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驚鴻一面
火宅的出使隊伍浩浩蕩蕩進入慈光的時候,楓岫在太子身邊無聊的打了個哈欠,太子的功課進度真慢,這些開蒙的課程學了一年,還沒學完。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睡過去的時候,先生下課了。
楓岫起身,把雙手攏在衣袖裏,規規矩矩向先生行禮。等小太子也被人帶着離開,楓岫才長出了一口氣直起身。
“聽說火宅佛獄送來的質子長得蔥白水嫩,人也沉穩,好多公主都争着去看了。”
“別瞎說了,火宅佛獄那種貧瘠的地方,能養出什麽樣的人來。”
楓岫聽着宮女們紛紛議論,也沒太在意。左不過又來一個政zhi犧牲品,有什麽好看的。聽說宮裏攬月閣那邊櫻花開得正好,不如趁着月色過去。他薄薄的唇角勾起一抹笑來。
……
深夜,一道黑影在皇城內院的屋頂上如履平地。楓岫幾個翻身就輕車熟路的摸到了攬月閣,偌大的皇城內院早沒了人聲。
月下的櫻樹盛開,清風過,缤紛如雨,楓岫找了個最舒服的角落坐在屋頂,變魔術一般摸出一小壇酒來,他斜斜的倚在屋頂,仰頭喝了一口,這樣的人生才叫享受。天天守着規矩長規矩短,有什麽意思?
輕微腳步聲響,那顆巨大的櫻樹下面似乎有人,楓岫一愣,這攬月閣荒廢已久,什麽人住在這裏?借着月光仔細看,那樹下人影顯然不是慈光的打扮。
影綽綽看那人一身粉白相間的寬袍大袖,手中一把長劍,舉手,投足,借着月色和吹落的櫻花細雨,一靜一動竟成了一幅畫。楓岫訝然,他的目光落在那人執劍的手上,腕白如玉,看似完全沒有用力,手中長劍卻舞成一片銀光,旋身,踏步,展手迎長風萬裏,帶一樹落櫻。
那人一頭長發随身拂過,自帶了三分傲然,七分灑脫。要不是還記得在皇城內院,楓岫幾乎要鼓掌喝彩了,他仰頭喝了一口酒,不想下面那人聽見這些微的聲響,已然收了劍招擡頭看過來。
束發,金冠,紫衣随風。他身後是一輪明月,映着無邊夜色,那人默默的注視楓岫側身坐在二層那麽高的攬月閣上,對月獨飲,這樣的豪情,在向來以保守派聞名的慈光可是少之又少,九天攬月……也不過如此。
很多年後楓岫坐在庭院裏提起這驚鴻一面,還感慨的說,那時候眼前就是一幅畫,驚如天人,一旁的拂櫻淡淡一笑,低聲道:你在我眼裏,何嘗不是如此。
待楓岫喝完了酒再低頭,只看見一個背影,這個裝束……是火宅佛獄?
待楓岫正式見到這個人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的事,他是代替慈光太子去為這位火宅質子接風洗塵,那人的話少,但是聲音卻好聽。
“拂櫻。”他微微颔首,眼裏并沒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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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楓岫,太子殿下伴讀,太子年幼,還不能親自來迎,在下代為迎接,還希望殿下你不要見怪才好。”楓岫深深一禮,慈光對這位火宅的殿下顯然也是怠慢到可以,別說王公貴族,就是連個臣子也看不見,找了個借口讓一個太子伴讀來相迎,于情于理其實都說不過去。
如果拂櫻震怒,也是情理之中。所以楓岫躬身一禮就沒起來,然而拂櫻眨眨眼,并沒有說什麽,只是點點頭,“多謝。”
楓岫愣了愣,半天看拂櫻沒有發火兒的意思,也沒見扶自己起來,他便直起了腰,“殿下初來慈光,有任何不适皆可開口,按照首輔大人安排,殿下暫居攬月閣,不知道殿下還有什麽要求?”
拂櫻沒說話,擡頭去看宮廷上的壁畫。
楓岫覺得這人高冷的不行,又深深一禮,“殿下是對這些壁畫感興趣,不如在下帶殿下四下看看?”
“好,多謝。”拂櫻再點頭。
“不必客氣,殿下身份尊貴,既然到了慈光來,自然與皇子相當,楓岫一介草民,不過盡地主之誼。”楓岫對這種言簡意赅的回話有些尴尬。
拂櫻還是看他,清亮的眼光裏沒什麽情緒,他看了看左右侍從,對楓岫說,“讓他們下去?”
這句命令說的像是在詢問。楓岫怔了怔,擺手讓人退了下去,等人走光了再回頭看拂櫻,“殿下……”
“叫我拂櫻。”拂櫻伸手拉住還要施禮的楓岫,口氣有些古怪的開口,“我官話說的不好,你剛才說的那些,我不是很明白,所以沒有外人的時候……你能不能說人話?”
什麽叫說人話?剛才那些……楓岫覺得自己的風度受到了極大地挑戰,火宅果然是貧瘠之地,連皇子都是這樣……這樣的……他看了看拂櫻,雖然剛剛是沒怎麽聽懂自己說什麽,可完全不亂,應對自如,倒是難得的沉穩老練。
“既然如此……”楓岫開口猶豫了一下,想了半天才開口:“我跟太子的……老師說,以後你跟我們一起上課?”多年養成的禮儀習慣讓楓岫幾乎是用不慣我和你這樣的稱呼,他努力讓自己說話速度慢一些,盡量讓拂櫻能聽得明白。
拂櫻顯然習慣這樣的交流方式,也聽得明白得多,他眼睛裏終于有了一點笑意,“你叫楓柚?”
“是岫,不是柚,陰霞生遠岫,陽景逐回流的岫。”楓岫看拂櫻眼睛裏有變成了詢問的光,嘆了口氣,伸手執起拂櫻的手,在掌心寫了一個“岫”字。
拂櫻看着他一筆一劃的寫,默默地記,等看完了,他又問了句,“那個……你們慈光之塔,夜裏是可以爬那麽高喝酒的嗎?我那天看見你了。”
咳咳……楓岫有點尴尬,“這個事情就不要和別人說了,我是偷偷去的。”
拂櫻點點頭,然後狡黠的笑了笑,“那……你那天看見我舞劍的事情,可不可以也不要說出去?”
原來是為了這個。楓岫明白了,拂櫻并不是不知道慈光這邊的一些禮制規矩,故作天真的問,完全是為了跟自己交換一個條件。也對,火宅來的質子身手不凡這個事兒,的确不應該讓太多的人知道。
“好,我不說就是。”楓岫點頭。
拂櫻滿意的笑起來,又回身去看那些壁畫,“現在,你來給我講講這些畫吧。用人話講?”
楓岫扶額,他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該去火宅游個學,然後研究一下所謂的“人話”到底該怎麽說。
……
火宅來的質子跟着年幼的太子一起學發蒙課的事兒一路傳開,人們紛紛議論起,火宅佛獄果然貧瘠,雖然來的拂櫻眉清目秀生的确實好看,但原來什麽都不懂。
但是很快,慈光首輔這邊就收到了另一個消息,拂櫻雖然是官話說的不好,但是學習進步速度卻是驚人,短短的三個月不到,就已經能和貧士林的尖子生一較高下了。不過身體羸弱,三兩天就生病。今天去過問太子的功課,又告了假。太子伴讀楓岫去探望了。
攬月閣。
原本說生着病的拂櫻正靠在廊下看書,楓岫靠在拂櫻院落內的躺椅上曬太陽,手上端着特供的香茶,吃着最新送來的水果,“慈光這邊看着是不重視你,這些禮節性的東西倒是一樣不缺,你這邊的供給,只比太子略低了一等。”
拂櫻不說話,手上翻書的動作也沒停,過了一會兒,他把書遞過來,“看完了,還有嗎?”
楓岫無奈,“你不累嗎?過來歇會兒,反正你在慈光的日子還長了去。”
拂櫻伸手拿了一顆葡萄,動作迅速的剝了皮直接遞到楓岫嘴邊,後者給吓一跳,連忙坐起身,“咳咳,這個不能這麽喂得,你又不是樓裏的姑娘。”
“什麽樓?”拂櫻一愣,“我家裏有一個……妹妹,我也是這麽給她剝的。”
楓岫坐直了身子把葡萄接過來,“你在慈光別這麽幹了,咱們雖然是朋友,但是這樣不行。”
“反正也已經裸誠相見,你……”
“坦誠!殿下,注意你的用詞,是坦誠相見,裸,指的是不穿衣服!”楓岫臉都白了,連忙糾正,“坦指的是敞開胸懷。”
“有區別?”拂櫻看他。
“區別太大了!”楓岫覺得自己的好涵養已經差不多用光了。當然,拂櫻說話直接,不拘小節,近來天氣炎熱,與其跑去自己師兄那裏正襟危坐的喝口熱茶,憋出一身汗來還得端着,楓岫确實樂得往拂櫻這邊跑。
他看着拂櫻在旁邊的座位上撩衣服坐了下來,直接架起一只腳就上了桌,“我能不能把上衣脫了?”拂櫻問。
“不能,你會把這邊的宮女給吓死,我可不想明天出去聽說火宅質子是變态的傳聞。”楓岫拒絕的直接了當。他側頭,看拂櫻正把那個粉色的寬袍大袖偷偷的撩起一點,晃來晃去的想讓涼風進來一點。
“殿下。”宮女的聲音由遠而近,拂櫻和楓岫兩個人互看了一眼同時起身,等宮女到了眼前,就見拂櫻半閉着眼坐着,手上的折扇輕搖,明明是正熱的時候,卻是面色不改。楓岫在一旁站着,後背挺得筆直。
“殿下身體既然不适,還是不要久在室外,在下陪您手談一局可好?”楓岫颔首躬身,又是一禮。
拂櫻收了折扇,微微一笑,“也好!”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