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篇:(2)

輩子?至于那些盟誓……風月場裏的話,哪一句能當真?

牐牻裉臁…已經是第四天了吧?

牐犗氲稭饫铮書生的心中陡然也是一冷。再想起那三尺黃土下的紅顏如今又該如何,他生生打了個冷顫。然後忙不疊地安慰自己:應該……應該沒事了,他買的是上好的花梨木棺材,棺蓋足有兩寸厚,親眼監督着工匠釘了兩遍釘子。

牐牨闶且桓銮嘧襯兇櫻赤手空拳的也無法從那樣堅固的盒子裏破壁而出呢。沒有事了……他不用再擔心什麽,以後照樣的娶妻、生子、做官……一床錦被便掩了今日的風流。反正棺木中活人的事情,除了他自己,再也無第二個人知曉。

牐犝庖懷∩倌旰塗的孽債,就讓它這樣靜默的腐爛在地底下吧。

牐牥籽钭鲋紅粉成灰,那樣絕世的舞衣,也只能在地底下悄然化作白骨支離。

牐犙湛∏淇醋趴盞吹吹謀鹪海嘆了口氣,将以往樓心月穿過的幾件七彩舞衣收了,揉成一團扔給貼身的小厮墨煙:“東西都收好了罷?這些衣服都拿出去找個地方燒了……樓姑娘的東西,一件都不要留下來。”

牐犇煙伶俐,今日卻也會錯了意,以為少爺心情悒郁,翻看了一堆衣服,見沒了一件樓姑娘平日裏最喜歡的,還巴巴的問了一聲:“那件真珠衫少爺留作念心兒了?其他的奴才拿去燒了。”

牐牎罷嬷樯潰坎輝谀搶锿訪矗俊毖湛∏溆行┢婀鄭然而大堆的衣服也懶得再理,便揮揮手打發小厮出門去——反正這裏全部東西他都不打算留了。

牐犇煙出去後,他對着空空的別院,忽然有些莫名的傷感起來……

牐牰家荒炅稅桑空饫铮曾經有過多少旖旎的風光?枕畔鬓雲的盟誓,推窗看月的靜谧,花間小酌的笑語……每一日晚上就寝前,心月都要穿上最喜歡的舞衣,為他單獨歌舞。

牐犇茄絕世的舞姿……一顧傾城,再顧傾國。

牐犎歡到了如今,都只能成為記憶中的碎片了。

牐犙湛∏湟燦行黯然神傷——其實他也不想如此……最好是能和她歌舞歡洽終老,不談婚論嫁——然而,他終究是個懦弱的人,沒有勇氣作到反抗父親和家族、放棄功名利祿。

牐牎—他唯一能有勇氣做的,就是将那口棺材釘死、再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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牐犑樯的手緩緩握緊,平日裏溫文儒雅的眼中驀然有了兇狠的表情。已經是半夜了——來這個別院收拾東西,也是要避了人的耳目。臨安城裏,大家都議論着這出風流劇中的男子,但是卻只知道他姓顏而已……

牐牬右豢始他就留了心,沒有将真名字告訴她和那些青樓混跡的人們。俊卿只是他自己取得名字……俊卿,俊卿……多少次聽到心月那樣迷醉的喚,然而他每次都要一怔、才能反應過來叫得是自己。

牐牰嗌檔吶子啊……只是她一個人喝醉了,偏要拉着他一起作傻事麽?

牐犚估铮窗外是飒飒的風雨聲——初夏的江南就是如此多雨,顏俊卿無謂的又有些感懷,忽然想吟一首詩出來。然而,不等他想出第一句,忽然聽到了風裏隐約的歌聲——

牐牎辦飒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

牐犈子凄婉的歌聲,就在風雨中缥缈回蕩,唱的,居然是李義山那首《無題》。

牐犔着那歌聲,顏俊卿的手猛然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那聲音…那聲音!

牐牎敖痼改鏊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

牐犑煜さ母枭,不知從何而來,盈滿了這個空蕩蕩的、下着雨的別院。

牐犑撬……是她!

牐犑樯的臉色驀然慘白,顫抖着手,猛的退開房間的門,逃也似的逃到了廊上,準備往大門外奔去。

牐犎歡,一到廊上,他的腳就仿佛生了根似的定住了,眼睛盯着前方——

牐犂壬嫌陌檔牡蘋鹣攏一個輕盈綽約的女子,穿着那件真珠衫,揮舞長袖,在廊道上輕歌曼舞,身形曼妙不可方物……在歌舞的女子一揮袖、一回首之間,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女子臉上那道可怖的傷疤……

牐牎翺∏洌我回來看你了。”在歌舞的間隙裏,她微微笑着,對他說。

牐犙湛∏淇醇她伸過來的手——春蔥也似的十指鮮血淋漓,似乎因為抓刨什麽東西而變成那樣。女子微笑着:“俊卿,我等了你很久,不見你來……你為什麽不來呢?”

牐牎啊—鬼、鬼啊!”心膽俱裂,書生的臉化成了青色,眸子因為恐懼而碎裂。然後,踉踉跄跄的沿着廊道奔逃,然而腳下已經沒有絲毫力氣,走了幾步便癱倒在地上。

牐牎鞍Α…”看着他那樣的表情,女子反而微微嘆口氣笑了起來,眼眸深處有雪亮的光芒,“俊卿,不是說好了生同衾死同穴麽?……我很愛很愛你,你知道麽?”

牐牎爸、知道。”顫栗着,在地上一寸寸往後挪動,顏俊卿連連點頭。

牐牎澳悴恢道。”女子驀然收斂了笑容,淡淡道,“你根本不知道!”她笑出了聲音,忽地擡手、舉袖、旋舞,繼續将那首《無題》歌唱了下去:

牐牎凹質峽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牐牎按盒哪共花争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牐牨吒璞呶瑁聲音越拔越高,唱到最後幾句時候已經經凄厲非常,如同烏鵲夜啼。舞衣如同風一般的旋轉,那名動京師的舞伎如同幽靈般飄忽不定又美的令人目眩。舞步漸漸加快,踏近……袖影發絲裏,忽然有雪亮的冷光一閃——

牐犚磺卸己鋈患啪擦訟氯ァ

牐牎岸岫幔奪奪。”

牐犐钜溝那妹派是分外清晰入耳的,不由人不醒。

牐牥茁菖衣掌燈,拉開花鋪的門時打了個寒顫——外面好大的雨。然而,比風雨更冷的卻是眼前這個女子的眼神。

牐牎奧ス媚铮俊卑滓律倥看見檐下渾身濕透的來客,有些意外,舉起燭臺照了照,看見地上清晰的影子,微微笑了,“樓姑娘不是鬼麽……既然如此,恭喜你重生再造了。快進來。”

牐牎爸厣?哈,哈哈……”低着頭,衣衫上雨水不停地往下滴落,樓心月卻微微冷笑了起來,“我是來送欠姑娘的買花錢的。”

牐犚讕墒塹妥磐罰樓心月忽然不再多話,将手中一直抱着的一個包袱遞了過去:“在這裏。買花的錢給你——這就是我最珍貴的東西!”

牐牥茁莸難劬忽然凝滞,盯着那一個濕透的包袱。不知道是不是被雨水所淋濕,然而卻清楚地看見、有殷紅殷紅的血跡,從包袱裏直滲出來!

牐牎澳恪⒛惆閹……把他殺了?”有些意外的,白螺脫口低低呼了一句,“天啊。”

牐牎笆恰!甭バ腦螺肴惶頭,本來淡雅矜持的眼神,剎那間雪亮如電!

牐犓打開了包袱,深情的凝視着那一顆切下來的頭顱,在額頭上吻了吻,緩緩遞過去:“你說過,要我拿最珍貴的東西來換寶珠茉莉。如今——我就把俊卿…俊卿的頭送給你。”

牐牪淮怼…那就是她最珍貴的東西。

牐牸詞故鞘去了一切,也唯一保留在心底的、對于愛情的信任與渴望。

牐牎—如今,她連着情人的頭顱,一并交出。

牐牷ň蹬主人的眼睛稍微黯了一下,唇角忽然浮現出一個傷感的微笑,伸手去接那個包袱。在雨夜見到這樣血腥的事情,奇怪這個少女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驚慌。

牐牐牐

牐犎歡,她的手指剛接過包袱,樓心月的手卻驀然迅速的往回一縮——

牐牎白∈鄭 卑茁萘成變了,來不及去接那個人頭,立刻閃電般的合身前撲,扣住了樓心月藏在袖子下的右手——那裏,一柄長不盈尺的匕首已經劃破了舞伎的肌膚。

牐牎氨鸸芪搖!弊弦屢子擡頭看她,咬着牙,破了相的臉上神色可怖,“不關你的事!放開我……放開我!”

牐牎肮匚業氖隆!卑茁莸氖種敢彩竅趕傅模但是樓心月感覺這只纖弱的手扣住自己的手腕後,整個身子仿佛都忽然間酸軟無力。白螺的眼睛閃動着,裏面明滅的光芒仿佛一盞燈亮了又滅:“這把弱水匕是我那時借給你的——現在就得還給我!”

牐犈手一奪,那把削鐵如泥的匕首已經到了對方手上,樓心月的眼睛仿佛忽然間空洞了,身子一歪,倚着門說不出話來——本來,是懷了必死的心來到花鏡的,準備事情一了就解脫離去……然而,這個奇怪的少女卻阻止了她。

牐牎罷饫锸俏業鈉套櫻你如果要尋死也請離的遠一點。”冷冷的,白衣長發的少女俯下身子,拎起地上的包袱,“還有這個東西,你還是拿回去罷。他如今永遠屬于你了。這個混蛋還真有本事,活着的守候讓你神魂颠倒,死了居然還能讓你殉情?”

牐犎送販衫矗舞伎下意識的伸手,戀人的頭顱滾入她懷中,如同以往那樣聽話而溫情的伏貼在臂彎間。不知為何,樓心月陡然間緊緊擁住它,崩潰般的痛哭起來。殉情?她倒是想殉了這段情?然而又哪有真情可殉?!

牐犕饷娴姆缬旰艽螅聲音如嘯如泣。

牐牎懊魈斐敲乓豢,你就快些離開臨安。去福州、去大理……越遠越好。”手指擦拭着如水的匕首,白螺卻在鎮定從容的運籌,“這件真珠衫上的珠子拆開零賣了,也夠你一陣子花銷——樓姑娘,你以後的日子還很長。”

牐牎翺墒恰⒖墒俏疑繃巳恕…”抽泣着,仿佛此時才回過神,明白自己方才做下了什麽樣可怕的事情,樓心月臉色恐懼而蒼白,顫栗,“我殺了人!官府會追查我的!”

牐牎安換岬模不會的……別怕。”少女俯下身去,仿佛母親般的撫慰着這個曾經紅極一時的舞伎,輕輕道,“樓心月已經死了,不是麽?全臨安的人都知道——沒有人會懷疑到你,因為你已經死了……”

牐牎拔乙丫死了?”喃喃自語着,紫衣舞伎緩緩擡頭,看着無邊的夜幕和雨簾。

牐牎笆塹模你已經死了。”白螺微笑着重複了一遍,然後一字一句的說,“但是,你還會活過來。一定會。”

牐犅バ腦碌ケ〉納碜游⑽⒁徊,忽然苦笑了起來,扶着門框站起了身子。雖然孱弱,但是她終究還是站直了,手裏捧着那個包袱。

牐犃轎慌子就這樣在雨夜相對無語的站着。

牐犘砭眯砭茫白螺忽然問:“五寸的花根,你還剩下多少?”

牐牎傲醬纭!甭バ腦亂ё抛旖牽低聲回答,“姑娘囑咐過不能多服,剩下的我埋去土裏了。”

牐牥茁荽故紫肓訟耄輕輕道:“樓姑娘,拜托你一件事情好麽?”

牐牎敖岵菹位範薊岜ù鹉恪!甭バ腦灤α艘幌攏神色凄涼,眼睛空洞茫然,低低道,“可是,我能幫你什麽?”

牐牎氨χ檐岳蛭藝獾昀镆丫絕了,這剩下的兩寸花根,能否拜托姑娘好好照看——等來年養活了,再還給我一盆好的,如何?”把玩着手中的弱水匕,白螺淡淡道,語氣中卻有不容推辭的決絕。

牐犛杲ソタ始小了,風也弱了下去……明天,該是一個晴天罷?

牐牥茁葜醋胖蛱ǎ披衣在門邊目送那個綽約的紫衣背影消失在雨簾中,忽然長長、長長的嘆息了一聲,靠着門閉上了眼睛——

牐牬盒哪共花争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牐犓淙蝗绱耍但是如果那個女子能忍耐個一二年,或許會知道:即使是這樣的痛苦,也終将會過去。然而,最可怕的就是絕望中的人往往連一時半刻都等不了,不顧一切、急不可待地就想沉入永恒的睡眠……

牐犓以,自己只有将寶珠茉莉托付給了她。

牐犅バ腦履茄的女子,雖然多情而耽于幻想,卻依然是有風骨氣節的——她既然答應了,那末,便能守着那盆花直到花開,如同她對于愛情的堅貞。

牐牎—雖然,只有種花的人知道,僅僅剩了兩寸長的寶珠茉莉花根,是永遠無法再發出嫩芽的……它永遠無法活過來。

牐牭是,花不再開沒有關系。只要那個女子能等到春風解凍心田、重新活過來的時刻就好……

牐犞灰她能夠活過來就好。

花鏡系列之三:七明芝

□ 滄月

山連着海,海擁着山。

霧氣連接着山和海。陡峭的山下,便是一片碧海黃沙。

手指在沙灘上劃來劃去,濕潤的砂子在指間細細密密流過去、翻開。劃出的小溝裏滲出清清的海水來,一只小小的純白的蛤吐着一串泡泡,急急鑽入沙中。

小漁捉住了它,随手扔到了腰間的小簍子裏——那兒,已經堆了一小堆各類的貝殼蛤蛎,色彩斑斓,晶瑩可愛。她赤足在沙灘間走過,濕潤的黃沙在她蜜色的腳趾下凹陷下去,留下一個個帶水的腳印。

她輕快的在沙灘上走過,腳丫不時踢起一排排浪花,看到有海浪帶上來的好看的貝殼海草,順手便是一撈。

身後的濤聲越來越大,該是漲潮的時間到了。

小漁跳上了沙灘盡端的石堆,那些散落的黑色石頭顯然是從青嶼山上風化後滾落到底下的沙灘上,零零散散的堆在那裏,被每日來去的海潮浸泡着、黑黝黝濕潤潤的。

石凹裏面積了海水,有上次漲潮時被困住的小魚小蟹急急的爬來爬去,仿佛聽到了潮水洶湧而來的聲音,迫不及待得想回歸于那一片碧藍。

潮水在她身後騰騰的漫過來,追着她。而小漁赤足輕巧的在亂石中跳着,仿佛一只逐浪而飛的燕子。轉瞬跳過了那些散亂的石堆,踏上了青嶼山崖通往海灘的那一條石階。

潮水漲的很快,她方才撈起堆在崖下的背簍,跑上幾級石階。站定轉頭看時,那滾滾洶湧的白浪已經吞沒了方才崖下大片的黃沙。

她看着海天交際處那一朵白雲,禁不住嘆了口氣,想起了自小以來想過千百次的問題:

海的那邊,那一朵白雲之下,是什麽地方?

“要不要吃?”香味在崖上彌漫開來,小漁用小刀将熟了蚌肉一條條割開,問旁邊那個青衣人。

然而那個人只是出神的凝望着崖底那一片漸漸退去的碧水,眼神遙遠。夕陽在他有些蒼白的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讓他本來就清瘦的臉顯得更加瘦峭。其實他大約三十不到的年紀,然而他的眼神總是讓他顯得像四十多。

小漁對這個被潮水送到鬼神淵下的陌生人感到好奇——

這個人,似乎和她在村子裏碰到的所有人都不同,這個人眼裏有遼遠的光芒,不像是十裏、二十裏外那些趕集的人們,也不是一百裏外鎮子上過來的收海貨的商人。

——他的眼裏,映出青嶼山背後中原大地上重重疊疊的山巒,寬廣的看不到盡頭。

這個從山那一邊來的男子、讓她第一次想起:青嶼山的盡頭,那是什麽地方?

那天把這個快要溺死的人從海灘上拖回來時,小漁站在崖上、第一次不由自主的回頭看向大山外,然後,又轉頭過來看着碧海青天,嘆了口氣。

山和海之間,天地如此廣闊。

父母死了以後就少見外人,每月一次的出去到村子裏趕集,也不過賣了打撈的海貨換些油鹽醬醋就回來。雖然對青嶼山那頭的大地感到好奇,但是她卻更眷戀這一片碧海。

“孩子,你看見了麽?海那一邊就是龍宮呢……那裏有水底的宮殿,珊瑚和珍珠的房子,龍王和海神就住在那裏。”小時候,無數次爹抱着她坐在崖上,指着海天盡頭給她講海上的種種故事。

那時候,她就想着:如果有一天,一定要讓那些海客們帶她出海、去天的那一邊看看。

——可惜,海上讨生活的人們都認為女人上船是很不吉利的事情,從來沒有一個人肯理會她這個小姑娘的要求。

小漁搖搖頭,把自己從發呆狀态中搖醒。同時也抓住青衣人的衣襟,推了推同樣看着大海出神的他,眼光關切:“哎,你已經一天沒吃沒動了!你從鬼神淵被沖上來,一定吃了大苦頭——這個樣子可不成啊。”

想起前幾日從淵底的暗流中拼命将失去知覺的這個人拉上海灘時、他那宛如白垩一樣顏色的臉和冰一樣冷的手,小漁心裏就是突楞楞的一跳:那時候她都以為這個人死了——

居然敢從鬼神淵下水!簡直是……不要命了。

“那裏!你看——”在她擔心的看着對方臉色時,那個青衣人忽然醒了過了一樣,擡起手指着崖下一處海水呈現暗碧色的角落,對她說,語氣激動。——那裏,潮水剛剛退去,崖下的淺海西北角映着夕陽,水底依稀有斑駁的花紋。

青衣人臉色驀的有難以掩飾的狂喜:“就是那裏!那裏就是通往聖殿的神道入口……你、你看見了麽?那個地方?”

小漁有些驚訝的看着他泛起血潮的蒼白的臉,沒好氣的掙開手,把炒好的海瓜子和蚌肉一起盛在大蚌殼裏,丢給他:“早八百年就看見啦!——去不得,那個臺階下面有鬼呢。”

青衣人身子驀然一震,緊緊盯着眼前這個漁家少女:“有鬼?你看見過?”

小漁正用小刀撬開一只海蚌,緊閉的黑色殼打開,粉紅色的肉中有珍珠的光亮柔柔泛起,她歡呼了一聲,正要下刀去挖,手腕忽然便是一緊。

“你去過那裏?你看到了什麽!”那個人臉色居然變得有些可怖,她驚叫着想掙脫他的手,然而他手指一動,小漁只覺得手肘到手腕便是一麻,小刀啪的一聲跌落。

“你幹嗎!幹嗎?——”小漁尖細的叫起來,仿佛被章魚纏住一樣甩着自己的手,然而那個人的手似乎比章魚還牢固,她覺得手臂反而軟了下去,不能動彈。

“你能下到那裏去?”青衣人目光忽然閃亮,扣着漁家少女的手臂,眼裏忽然有掩飾不住的狂喜,“告訴我怎麽到神廟去,告訴我!——太好了……”

小漁看見這個人淡漠的眼神裏忽然翻覆出的熱切和喜悅,心底忽然有莫名的反感和恐懼:“放開手!不告訴你!就是不告訴你——”她用力掙不脫,大叫,然而那個人臉上似乎完全是激動的表情,不顧她的叫喊把她抓的更緊。

小漁發了惱,忽然湊過嘴去、在那個人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青衣客猝及不妨,因痛縮手,手腕上流出殷紅的血。他臉色一變,惱怒中忽然出手,一把扭住了小漁的手。小漁身手本來輕靈,那人一松手便往後跳開,然而不知道為何,居然青衣客一伸手、她便被輕輕松松的抓住。

她這次真的吓住了,愣愣地瞪着對方,卻不肯服輸。

“天,我在做什麽……簡直瘋了。”看着眼前少女又是驚懼又是桀骜的眼神,青衣客表情卻慢慢變了,仿佛這才從狂喜中平複,喃喃自語了一句,放開了手。

然而忽然間身子一個搖晃,擡手抵住了眉骨。

小漁在他放手的瞬間再度如同兔子般跳開,這次她不敢再逗留,立刻往洞外跑去。

然而跑到了洞外,一腳踩上崖上那條石階,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後面。奇怪的是那個青衣客沒有說話也沒有追來,一只手扶着石洞壁,緩緩摸索着坐下,轉頭朝着大海方向,然而眼神卻是空洞洞的。

他…又看不見了麽?小漁心中驀的一怔。

幾天前把這個被海水沖上岸的人背回家,他醒來第一句話問的就是:這是哪裏?怎麽一片黑?小漁看着外頭正午明晃晃的日頭,抽了口氣:原來,這個人是個瞎子?

然而,大約過了半日,這個青衣客就自己坐了起來,看着她,微笑:“姑娘,多謝救命之恩。”那眼裏的神采,卻又是奕奕。

她便也笑笑不以為意,覺得是因為被從鬼神淵那地方沖上岸,這個人一醒轉的時候有些神志迷糊而已——不料,後面幾天裏,幾乎每隔一日他便會出現這種暫時失明的現象。

小漁不敢問為什麽,這個從山外來到海邊的青衣客眼神遼遠,喜歡坐在崖上看着底下的海潮來去,死死盯着鬼神淵西北角某處的海底。

每次,她看見他眼神空洞下去,便知道這個人眼裏的光線又全部消失了。

然而這個青衣客卻是不動聲色,只是坐在那裏,靜靜地聽着海潮。偶爾知道她在一邊剝海蚌剖魚,便會笑笑的、給她說起很多事情。

慢慢聽着那些故事,她便有些走神,有時候随手就把剖出來的珍珠扔到了黃魚膏裏,又忙忙的揀出來——

知道他眼裏看不見東西了,她在那個時候就會定定的看着這個人的臉,想從那一張清奇風霜的臉上看出什麽來。大山那一邊、遼闊土地上發生過、發生着的一切。

這個人……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他又為什麽會從鬼神淵被沖上岸來?

小漁定定的站在洞口,回首看去。只見那個青衣客摸索着坐了下來,側耳聽着崖下潮水的聲音,臉上忽然顯出一絲黯然的神色。

忽然亮光一閃,她看見他拔出一把劍來,在對面的石壁上劃了又一道橫線。

父母沒有死于那一場海嘯之前,她們一家三口住在這青嶼山裏面,臨着崖下的鬼神淵。

出身漁家的她自小精于水性,經常潛下水去采珠捕魚,甚至能在水下閉氣潛游一柱香以上的時間,自由自在的宛如一條魚兒——然而,即使這樣,鬼神淵下面最深處的一個地方,依然是她不敢靠近的。

父親說:鬼神淵裏有惡鬼怨靈,那個最深處的角落,便是海下沉睡着的鬼神們來往陽世的出口——千萬不能游到那個附近去,不然,便是要被勾去了魂魄。

小時候她頑皮,也曾不顧父親的警告一個人潛水,接近淵底那個最深的角落。

游了半日才到了那裏,不由心裏一陣歡喜——海水透着幾分詭異的亮藍色,幹淨的透明。天光居然能直射到數十丈深的淵底,在海底投下絢麗多變的光的花紋。非常幹淨的地方,沒有海底石上常見的腐質堆積,甚至連一棵海草、一條魚兒都沒有。

她的眼光看到了前方石頭邊一堆白森森的東西,仿佛半露在石後——那個剎那,她仿佛感覺到了有什麽不祥的氣息在逼近,猶豫着後退之間,卻看見了奇異的景象——

崎岖不平的海底驀的陷下去一角,借着此刻射下來的天光,她看到了那塊陷下去的石頭上仿佛刻着什麽奇怪的花紋。

雖然潛游了那麽久,胸口已經有窒息的感覺,然而眼睛一亮,強烈的好奇心還是讓她止不住身子的游近那個角落——

那些石頭原來是一塊接着一塊的……巨大的石條,錯落有秩序的排着——

是臺階?

一級級石砌的臺階,居然從那個角落往不知何處的海底鋪去!

她的手指觸摸到了海底橫鋪的石條——那是人力雕刻而成的巨大石條,靜靜橫卧在海底,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滄桑劫數。一條接着一條橫鋪下去,通向不知何處的地底。

不知不覺的,她順着那些圖案,一級一級、逐漸往下游去——

石階的盡頭是一條甬道,她有些吃驚的看見了甬道旁邊還有數不清的巨大石塊,似乎壘成什麽東西。孩子踢着水,慢慢東看西看的前進。

不經意間、好像看見前方有什麽東西發出幽幽的光芒——似乎是一叢片狀的東西,長在甬道盡頭一個陷進去的龛中。孩子有些好奇,不知覺的向着那裏漂游過去。

忽然間,她感覺自己游的速度忽然加快了,身體仿佛被什麽巨大的力量吸着,往石階下漂去!小漁努力相往回游,然而身子還是不由自主的被扯着往前漂流——那瞬間,她終于清楚地看到了臺階下那白森森的東西……

死人的骸骨。一堆一堆,沿着臺階散落,空洞洞的眼窩冷冷的瞪着這個闖入者。有些的頭發尚未腐化,如同水草一般黑黝黝的在水中浮動。

天啊!驚懼交加,雙腳用力蹬水、身子仰起,她用盡了全力掙紮上浮。

然而海底仿佛有看不見的湍流、急切的往地底下奔湧,裹住了她的身子用力往下拉扯——少女拼命掙紮,抗着那巨大的力量,頭用力上仰。然而,眼睛忽然由于驚駭而睜大:

頭頂的陽光忽然沒了!

一個巨大的陰影蜿蜒了過來,轉瞬遮擋了她頭頂的光線,将她籠罩在黑暗中。

擡頭間,她竟然看到了一條大到不可思議的海蛇,正拖着笆鬥般粗的身體、從石階下黑黝黝的地方緩緩蜿蜒游了過來。鱗片上漂滿了海草,三角形的醜陋腦袋上長了一個肉角,碧色的眼睛在頭頂上方冷冷看着她。

龍?那是龍麽?

“哎呀!”她終于不顧一切的驚叫起來,這聲驚叫讓她吐盡了胸口中最後一絲氣。

在身子不由自主被吸向深淵、巨蛇将身子盤繞過來時,她失去了知覺。

那一次是怎麽回到岸上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十二歲的她在一開眼時,看見的便是父親母親因為急切而有些扭曲的臉,她猛然舒了口氣,感覺全身軟軟的沒有一絲力氣。

“小漁你是不是去了那不該去的地方?你不要命了呀……”母親看見她睜開了眼睛,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來,一把抱住她,“你差點被淹死知不知道?今兒海上有風暴海嘯,你個丫頭居然敢潛水下去?……吓死娘了。”

她想開口,然而一張口就覺得什麽東西堵着,俯下身去噗的吐出了含在嘴裏的東西。

那是一片石子,白色的,上面密密麻麻排着小孔——孩子的眼睛忽然頓了一下:奇怪…這個東西、不正是她在水底海蛇出沒的甬道盡頭,看見過的發光的東西麽?

她想問,可奇怪的是一吐出玉石子後,登時覺得胸腹間難受的要命。

“先含着,不能吐掉。”陡然,耳邊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說話,“孩子太小,七竅裏的寒氣沒有褪盡,要借七明芝鎮住才行。”

她擡起頭,看見了一個不過十六七歲的白衣姐姐正從地上撿起了那片玉石子,放在茶水裏沖了沖,塞回她嘴裏。十二歲的她乍見陌生人,看見她手裏的石子,雖然肚子裏難過的要命,卻扭來扭去的不肯含了。

“小漁聽話——這位白姑娘可是你的救命恩人!”驚魂方定的父親叱喝了一句,瞪了她一眼,“快聽姊姊的話!”

她有些懼怕,又有些不服氣,然而那個白衣姐姐只是微笑着,也不說話,托了那片玉石子坐在榻邊看她——十二歲的她看見這個姊姊笑得有些奇怪:眼角一滴墜淚痣,似乎讓笑容依稀似悲戚。

“以後不要再去那兒玩了,好好的女孩兒,可別去冒險送命。”看着野丫頭終于聽話的含住了玉石子,白衣的美人兒姊姊輕輕說了一句,似乎對她說、又似乎交代她的父母,“那地方邪的很,去不得。”

“那麽你為什麽又去了?”終于忍不住,小漁含着石頭,口齒不清的開口,側頭看着這個奇怪的姐姐,“這個、這個石子……不是在那裏才有的麽?”

她不服氣的用手指着半張的嘴巴,舌頭攪動那一片九曲七孔的玉石子,在牙齒上磕碰得叮當響:“你能去、為什麽我不能去!”

“那不是石子。”不等孩子的父母再度叱喝女兒的不懂禮貌,白姑娘卻微笑着解釋了一句,“這是七明芝……我剛采來的。靈芝呢。”

她頓了頓,顯然也是想着如何才能吓住這個好動的女孩兒。終于,她點點頭,道:“小姑娘,那個地方有鬼……那裏本來是一個好熱鬧的地方,叫澤國。但是三百年前,一場大海嘯讓整個鎮子全沉到了海底。”

“沉下去?”小漁吓了一跳,幾乎忘了嘴裏還含着石頭——她想起了她看到的海底石階,不錯……那分明…分明就是人住的房子和臺階啊!

“是的。海嘯。整個城在一夜間沉了下去……幾萬人啊,全部變成了鬼。”有些感慨的,白衣少女幽幽嘆了口氣,看到了女孩瑟縮的眼神,不由更為詭秘的一笑,湊過頭來低低道,“知道麽?在海裏那個地方,幾萬個鬼呢。你看到奇怪的東西了沒?——”

“啊!”看到白姑娘眼裏詭異的神色,小漁驀的想起那一堆堆的白骨和大海蛇猙獰盤繞過來的樣子,一下子吓得忘了嘴裏還含着七明芝,叫了起來。

“幸虧遇見了我……”白姑娘拍拍女孩兒的肩,嘆了口氣,但是眼神卻是欣慰的,“不要亂跑了,嗯?下一次我可救不了你啦。”

怔怔的,十三歲的小漁看着這個奇怪的姐姐,說不出話來。

娘連忙過來,從她嘴裏摳出了那顆玉石子,推她的肩:“死丫頭!趕快謝謝白姑娘啊……快說、以後都不去了。”

“嗯……不敢去了。”小漁真心實意的嘟哝了一句,心裏依然有恐懼。

那個叫白螺的姑娘微微笑起來,從娘手中接過七明芝,也不顧爹的一再挽留和感謝,只是笑:“我該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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