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弱

生氣歸生氣,可氣過之後林赟到底還是抽空出去打探了一番。可惜信州距離京城還是遠了些,再加上如今身份地位和圈子都不同了,她終究沒能打聽到什麽有用的消息。

所幸林赟也不是個死較真的性子,既然打聽不到她也就暫時歇了心思。

之後的幾日過得倒是頗為平靜,林赟老老實實打着地鋪,與夏晗不冷不淡的相處着。等到成婚三日所謂的“回門”過去之後,她就開始在心裏盤算起去信州的事了——她一直惦記着爹娘,惦記着回家,可這幾日她自己鬧了別扭,竟是拉不下臉來主動與夏晗提這事兒。

明明該是林赟一心惦記着回家,卻不想先忍不住提及的反倒是夏晗。

這日晚間,夏晗早早洗漱上了床,林赟也如前幾日般自顧收拾着地鋪。她正跪坐在鋪平的被褥上擺枕頭,突然便聽旁側夏晗的聲音傳來:“你明日,便去與阿爹說吧。”

乍然聽到這話,林赟還沒反應過來,抱着枕頭茫然反問:“什麽?”

夏晗抱膝坐在床上,墨發披散肩頭,看上去有些羸弱,是少見的小女兒姿态。她微垂着眸,有些失神的目光定定的望着床腳,似乎停頓了片刻才回道:“去信州的事。咱們該走了。”

林赟這時已經回頭看向了夏晗,透過床帳放下後不甚留下的不大不小的縫隙,正好看見了女子抱膝而坐略顯脆弱的模樣——她們自幼相識,她見過她巧笑倩兮,也見過她機敏狡黠,更見過她氣憤狼狽,卻獨獨沒見過她如今日失魂落魄般的脆弱。

不知怎的,林赟就覺得有些心疼,心口處更有種說不出的憋悶。不過安慰是不可能安慰的,以前她都沒安慰過夏晗,現在更沒有立場說些什麽。于是她抱着枕頭埋頭憋了半天,也只問出句:“你着急去信州到底的為了什麽?”

其實問出這話時林赟心裏突然冒出個不可思議的猜測——夏晗與信州本沒什麽關系,更沒什麽一定要去的理由。她與信州唯一的關聯,或許便是她這個故人了,所以說夏晗難道是為了自己才要去信州的?可她死了都小半年了,現在才着急忙慌要去,是不是晚了些?

正在林赟胡思亂想的當口,夏晗閉着眼終究給了個答案:“我要去看一位故人。”

林赟聽到這回答心頭忍不住重重一跳,眼中的情緒也瞬間翻湧起來,只望着床帳內夏晗的目光卻有些呆。她抿着唇沉默了一會兒,又伸出舌尖舔了舔下唇,這才啞着聲音又問了一句:“是誰?”

然而這一回夏晗卻不肯再說什麽了。她也沒注意到林赟的情緒變化,只是微微移動将臉埋入臂彎,便全然陷入了自己的情緒中——所有的痛苦,所有的隐忍,所有的莫可奈何,她從來不示于人前。曾經對着心尖上那人都沒出口的話,她就更不會對着旁人去說。

燭火跳動,燭花爆開“噼啪”響了一聲,室內卻陷入了略顯壓抑的寂靜之中。

林赟莫名有些不安,幾次想要再開口,卻又說不出什麽來——她不能告訴夏晗自己的身份,她也怕自己自作多情,可看着夏晗這樣難過的模樣,她又總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麽。

可惜沒等林赟想好說辭,夏晗便已經收拾好了情緒。

這并不困難,因為再深刻的情緒經歷過反複不斷的咀嚼都會變得平淡。而即便深情不改,痛楚難忘,也總能學會收斂……在現實的逼迫下不得不學會的收斂。

而林赟還不懂這些,她的世界只是空缺了半年,本人卻依舊保持着當初的單純無憂。

隔着床帳的遮掩,林赟看到夏晗收斂了情緒,似乎又恢複成了往日冷冷淡淡的模樣。然後床帳露出的那絲縫隙便被拉上了,擋住了林赟帶着探究與擔憂的視線,床帳後傳出的聲音也再聽不出異樣:“好了,時候也不早了,睡吧。”

看在對方這麽傷心的份兒上,林赟沒再唱反調鬧幺蛾子,她乖乖的答應一聲擺好了枕頭,然後走去桌前将燃燒的燭火一一熄滅。

光線一點點暗下,黑暗最終吞噬了整間屋子。

****************************************************************************

林赟心大,雖然察覺到了夏晗的不妥有些挂心,可見對方不願多談的樣子,她也只是左右翻騰了幾回就睡着了。而後一夜無話,再睜眼已是天明。

這一夜林赟做了個夢,夢裏光怪陸離,醒來卻什麽也記不得了。

林赟坐起身揉了揉腦袋,雖不記得夢境如何,卻還記得昨晚夏晗的一番叮囑——她其實也等得心焦了,如今夏晗主動提了要去信州的事,她更是不願耽擱。當下決定今日便去與夏侍郎說,也不論夏晗突然要往信州究竟為何,總歸對方這樣的決定對她是有利的。

夏侍郎官居三品,自是清晨就出門早朝了,而且整日都得待在衙署處理公事。林赟既要與他說事,便是在府中等了整日,直到酉初才将人等了回來。

林赟得到消息匆匆去見夏侍郎時,後者一身官袍尚未換下。聽到她求見不僅沒有拒絕,相反态度還算溫和:“阿允今日過來,可是有什麽事?”

或許在夏侍郎看來,他晾着林允已經夠久了。從她一開始前來投奔就只安排了個客院讓人暫住,到後來這人成了他的女婿,他也沒有絲毫安排,只讓對方待在家裏閑着陪他女兒……要換做任何一個有志向有謀算的男人,到如今地步都該向着有權有勢的老丈人讨要好處了,所以夏侍郎對于林赟今日的求見并不意外。

事實果然如夏侍郎所料一般,林赟在短暫的躊躇之後說道:“實不瞞岳丈,小胥此來是有所求。”

夏侍郎平靜的點了點頭,已經在心裏盤算着對方會向他要什麽好處了,究竟是金錢財富,還是一官半職?前者夏家百年積累并不或缺,後者他憑着自己如今在吏部的權柄也不是不能謀求一二……念及此,他底氣十足的問道:“哦?阿允想要什麽不妨說來我聽。”

誰知林赟全然不按套路出牌,就連她之前表現的躊躇其實也只是為了話語中的稱呼而已。此刻她眨巴眨巴眼睛,自然也不會客氣,便直言道:“我與阿晗想要外出走走,特來與岳父知會一聲。”順便最好能求些盤纏,免得她們走到半路窮困潦倒。

夏侍郎聞言微怔,自然聽出那外出走走不是在京城裏走,恐怕是要遠行。于是他想了想問道:“你們要遠行?是要帶晗兒回鄉去嗎?”

成婚本是大事,雖然林允父母雙亡投奔了夏家,更是留在了夏府舉辦婚事。可她不是入贅,如果她婚後想要帶夏晗回鄉祭祖什麽的,也是理所應當的事。對此夏侍郎也沒有要拒絕的意思,想這正好還能讓他女兒出去散散心。

可惜林赟的答案卻是夏侍郎最不想聽到的,只聽她道:“不是,我和阿晗想去信州。”說完頓了頓,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這個要求的無理,于是找補似得又添了一句:“岳父放心,秦州我們也是要回的,等去了信州後直接就過去。”

夏侍郎聞言臉色卻陡然沉了下來,讓人一看就知道他不悅。只是林赟瞧了想不明白,她這名義上的老丈人究竟為何不悅?是她說要去信州不對,還是她帶着夏晗出去時間長了不喜?

等了片刻,林赟還是忍不住,小聲問了一句:“岳父,可是有哪裏不妥?”

夏侍郎看向她,沒什麽表情的臉上不怒自威,可比夏晗的冷臉可怕多了:“去信州是誰的主意?”

林赟一聽就知道,問題還是出在信州——夏晗急着想去信州,夏侍郎似乎也對信州格外在意,信州究竟有什麽,惹得這父女二人如此反常?林赟思忖了半晌也沒個答案,至于深心裏那個頗為自戀的猜測,她這會兒也不敢想了,總覺得想想都讓人頭皮發麻。

心裏亂七八糟的想着其他,可眼下的質問卻不能不答。林赟看看夏侍郎,斟酌了片刻,最終還是硬着頭皮說道:“是我,是我想去信州。”

這話不假,可夏侍郎聽了卻只嗤笑了一聲,笑得林赟越發莫名。

夏侍郎看着女婿懵懂茫然的模樣,心裏放松又無奈,不知該悲該喜。片刻後嘆了口氣,說道:“阿允,你是個好孩子,這事兒你也不必替她遮掩。”頓了頓又道:“其實我早也答應過她的,去信州就去信州吧,只是你要警醒些,記得替岳父看好晗兒。”

林赟聽得一頭霧水,可夏侍郎答應了她還是聽得明白。當下也來不及深究,便接口應承道:“岳父放心,我定會護好阿晗,不會讓她出事的。”

夏侍郎聞言點點頭,眉眼間驟然透出幾分疲态來,旋即不再多言,擺擺手将人打發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岳父(嘆氣):好女婿啊……就是頭上有點兒綠

林赟(茫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