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張政忍着宿醉,一大早就沖去食堂買了兩包子,邊走邊吃,腳踏進教室時,剛好能将塑料袋扔進門後邊的垃圾桶。

時針恰好指向八點整,上課鈴響起,他挑着最後一排邊上的空位坐下。因昨夜大雪的緣故,班裏來的人明顯比平時少了許多,教授拿着學生名單,每點到一個缺席的便做上一個記號。此教授眼睛尖,號稱能記得所有教過學生的長相,因此沒人敢糊弄他。

“沈濤?喲,沒來。”

“劉陽?”

“到!”

“張政?”

“到!”

……

“鐘杳杳?”

“到!”

張政聞聲望去,只見她坐在第一排,恰好是他正前方,被前幾排黑乎乎的腦袋擋住,先前竟沒認出來。

那人果然信守承諾,八點前将她送回了學校。

張政趁着教授寫板書的時候,偷偷地換到了旁邊的空位上,歪着頭端詳鐘杳杳的臉色。很紅潤,看樣子心情不錯。很清醒,估計昨晚睡得也好。桌肚裏沒看見書包,桌前就一個手機,沒放筆記本,看樣子沒回宿舍,直接從外面過來的。

真是……越看越憋屈。

人家顯然是一對兒,八成一個平安夜過完,已經雙雙從單身狗變成有對象的了,就他一個蠢貨,瞎忙活。

今天就一節課,上完就算過聖誕節了。下課鈴響後,他抄起課本大步往外走,卻在下樓時被叫住。鐘杳杳換了件羽絨服,看顏色不像是她以往的風格,樣式還有些偏男式,張政一想到這是誰的就心裏不舒坦。怎麽說也算是情窦初開呢,就這麽被情敵截胡了……還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倆坐上出租車,真是憋屈,太憋屈了!

樓梯間人來人往,鐘杳杳長話短說:“張政,謝謝你。林致跟我說,你昨晚很擔心我,讓我一定要跟你道聲謝。”

張政不好意思地撓頭:“也沒什麽,女孩子嘛,總不能随随便便就讓校外人員帶走。他……他就是你喜歡的那個人?”

“嗯。”

其實答案早就已經猜到了,只是沒有她親口承認,心裏那簇火苗就怎麽也熄不了。等她說出口了,心忽然就安定了,憋屈也随之而散。

就這樣吧,挺好的。

他不記得自己後來說了什麽,左不過祝福之類的空話,茫茫然跟着人流向外走,再擡頭時已是雪後晴空。他看見昨晚那個叫林致的男人站在教學樓外面,笑着張開雙臂,下一秒鐘杳杳就跑到了他懷裏。

挺般配的,仿佛他們原本就該在一起一樣。

張政吸了吸鼻子,戴好羽絨服帽子,小跑着回宿舍。他可能需要吃點感冒藥,昨晚凍着了,也許還是重感冒,要不然怎麽有種涕泗橫流的沖動呢……

接到羅清越的電話時,鐘杳杳正被林致帶着逛校園。沒錯,是林致帶着她逛校園。

“昨天過來時,恰好碰上一個旅游團,反正我也不認識路,就跟着走了一圈,聽了不少歷史典故,你們學校還挺像個旅游景點的。”

正說着,手機便響了。她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他拿去的,反正一早醒來就放在了床頭,電還是滿的。

羅清越是來邀請她過聖誕節的。

“杳杳啊,姐姐是很寂寞的,可是姐姐寂寞得很有良心,你看昨晚平安夜這種重要節日,姐姐就沒有打擾你吧?但是聖誕節就不一樣了,每逢佳節倍思親,姐姐孤身在外,非常憂傷。至今未紅,更是憂傷。我記得你的課表,你今天下午沒課,趕緊過來,姐姐請你吃大餐!”

還沒等她拒絕,那邊就挂了電話,典型的羅清越風格。

鐘杳杳觑着林致的表情,這裏恰好是一處僻靜之地,他剛才肯定也聽見了。

林致無所謂地笑笑:“那就去呗,正好我也很久沒見她了,趁這機會聚一聚。”

他說這話時還牽着她的手,鐘杳杳忽然體會到了金庸書裏經常提到的“心中一蕩”。但此“蕩”非彼“蕩”,人家是心猿意馬情生意動,她則是像蕩秋千一樣飄忽得不着地,還添了些許忐忑與惶恐。

她至今不知道,林致和羅清越究竟有沒有在一起過。

盡管只是個不紅的小演員,但畢竟演技在線,容貌姣好,又一直有戲拍,羅清越還是有些家底的。前幾年房價還沒炒得這麽熱,她用大學時跑劇組接戲攢下的積蓄付了一棟公寓的首付,六十平左右,不算氣派,但一個人住也夠了。最重要的是,這是她憑借自己本事買下的第一套房,一個真正屬于她自己的家。

她對此非常驕傲,簡直把這當成了她的城堡,她是坐擁城池的女王。

當鐘杳杳牽着一個男人的手進門時,女王的臉有點崩。

“林致?!你從哪裏冒出來的?!”

林致反手帶上門,戲谑道:“天上掉下來的。”

鐘杳杳被趕去洗澡,羅清越倚在玄關邊斜睨着不速之客,态度可算不上友善。林致掃了眼光潔的地板,見主人家絲毫沒有請他入座的架勢,不由得苦笑:“好歹朋友一場,你不會真想把我趕出去吧?”

羅清越冷笑一聲:“我哪敢呀,你可是天上掉下來的,神仙呢。”說完從鞋櫃裏找出一雙女式拖鞋,扔到他面前。

“将就着穿吧,就這雙了。”

林致倒是不挑,悠哉地在沙發上落座,被羅清越趕去陽臺。拉上玻璃移門後,浴室裏的水聲也漸漸聽不分明。

羅清越從洗衣機後面扯出兩個購物袋,一人一個就地坐下,寒酸中竟頗有趣味。她推推他手肘,審問道:“你是不是該解釋一下,牽我妹妹的手是幾個意思啊?”

林致摸摸下巴,一臉無辜:“我以為,對二十幾歲的成年人而言,這只有一個意思。”

“呵!”羅清越很想撕了他那張臉,“我說,你出國也四年多了吧,四年沒個消息,回來就把我妹妹拐走了,你覺得這事說得過去嗎?”

“她喜歡我,我喜歡她,這事明明白白,有什麽說不過去的?”

他防得滴水不漏,羅清越真是一肚子火。不是不清楚這貨笑面虎的脾氣,軟硬不吃。也不對,鐘杳杳軟言軟語的時候,他脾氣就挺好的。說白了,還是看人下碟的主。

瞥了眼浴室,不見有開門的跡象,她忍不住打聽:“你玩真的?”

林致糾正她:“我很認真,并不是在玩。”

羅清越頭大,擡手止住他:“你慢點,讓我理一理,年紀大了腦子跟不上。首先,第一個問題,你從哪冒出來的?!”

林致無奈:“我有聖誕節假期,寒假時間跟國內不一樣,放假了,特地來看看她。”

“往年也沒見你來看……”

“不一樣的。”林致交叉着手指,微微笑着,“她來找過我。暑假的時候,來波士頓找過,可是我當時不在,她在我住過的空房間裏睡了一晚。”

羅清越想起那次鐘杳杳的夜不歸宿,忍不住罵了句粗口。張膽子了,居然敢跟姐姐撒謊!

“一個月前,原先的室友過生日,我回去參加他的生日party,這才知道杳杳來過。”林致罕見的有些羞澀,笑道,“我沒想到她會來找我,出國四年,她從來沒和我聯系過。我以為,即便她還沒有戀愛,對我這個鄰居哥哥,怕是也早忘了,沒想到……”說話間,臉上已經完全控制不住笑意了。

羅清越就見不得他那個得意勁,故意潑他涼水:“看個朋友而已撒,小夥子,你想太多了!”

“有嗎?”林致挑眉。

“當然啦!”羅清越肯定地說,“你想啊,我們家杳杳,善良可愛,溫柔體貼。難得去趟波士頓,恰好你在那讀書,以前你又那麽照顧她,我們家杳杳很懂得感恩的。”

林致點點頭:“嗯,你就沒她這麽感恩,好歹初一那年一直載你上學,也沒見你特地來找過我。”

羅清越尴尬地摸摸鼻子:“咳咳,這個嘛,我忙呀!要不是工作太忙,我肯定會去看看你的。”

“直接來我宿舍?”

“開什麽玩笑,我根本不知道你住哪,再說了,誰知道你在不在家……”她越說越沒底氣,也忽然意識到林致自信的源頭來自哪裏了。

林致的目光移向房內,鐘杳杳穿了一身羅清越的家居服,擦着頭發走進客廳,找了一圈才發現他們在陽臺,于是木呆呆地站在原地,猶豫着要不要過來。

傻乎乎的。

陽光灑在他們肩上,地上的購物袋都顯得那麽随性優雅,他們說說笑笑,像闊別多年的好友重逢,自然而喜悅。不像她,腦子一熱就躲躲閃閃,全然做不到姐姐那樣對答如流。

她看見林致靠近羅清越說了什麽,他們靠得如此近,她不由得抓緊了毛巾。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初三那年寒假,她在房間裏寫作業,林致發短信讓她下樓。

她那時還是長頭發,留着齊劉海,做題做得煩躁時就用發卡夾起來。林致随家人出國旅行,那天剛剛回來。她特地放下劉海,仔細地照着鏡子整理妥當,然後裹了條最喜歡的圍巾下去見他。

南方的冬天,陰寒入骨,她開門的剎那,只覺得心裏也涼透了。

穿着短裙長靴的年輕女孩站在他面前,手裏拿着個棕褐色的盒子,聽見開門聲朝她看去,搖了搖盒子說:“杳杳,林致帶回來的巧克力,要吃嗎?”

林致送的東西,她是要的。

但羅清越讓給她的,她不要。

她覺得自己傻透了,再喜歡的圍巾又怎麽樣,臃腫的冬裝誰會喜歡,哪比得上人家的瘦腰細腿。

林致拉開玻璃門,走過來揉了揉她的頭發,發尾還帶着水珠。他接過毛巾替她擦着,輕聲問:“怎麽不吹幹了再出來?”

“吹風機傷頭發。”她低着頭,借他的胸膛擋住羅清越的視線,享用這片刻的溫柔。

“想吃什麽?你姐說的大餐是指外賣,別指望了,我請你們吃。”

“沒什麽想吃的……”

“那就慢慢想,等你頭發幹了再出門。”

“哦……”

羅清越坐在陽臺上,托腮看着他倆一問一答,暗自好奇:怎麽以前沒發現他們這麽親密呢?

她到鐘家時初三,住了一年就上了女子高中,封閉式住宿的環境,周末才能回家一趟。而在這為數不多的家庭時光裏,有一半在和羅老師吵架,剩下一半在偷偷地教鐘杳杳化妝。可惜這麽多年了,也沒見她好好化過,真是浪費了她的悉心指導。

剛才,林致靠過來,很不要臉又很自信地告訴她:“知道她來過波士頓的那天,我無比确定,杳杳喜歡我,就像我喜歡她一樣。”

因為怕拒絕,才不敢輕易聯系。

因為深深依戀,才會記住地址,孤勇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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