉阚的臉色一變,忍不住看了一眼車上的糧食。

不對勁兒,這糧車怎麽如此沉重,怕是要超過千斤的重量吧。

一輛車,最多也就是裝上五百斤的糧食……怪不得轱辘會斷裂開,如此沉重,怕是已經超過了極限吧。另一邊,樊哙的臉色也有點變了。看了一眼劉阚,又看了看糧車,若有所思。

“快點,換上轱辘!”

那個名叫任敖的伍長,大聲呼喊。

劉阚趁着轱辘撐起車輛的一剎那,偷眼看了一下不遠處的趙佗。奇怪了,按道理說趙佗應該非常着急才是啊,為什麽會一臉的平靜?看他那模樣,分明是一點都不擔心行程因此而被耽誤。

不對,這裏面肯定有貓膩……

糧車很快被休整完畢,糧隊在雨中泥濘的道路上,繼續行進。

劉邦在這個時候,突然間靠了過來。樊哙任敖兩人有意無意的站在了劉阚的身後,把審食其四個人分隔開來,同時也将劉阚包圍住。劉阚一怔,詫異的看了一眼劉邦,“你想幹什麽?”

“小兄弟,可發覺不對勁兒了嗎?”

劉阚眉毛一挑,“什麽意思?”

“屠子剛才和我說,車上裝的,很可能不是糧食。”

劉阚一驚,扭頭看了一眼樊哙。卻見樊哙面無表情,見劉阚看過來,他也只是輕輕的點頭。

“不是糧食,那能是什麽?”

劉邦說:“前兩日,糧車肯定沒有這麽沉重。怎麽一遇水,就會變了份量?我推測着,車上裝的恐怕是泥沙之類的東西,所以遇水之後才會變得這麽重。小兄弟,看樣子這次任務,有問題。”

泥沙?

劉阚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一下子反應過來。

車上不是糧草,這麽說來,此次任務的目的地,怕也不會是平陽。難道說……

劉阚看了劉邦一眼,輕聲道:“你是說……”

劉邦點了點頭,“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我們這次的任務,恐怕是要被秦人當成誘餌來釣魚。”

“釣魚?”

劉阚朝着遠處馬上的趙佗看了一眼,“用一個鐵鷹銳士來當誘餌,這魚恐怕不小啊。”

劉邦說:“當誘餌的結果,十有八九就要被魚吃掉。小兄弟,咱們現在是被拴在一條線上,理應相互照應,彼此合作才是。”

“怎麽合作?”

“我們……”

劉邦向四周看了一眼,“如果情況不對勁兒,逃吧。”

劉阚冷笑一聲,“逃?逃到哪兒去?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可不想一輩子藏頭露尾,不敢見人。再說了,我就算能逃走,我娘怎麽辦?難不成看着我娘一把年紀,再去為我受罪嗎?”

“這個……”

“別忘了,秦律之中,可有連坐之法。”

劉邦顯得有些尴尬,笑了一聲說:“小兄弟還是一位孝子,了不起!那我也不瞞你,我想秦人此次要釣的魚,恐怕就是那楚國狂人王陵。你不知道,王陵兵強馬壯,可不容易對付啊。”

劉阚緊了緊手中的銅钺,“就算那魚兒兇猛,也說不定會被魚餌噎死。有道是兵來将擋,水來土填。大丈夫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因一己之私而累家人受苦,我不屑為之。若真的有危險,拼死一戰,說不得還能博一生機。未戰而先怯,算不得好漢,我決定留下來一戰。”

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

劉邦眼睛一亮,旋即看了一眼後面的樊哙和任敖。

只見樊哙板着臉,卻用力的點了點頭。那雙眸子裏,露出了一抹贊賞的光亮,緊盯着劉阚。

劉邦一咬牙,“既然如此,拼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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