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顧南蹲在湖邊洗她剛換下來的外套時,烏樂走了過來。
“奶奶怎樣了?”聽見腳步聲,顧南回頭道。
“吃了藥,好多了,現在睡着了。”烏樂的聲音透着許久未有輕松,他在顧南身邊蹲了下來,“今天謝謝你了。”
“不謝。”顧南搖了搖頭,又道,“奶奶的症狀很像是膽結石發作,這個藥只能暫時緩解疼痛,要徹底治愈的話,還是要去醫院檢查治療。”
“你會看病?”烏樂問道。
“我媽媽是醫生。我小時跟着她在醫院裏值班,見過一些急診病人。”顧南一邊揉搓着衣服,一邊道,“我媽媽希望我跟她一樣學醫,經常會給我講怎麽看病,她以為能讓我潛移默化的走上學醫的道路,我卻是聽她說得多了,反而不想走她的老路……”
“反抗封建家長制?”
顧南聽得一愣,轉回頭看烏樂臉上的表情嚴肅又認真,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烏樂也跟着笑了起來。
“你笑起來很好看。”笑了好一陣,顧南突然道,“那天晚上我就發現了。”
烏樂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就紅了臉。
于是,就在顧南詫異的目光下,他突然站起身來,大步朝院子走了去。
顧南忍不住又笑了:原來烏樂是個愛臉紅的大男孩。
洗完衣服,顧南剛在竹籬上晾好,妮雅就背着個小背簍哼着歌兒一蹦一跳的來了。
“南南姐,我沒來晚吧?”妮雅見着顧南,就急忙解釋她這個時候才趕到的原因是家裏山羊剛下的小羊羔太弱,她幫着教小羊羔吸奶了。
“不晚,正合适。”顧南甩了甩手裏的水,道,“你等着,我進屋去拿了包就走。”
Advertisement
顧南上樓拿了背包、相機下樓,見烏樂正用竹簍清理客廳火坑裏的積灰,便逗他道,“烏樂,你的小媳婦兒來了,你不出去打個招呼麽?”
烏樂聽若未聞的轉了一個身,只将寬厚的肩背留給顧南。
猜他又是紅了臉,顧南忍着笑走了出去。
“南南姐,你要用相機拍什麽呢?”妮雅一看見顧南胸口挂着的相機就來了興趣。
“給你拍照好不好?你這麽漂亮,姐姐上次就想給你好好拍幾張照片了。”
“給我拍?”妮雅開心的笑起來,“好啊,好啊,我上一次拍照還是去年學校的校慶演出呢。”
妮雅是個天生有鏡頭感的人,顧南一将相機托在掌中,她就放下背上的小背簍,跑到湖邊的青石上、山坡的草地上、開滿花的蘋果樹下,牽起長長的五色裙擺,擺出各種動作。
顧南連拍了好多張,邊回放邊贊嘆:“我們妮雅真是個當明星的料,這些照片美得我一個女人看了都眼熱。”
妮雅聽了笑得樂滋滋的,“南南姐也很美,下次讓烏樂替你也拍些照片。”
“烏樂會拍照嗎?”顧南問。
“烏樂畫的畫得可好看了。”
這個天真少女充滿崇拜色彩的回答,讓顧南忽然有了點雞同鴨講的感覺。
和妮雅一起工作了半天後,顧南終于慶幸自己是找了烏樂當翻譯。
因為這個姑娘的問題比她當天要完成的考察內容還多。一路上,顧南非但沒辦法從她嘴裏了解要考察的村寨的情況,反而還得不停回答她地鐵突然停電會怎樣、住在30樓會不會頭暈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
不得不說,妮雅是個對外面世界充滿了求知欲的姑娘。
想起上次與烏樂的對話,顧南就順水推舟的給她大大宣傳了一番外面的精彩世界。看着妮雅充滿向往的小眼神,顧南推波助瀾道,“拉姆措只是世界小小的一角,你好好讀書,等考上了大學,就能親自去體驗大千世界的萬般精彩了。”
“可是烏樂這個傻瓜,居然放棄了讀大學的機會。”妮雅咬唇道。
“沒事兒,下回姐姐我幫你勸他去複讀。”
“我南南姐真好!”妮雅挽住顧南的手臂,小貓一樣将頭靠在她的肩膀上。
午飯後,顧南還沒提說想要“解雇”這位不稱職的臨時翻譯,妮雅就主動辭職了。她說晚上尼塞村要舉行采花節篝火晚會,她要負責帶領寨子裏的未婚姑娘跳德吉舞,得早些回家準備。
顧南原本打算回烏樂家去整理調查表,卻被妮雅纏着去看她跳舞。
于是,在妮雅的家裏,顧南花了大半個下午,陪一群叽叽喳喳說個不停笑個不停的納依族女孩子編織舞蹈用的花環,替她們挑選跳舞穿的裙子,以及用她們自制的彩妝顏料為她們一個個畫上了适合篝火晚會的“舞臺妝”。
從小到大,顧南就從沒在女孩子堆裏有過如此的受歡迎。一群十五六歲花朵般新鮮可愛的納依族姑娘,圍在她身邊跟着尼雅一樣“姐姐、姐姐”的叫個不停。以至于最後打扮完了這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兒後,她也被妮雅起哄着換上了納依族未婚姑娘的節日裝。
沒有鏡子,顧南也不知道自己穿上這身撞色得相當厲害的民族服飾是個什麽樣子,只是從未有過的融入異族的這種體驗,讓她感覺很新奇。
夜幕降臨後,在尼塞村靠湖的一面山坡上,村人架起了高高的柴火垛,燃起了熊熊的篝火。火堆旁,圍坐一圈的納依族女人們用木架烤着山羊和野雞,男人們在外圈拍着手鼓合唱着啰啰調,節日的氣氛火熱奔放。
篝火、烤肉、歌舞,似乎是人類自刀耕火種的遠古時代以來就特別熱衷的社會活動,不分民族,也不分種族。
看着這一張張洋溢着歡笑的臉龐,顧南手中的相機一直“喀嚓、喀嚓”的響個不停,直到斷電關機。
男人們的啰啰調唱完後,手中的鼓點越發的激越歡快了。這時,打扮得仙女似的妮雅就領着那一群盛裝的姑娘們踩着鼓點上場了。
頓足、聳肩、折腰、揮袖。這一群歡快舞蹈着的姑娘,既像是一片五彩斑斓的雲霞,又像是一群靈動活潑的五色鳥,停駐在美麗的拉姆措湖畔。
墨藍的湖水倒映着天上的明月,也倒映着躍動的篝火,以及火堆旁載歌載舞的納依人。
天上人間,這一刻都交彙在湖水之中。
沉靜中的喧嘩,清澈中的深邃。
愣愣望着湖水中這充滿奇幻的一幕光影,顧南不由得一步步朝湖邊走去。
“呼達——!”
一聲驚呼之後,顧南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她就被攔腰緊緊的箍進了一個男人的懷中,她手中的相機也險些失手掉進水裏。
男人的手臂将她箍得很緊,她的後背貼着一片堅硬溫熱的胸膛,帶着體溫的身體接觸,令她急怒不已。
想起大學裏體育老師教的女生防狼術,她擡起腳狠狠的踩向對方的腳背,不料在青草茂密的湖邊,這一招毫無作用。她想反肘撞擊男人的腹部,手臂卻被男人死死抱住,無法動彈。
沒辦法,只能用那個自傷傷敵的絕招了!
顧南努力彎腰往下埋頭,在心裏默數了“一、二、三”後,她猛力往後甩頭,用後腦勺去撞擊對方的鼻子。
“啊——”
情急之下,顧南的這一招了使出十成十的威力,不但身後的男子被重重撞倒在地,她也失衡跌坐在了男子身上。
男子這聲慘烈的呼喊,不知是被她的後腦勺撞的,還是被她跌下時壓的。
好一陣眩暈之後,顧南挽住百褶裙礙事的大長擺,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這時,她驚訝的認出了捂着鼻子躺在草地上的這個男人。
“烏樂——”
“是你?!”
和她表情神同步的,還有此刻躺在草地上流着鼻血痛不堪言的烏樂。
“你瘋了嗎?剛才幹嘛突然那樣抱我?”顧南“唰”的撕下一片裙擺,替烏樂擦起流了滿臉的鼻血。
“我不知道是你。”烏樂痛苦道。
“不知道是我你就能亂抱?!”顧南“唰”一聲又撕下一片裙擺,卷成棉條塞進烏樂的鼻腔。
烏樂疼得一聲輕“嘶”,待疼痛稍稍緩解了,他才慢慢坐起身來,“我,我以為你是尼塞村,某個想投湖自盡的姑娘……”
顧南哭笑不得,“你這是什麽邏輯啊?今天可是村裏的節日,大家唱歌跳舞這麽歡快,誰會在這麽多人的眼皮底下自殺?”
烏樂看着顧南,抿唇不語。
“找不到借口了?”顧南瞥了他一眼,沒好氣道。
“我媽媽。”烏樂突然開口。
“什麽?”在腳下草叢裏四處摸找相機鏡頭蓋的顧南扭頭問道。
“我媽媽,就是在采花節自殺的。”烏樂望着湖水的深處,輕輕道。
這一刻,顧南徹底愣住了。
“對不起。”好一陣,顧南回過神來,她放棄了尋找,在烏樂身旁坐了下來。
“奶奶說,她是追随湖裏的盧娜女神去了。”烏樂吸了一下鼻子,“只是,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那麽做……”
顧南擡手拍了拍烏樂的肩膀,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失去母親的異族大男孩。
“南南姐,烤肉熟了喲——”
妮雅甜美的聲音從坡上傳來,顧南轉回頭去,她已跑到了兩人身邊。一看見顧南身旁的烏樂,她就驚訝得合不上嘴,“烏樂也來了?你不是從來不參加采花節的麽?”
“天黑了你也沒送她回家,我怕有事,出來找你們。”烏樂起身道。
“咿,你的鼻子怎麽了?!”妮雅看清烏樂塞着棉布的鼻頭,咋呼呼問道。
烏樂別過頭道:“天黑,沒看清路。”
“哈哈,你也有失足的時候!”妮雅竟捂着嘴笑了起來,笑了一陣,見顧南和烏樂都沒笑,她便慢慢收起了笑容,“好吧,你來都來了,過去一起吃烤肉吧。”
“不吃,走了。”說完,烏樂轉頭就走了。
“妮雅,我晚上還要整理調查表,就先回去了。”
顧南朝妮雅擺了擺手,在妮雅掩藏不住的一臉失望中,跟着烏樂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