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回合
自初雪降後,汴都早早有了冬意。
清晨時分,晨曦如紗籠罩着遠近景致,薄雪在其中靜靜飄落,鹽粒般細致的雪粉落在湖面,激不起一絲波瀾,而相府裏的一處湖心亭中,一白一粉兩道身影正就着此情此景用着早膳。
那道粉色身影不必說自是小小姐沈月真,一身粉衣映着那嬌蠻的神色顯得人稚嫩可愛。
旁側靜靜用茶的白衣身影自然就是大小姐沈卿酒了,畢竟是裝着活了小二十的裏子,在這十七的身子上那恬淡的氣質毫不違和,反而透出幾分純粹無暇。
然而這瞅着溫柔安靜的佳人心裏絲毫不平靜。
沈卿酒捧着手裏的熱茶,捧到冷了喝掉,又倒了一杯熱的,繼續捧着,看着那和亭外飄雪般安靜無波的茶面,心裏總是忍不住想到那日在宮門和楚淮影的對峙。
其實沈卿酒是個淚點很高的人,當初獨自打拼也好,被太子爺調轉槍頭背叛也好,都沒有掉過一滴淚,只覺得不值得,既軟弱又無用。
許多時候她是想哭都哭不出來的,前些天卻被那悲涼的氣氛催下淚來,也不知道是因為心裏的直覺,還是處在矛盾頂端借着這十七歲的身子哭出來感覺不羞恥。
沈姑娘活了這小兩輩子,向來是淡定優雅耍人的,也就楚淮影這人讓她這段時日來整個變了樣。
劇情被她努力扳來扳去,走向正軌又掉回來,可她依舊沒明白,這人緣何對自己這麽執着?
“姐姐,我們說會兒話吧,娘也是的,大清早去什麽将軍府,這早膳實在無聊。”旁側早點用得差不離的沈月真總是憋不住了,無聊又不講理地扯着沈卿酒衣袖。
“妹妹想聊什麽?”沈卿酒也不惱,由着她扯着,先前沈月真的确刁蠻霸道了些,只是如今眼前這女主忽然對自己沒了敵意,只有妹妹的樣兒,也是不失為一種可愛。
沈月真擺弄着小老虎狀的糕點,然後點點那軟糯的腦袋,道:“二表哥?”
沈卿酒怔了怔,想起那日宮宴沈月真和二殿下的互動,問:“為什麽是二殿下?先前你不還一直想着三殿下嗎?”
“哎,那天在箜篌閣三表哥和我詳談一番他是如何如何心悅你,我還會對他感興趣?再說了,按他和爹爹的話,二表哥也是個不錯的人選呀。那日三表哥還兌現了承諾,宮宴二表哥他果然.......”沈月真捏着小老虎糕點的臉頰,臉上笑容含春,生生把糕點當做二殿下了。
只是,箜篌閣?宮宴前那夜楚淮影和沈月真詳談的就是這些,還能讓女主她第二日這麽心甘情願讓自己去宮宴,還轉移了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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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卿酒淺酌了杯中溫茶,才問:“三殿下兌現了什麽承諾?”
“你還裝傻!不就是讓我帶你去宮宴呗,那求賜婚多浪漫啊,唔,他也是守信,讓二表哥陪我去游湖了。”沈月真說着,總算把那小老虎糕點吃掉,然,又拿了另一只繼續捏着。
果然!沈卿酒頭疼,看着沈月真擺弄着糕點在衡量幾個王子好,忍不住笑開,原着裏這般這樣成熟的楚淮影和這個小丫頭是怎麽相愛的。
所以,這幾日女主态度轉變這麽厲害,完全不是因為劇情走向正軌了?還偏離得更遠了。
沈卿酒捧起茶,正要喝點冷茶冷靜一下,脖頸間那股束縛感再次閃現,以往稍縱即逝的窒息感越來越清晰,她能感覺到有雙冷膩的手在掐着自己脖子!
沈月真本開着玩笑,卻發現姐姐似乎不對勁,直到看着沈卿酒臉色發青抖着手摔了茶杯,才驚叫出聲:“姐姐,姐姐,你沒事吧!.........來人啊!快來人!”
幾乎同時,一直不見蹤影的湘兒沿着曲徑游廊疾步走來,臉色欣喜又急切,不像是聽到呼救而來,反而像是來報喜的——
“小姐你怎地還在這裏,曹公公來宣旨了!”
“咳,咳咳.......”沈卿酒這才緩過氣來,眼前漸漸從漆黑到明晰,胸口還緩緩起伏着。
“姐姐你沒事吧?”沈月真顯然被吓到了,連宣旨的消息都放在一邊,見沈卿酒真沒事,才問湘兒:“怎地不叫我娘?”
“夫人還在将軍府做客那,派人去請啦,小姐還是快帶大小姐一起去接旨吧!”
沈卿酒随着二人穿廊走徑,手上冰冷的茶水經寒風染雪一吹,冷徹心扉,提醒着她剛才那是真的。
差點就挂了。
來了這麽久作者也就小小窒息過她一兩秒,今日怎麽如此反常忽然就這樣,劇情也不是脫線一兩天了。
直到見了曹公公,随着府上人跪叩,聽到聖旨內容,沈卿酒才恍然大悟——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沈氏庶女沈卿酒,美德淑娴,......今封安寧郡主,擇日與王三子完婚,賜珠寶首飾十二件,绫羅綢緞十二匹........”
前幾日楚皇才那副絕不容忍的态度,怎地今日就下旨了?
沈卿酒想起那日日暮薄雪裏少俠寂寥的背影,這人又做了些什麽?莫不是真的王位也不要了?
......也難怪作者今日如此反常。
“姐姐?姐姐!”沈月真先是低聲喊,再是忍不住大聲,見沈卿酒看她,才急道:“接旨啊!”
沈卿酒這才反應過來,“欽此”二字落下許久了,連忙起身接旨叩謝,曹公公還道她是喜不自勝,多加恭喜了一番才離府回宮。
“姐姐?你沒事吧,要不要傳家醫看看?”沈月真畢竟是個年紀小忘性大的,昨日仇恨今日化,剛才還被沈卿酒那麽一吓,難得關心。
沈卿酒此時恨不得她再刁蠻些,争起男主才好,只得無奈地道:“無礙,我回院子冷靜冷靜便是。”
“哈,你也該冷靜冷靜了,畢竟這麽大事呢,我得去将軍府告訴娘。”沈月真看她臉色雖差,倒是無事,便恢複了精神氣,要去找娘鬧去了,領着丫鬟便出了府。
怎麽男主被賜了婚,女主反而高興得奔走相告呢?也真是苦了她這個女配。
沈卿酒嘴裏那句要勸沈月真別放棄三殿下的話還沒出口,又苦笑着咽下去了。
天飄着薄雪,相府偌大,她住處又偏僻,沈卿酒一路走回院子,身上也已凍得有些無知無覺了,是以許久未至的丫鬟雙兒來了她也沒被吓着。
“小姐,你怎地穿着單衣在雪地裏頭走?”雙兒正打點着屋內的雜物,見了沈卿酒那臉色,一摸那冷得冰裏泡過似的手,趕忙加了碳,拿來白玉小手爐給沈卿酒暖着,把大門也關了。
沈卿酒被她這一番關心,也無心問她怎地今兒這麽早回來了,只在看到那白玉小手爐的時候愣了一下,問:“這手爐從哪兒來的?”
“奴婢該死,是奴婢看小姐這手爐裂了,好生可惜,才給補上了。”雙兒一聽,直直地跪在她跟前,生怕她生氣似的。
沈卿酒看着那仔細修補起來的裂縫,除了楚某人那蓋世神功加上強迫症晚期,誰還能補至這樣完美無瑕的程度。
她竟不知道,她剛進府就在身邊的貼身丫鬟也是他的人。
“起來吧,天冷,別跪着了,以後你就待在院子裏與我一道吧。”沈卿酒看着她,可憐率真又真誠的模樣看不出任何破綻,說到底是一直伺候的丫鬟,心底到底是有些關心女配的吧。
留着也好。
沈卿酒閉目養神,剛才和死神親密接觸,又忽然遭遇新的矛盾,只覺得頭疼,雪地裏走一遭,心裏倒是有了個猜想和計劃漸漸成形。
“小姐,這食盒看着不似府上之物,放着也好幾日了,該如何處置?”雙兒捧着沈卿酒早放在書房的食盒,眨着眼睛問道。
沈卿酒淡笑着看她,那是楚淮影那日的食盒,當然不似府中之物了,上頭全是楚淮影雕刻的傑作,內容是自他倆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倒是栩栩如生。
那日的糕點她到底是吃了,盒子卻是沒舍得扔,好好放在書房裏,今日雙兒卻故意拿了出來,還問了這話。
不就是要提醒她去找他嗎?
“拿來吧,我去還了。”沈卿酒笑答,眼裏卻藏了幾分苦澀。
成,她正尋思着怎麽找他算賬呢。
只怕結局是兩敗俱傷罷了。
...
那廂楚府裏,正揮劍指點暗衛的楚淮影動作驀然一頓,暗衛全力以赴的利劍擦着那張如玉臉龐而過,削落一縷墨發。
“屬下該死。”暗衛單膝謝罪,心裏卻疑惑,宮主本來就手下留情,此時竟還分心,是有多自傲。聽見楚淮影豁免一擡頭,卻意外地看見宮主寥落了一瞬的面色。
楚淮影卻沒事人一樣,打了個哈欠,滿不在乎地收劍入鞘,玄衣黑發的背影在細雪中緩緩走遠。
“出去走走罷,怕是有人想我了。”
暗衛在原地微愣,總覺得,今日的宮主,比以往更少了絲“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