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回合

汴都日暮,天陰,夕陽淺薄的光輝為灰雲所掩,玉樹影斜,綿綿細雪從天而降,不知又要下多久。

十月的最後一日,銀鈴紅木的馬車自薄雪中來,守第一道宮門的侍衛早見怪不怪,檢查過沈卿酒宮牌便放行了,末了還添了一句:“恭喜郡主了。”

車內的沈卿酒已是一身朝服,紫衣團領,金帶紅裙,長發梳入烏沙帽,上飾玉花團珠,杏目雪膚,高鼻深目,加之恬淡的氣質,竟毫不違和,反而多添了幾分睿雅。

二殿下不愧掌握京中勢力,又深谙與楚皇周旋之道,十月未過,聖旨便已經降至相府,告訴沈卿酒她被錄取作新任的禦前女官了。

自然,也暗示着二殿下,抛來了第二塊敲門磚,考慮錄取她當謀士一枚。

只是沈相爺聽了旨後不但沒有意外,還叮囑她在此期間和楚淮影搞好關系。

沈卿酒想着便頭疼,沈相爺不是親二殿下一派麽?

再說,她和楚淮影關系若是好了,想必兩人當即就能雙雙見閻王爺去了。

不過唯一出乎沈卿酒意料的,是沈相爺早知內情的态度,和讓她注意入口之物的叮囑。

若說深宮內害人,這一落人口實的法子在沈姑娘眼裏是最低級的了,為何偏偏只叮囑這一樣,當真是一頭霧水。

馬車照舊停在了三道門,錦簾剛撩開,便見得那日的小丫頭歡快地迎上來。

“郡主,你可算來了,今日的郡主也這麽好看。”小丫鬟一身綠襖,作宮女打扮,想必上次以後便留在了宮中。

某人的丫鬟,還真是連說話都帶着他的風格。

“翡翠?”旁的不說,沈卿酒對這個個性皮相都酷似雙兒的丫鬟還是頗有好感的。

“嗯,郡主記性真好。”翡翠甜甜地說,邊帶着沈卿酒上轎子:“從今起我就是您的貼身侍女啦,您且上轎,我路上和您說。”

沈卿酒也沒問本應來接她的曹公公哪去了,微笑上了轎子,邊聽翡翠在轎邊百靈鳥似地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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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內宮裏呀,陸掌事官位最大,位列正三品,女官宮女們都是她手底下管着的。”翡翠頓了頓,又道:“接着就是郡主您啦,雖說是從三品的禦前女官,但是您身份特殊,就如聖旨上寫着的,不過是嫁入皇室前習慣內宮禮儀罷了,當然,也是為了多給您一個名頭,無需太擔心。”

至于擔心發生些什麽,不必明說。這倒不在沈卿酒考慮範圍內,畢竟楚皇已是垂垂老矣,她擔心的只是在人精前露了相。

“不過郡主這麽出塵的女子,怎麽會擔心呢!”翡翠自我開解着,又問:“郡主,郡主,你在聽嗎?”

“嗯。”沈卿酒被那“出塵”二字噎了一下,楚淮影的丫鬟真是,不愧是影帝家出來的。

數回碰面,今後還要成主仆,沈卿酒都沒過問翡翠的身份,此刻亦然,只淡聲問:“今天他怎麽樣?”

外頭的翡翠愣了一下,也是個機靈的,立馬叽喳起來,竹桶裏倒豆子般彙報:“今兒宮主可乖啦,先是在郡主走後約了沈小小姐上街,下午到了錦衣衛報道,這會兒子約莫是快要回府了吧。”

“嗯,是很乖。”沈卿酒被這小丫頭的機靈勁兒逗笑,腦內倒是想象不出楚淮影那風雅漫然的性子怎麽做出上面這一系列舉動,又分外能接受。

想來楚淮影大概是看到那團帛巾了。

外頭的翡翠倒是在眨眼,哪有準正妻天天管宮主去鬼混叫乖的,宮主還樂意演。

“翡翠!我讓你來了嗎!”轎子沿着彎彎繞繞的宮道正行着,前頭便傳來曹公公的聲音。

“您說過讓我伺候郡主的嘛!”翡翠跟曹公公熟稔地撒嬌,“這不,奴婢都迫不及待了。”

果然是未經許可來的,也難怪陛下召請來的卻不是曹公公。

沈卿酒伸手半撩錦簾,淡道:“是我管教無方,翡翠畢竟年紀小,不懂事,請曹公公恕罪,”

要說曹公公要回嘴那可是多得是話頭,他卻只是笑着搖頭,向沈卿酒見禮,才無奈地看翡翠:“郡主哪裏的話,都是我沒說清楚,翡翠這丫頭也是個皮的,勞煩郡主操心了。”

這風波過後,轎子便在曹公公帶領下一路無阻,繼續前行。

沈卿酒卻對宮中情勢有了些了解。

曹公公大名曹熙奉,身為皇帝身邊的紅人,他的态度某種程度上就代表了對方的地位。想必翡翠的身份的确不簡單,入宮這麽一小段時日,能得曹公公這樣的對待,沒有楚淮影這人背後操勞,怎麽可能成事。

...

轎子停在勤政殿外,翡翠被曹公公遣在外頭等候,沈卿酒牌子遞給曹公公後,便在偏殿等候。

剛入偏殿,耳邊便萦繞着悠揚的琵琶聲和婉轉纏綿的戲腔,想是正殿那傳來的。

“郡主,您可以進去了。”曹公公掀開門簾,露出通往正殿的長廊,笑道。

“有勞曹公公。”沈卿酒和未來同僚道了謝,徑自進去了。

殿內楚皇端坐正中塌上,似乎腰背疼得厲害,背後墊了好幾個羽毛軟枕,卻堅持批閱着奏折。

詭異的是那和自己一樣官服的女子,正抱着琵琶,唱着曲,顯然那戲腔婉轉出自眼前女子。

“臣女沈卿酒,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沈卿酒動作柔婉卻一點不差地把大禮行好,那姿态優雅又無可挑剔。

楚皇沒了頭一次見面那沉下臉的兇意,反而放下手中朱筆,側頭打量沈卿酒,笑道:“那回朕還道沈相爺教女有方,現在看來,小酒本也是個能人啊。”

沈卿酒被那驀然親近數倍的稱呼驚動,臉上淡笑不變,心裏卻知道想必楚某人在陛下跟前沒少提起她,否則這賜婚又賜官兩道旨意下來,陛下怎麽也不會是這樣的态度。

“陛下謬贊了,臣女不過盡自所能,望能為陛下分憂,為我大楚盡一分綿薄之力。”沈卿酒低着眉頭,澄淨雙目盡是馴良之色。

“你也不必驚慌,朕并無刁難之意。”楚皇眉目間神色無變,只揮手向彈琵琶的女子道:“陸管事,你且先去為小酒打點打點吧。”

“是,陛下。”身着一樣朝服的陸管事行禮,抱着琵琶告退。

沈卿酒微微側目,沒想到那陸管事如此年輕,而這個官壓她一品的人,竟然只是為陛下彈琵琶唱西域小曲兒?!

“你也看見了,這後宮中,連管事都是皇後親自安排。”楚皇緩緩吐露,語氣莫測:“現下連你這小丫頭也被扯進來了,也不知是好是壞。”

楚皇這話在沈卿酒意料之中,既然是二殿下為自己美言進的宮,又是皇後提議補上禦前女官的空缺,他不懷疑就不是楚皇了。

沈卿酒似被吓着般,當即行了個大禮,恭恭敬敬地素手着地,額貼素手,誠言:“臣女既已許配三殿下,自然一切以三殿下為先,絕無二心。”

這可是沈姑娘少有的真話,只不過現下還不能暴露于二殿下和皇後罷了。

楚皇聞言笑了,信不信暫且不論,先是問曹公公:“曹熙奉,外間誰遞了牌子。”

“回萬歲爺,是三殿下,牌子遞了許久,此刻已在偏殿等候了。”曹公公答道。

沈卿酒想起偏殿那隔音,抿了一下唇,才恢複了淡笑,這下好了,那家夥鐵定都聽着了。

“來得正好。”楚皇顯然很滿意這結果,把沈卿酒請了起來,囑咐曹公公:“也不早了,曹熙奉,派人帶小酒到飛鸾宮先安頓下吧。”

“喳。”曹公公見了禮,領着告退後的沈卿酒從偏殿出去,那錦衣的閑散公子顯然在那等着。

還在殿內,旁側還有曹公公,沈卿酒自然不會和他胡鬧,他卻在沈卿酒經過的時候照例刮她鼻梁,在她耳邊留下一句“等我。”,才慢悠悠地進了正殿。

“郡主是要等人嗎?”曹公公帶她到得殿門,見人沒跟上來,回頭問她。

“肯定等三殿下呀!”等在門外的翡翠見狀,三步并作兩步過來,毫不掩飾地道。

“也好,現下夜涼雪大走動不便,郡主居所又在三殿下宮苑隔壁,晚些一道歸去,也是好的。”曹公公看着殿外昏黑的天,鵝毛大雪即便有殿門半掩着依舊呼呼作響。

不知不覺已經入夜了,外間都是忙碌着點燈的小太監。

沈卿酒卻注意到了另一件事:“他不回府嗎?”

“陛下把西域諸國特使團來訪的準備工作給了三殿下,他該會在此待一段時間吧。”曹公公回。

沈卿酒回憶了一會這個情節,奇道:“西域特使團不是夏季來訪嗎?”

“您也知道咱汴都臘月是什麽天氣,春日又有別的活動,只得冬日先把場子戲班子一應備好了才成。”曹公公答道,看着沈卿酒一臉難以言喻,倒是笑了:“郡主了解一下也是好的,這等盛事,陛下或許會指派您幫忙呢。”

沈卿酒頭疼地應好,曹公公諸事繁忙,說着要先行告退便離開了,留下翡翠和她一道。

“郡主也別太煩惱,這差事落到您身上并非意外。”翡翠解釋着,滔滔倒出這幾日套來的消息:“我聽宮嬷嬷說,以往都是夏姑娘負責,自從她走了便是陸掌事兼任的。”

“夏姑娘?”沈卿酒眉頭漸漸松開,反正楚皇還不信任她,此事若真是她負責也不是不好。

“大殿下的正妻那,這個禦前女官也是有了她這先例,您進宮才這麽順利呢。”

沈卿酒了然,難怪二殿下這麽快辦好,順水推舟收下新的棋子,倒是利落。

“啊呀,我忽然想起有些事沒辦,郡主,奴婢先告退啦。”翡翠也不知看見什麽,機靈地笑着,稱呼都用混了,一會兒就沒了影。

沈卿酒唇邊綻出一絲無奈的笑,轉頭一看,果不其然楚淮影出來了。

“小酒真乖。”楚淮影一身錦衣,不知從哪拿出那把紅梅白雪紙傘,白玉配劍不在身側,反而更顯得散漫又清貴。

沈卿酒看着他走到殿門前,夜幕下錦衣少俠撐開紙傘回過頭等她,背後是漫天鵝毛大雪,心中一悸,邁步跟上去:“你也很乖。”

他撐了傘,便是告訴她,他看到帛巾了。

“小酒要我乖,我怎敢不從。”楚淮影垂眸看她,幽黑的眼眸裏映着她擡頭看他的面容,淡淡地一笑:“小酒放開玩兒,別怕受傷,背後有我。”

沈卿酒怔了一下,笑開來,一路靜靜比肩,走在他身側,雖然和原着依舊偏離,只是他接受自己的計劃了,這發展也夠楚淮影和她安全一陣子了吧。

殊不知身旁的楚淮影依舊一路分神關注着他的小酒姑娘,到底是魂穿,胎穿,還是身穿?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不更新哇,周一晚上更^O^/挨個麽麽

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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