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回合
卷二帝王策
時至十月末,早雪連綿了大半月,此時少見地放了晴。
高聳的宮牆積了雪,紅牆綠瓦添上白,雖然冷冰冰的,卻添了幾分莊重。
此刻宮門半開,銀鈴紅木的馬車停着,錦簾半開,露出裏面一身月白煙羅裙的沈卿酒,煙羅裙符合恰滿十七的年紀,月白的顏色又襯得人如水靜。
“郡主稍等,轎子就來了。”此次接送的是一個小公公,約莫也是因着約的人是皇後,接送的人自然也換了。畢竟像以往曹公公接送的待遇,不是一般人可得的。
自那日還傘一別,沈卿酒便沒再見過楚淮影。如此倒是省得她操心,正好留了時間琢磨她剛有了雛形的計劃。
她好好回憶過原着的劇情,原着裏女配嫁給了二殿下,後來逼宮的時候和二殿下一起慘死宮中,功敗垂成。
怎麽說她也從男主和女主身上也努力過了,雖然主線依舊跑偏,但是也啓發了她,她還能從自己這條線身上努力。
說來也巧,她正琢磨着怎麽和二殿下牽上線,皇後便遞來了入宮賞花的牌子。且不說皇後是二殿下生母,這大冬天的,賞花未免過于扯淡,說到底不過是對新郡主的立場好奇。
如此也好,她也算是可以來個曲線救國、及時止損了。
畢竟大殿下遠在邊疆,二殿下要是如原着一般沒了,只要楚淮影好好的,走向原劇情也是遲早的事。
至于女主嘛,沈卿酒想起家中的那位小小姐,還有看不透的楚宮主,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郡主,轎子來了,請允奴婢帶您上轎。”熟悉的清脆嗓音在車下響起,打斷了沈卿酒的動作,那小丫鬟還又問:“郡主可是身子不适?可要奴婢去請禦醫瞧瞧?”
沈卿酒低頭一看,嘴角露出微笑,果然是那日在楚府給自己遞傘的丫頭,這說話打蛇随棍上的活潑性子,和雙兒如出一轍,還真是什麽人養出什麽樣的丫頭。
“不必,你帶我去吧。”沈卿酒沒有點破,只是笑着睨了她一眼,把手遞給她,随着她上了轎。
看着轎簾再次落下,深宮長巷落入眼底,沈卿酒才緩緩平息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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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局了,就出不來了。
...
轎子停在了禦花園,意外的是皇後竟然沒給其他世家閨秀遞牌子,只帶了貼身侍女賞花,意義不言自明。
冬日的禦花園還是別有一番風味的,牡丹臘梅染雪,菊竹舒展擺放培植,雖地方不大,卻因園林曲徑,顯得布局精巧奇致。
“常人只道夏日繁花似錦乃賞花勝地,殊不知此處深冬景致更妙,沈小姐還是第一次來吧”皇後走在沈卿酒旁側,沿着小橋緩緩帶路,“以後是安寧郡主了,有機會也多來走動,別總是哀家一個人賞花,怪寂寞的。”
“是,”沈卿酒聽着這若有所指的話,唇邊依舊微笑,停頓拿捏準确,才道:“只是臣女這郡主之號實在不敢當。”
“哦?”皇後回頭看着她,卻不把下文補全。
“娘娘那日也在場,想必也聽到了臣女自白,”沈卿酒這才與她對視,眼底不經意劃過一絲微微訝異,卻不漏痕跡地繼續笑道:“嫁與三殿下,非臣女所願,莫說因此成了郡主了。”
那日沒有細看,今日對視,才發現皇後竟然意外地年輕。即便是再封的後,也保養的忒好了。
皇後娘娘不知沈姑娘的感嘆,只道小綿羊上鈎了,循循善誘道:“郡主也別說是因三殿下得的名號,實不相瞞,近來陛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身旁伺候的丫鬟文書遠遠不能為陛下所信,後宮中人是急壞了,卻也不好關心......”
果然是來招安自己的,唔,也不能算招安,算招聘吧。
沈卿酒跟着她腳步緩緩前行,順着她話頭說下去:“不知臣女如何能為您分憂?”
用的是“您”而非“陛下”,這立場,回應得再明顯不過。
“母後?”溫厚的男聲傳來,驚得兩人均超前看去——
沈卿酒是真被驚的,她不是沒想過今日來會是演戲給二殿下看,只是沒想到竟然從進宮就已經開始表演了,連一句Action都沒有。
“哎呀,不是讓你晚些時候來嗎!哀家還想和郡主多聊會呢。”皇後娘娘估計是按着劇本來的,那驚訝真是矜持無比。
要是楚影帝見了,肯定是要嫌棄的。沈卿酒莫名想起楚少俠,唇邊湮了笑,向一臉溫雅表情的楚淮钺行了個禮。
“郡主不必多禮,還得怪我才是,打擾你和母後賞花了。”此橋一過便是皇後殿閣所在,四下無旁人,楚淮钺也沒有了上次用膳的掩飾,跟第一次在市集見面時一樣打量她。
那目光讓她不适,卻知道此人上鈎了。
“二殿下哪裏的話,臣女聽娘娘講得明白,也不打擾殿下和娘娘相聚了。”沈卿酒說罷,款款和兩人行禮告退,沿着原路返回。
對付楚淮钺這樣野心勃勃的笑面虎,切不可一開始便袒露底牌,意圖表露清晰,便要見好就收。
沈卿酒也是許久沒這樣幹了,這回還是一票盯上了未來楚淮影稱帝路上的勁敵,沿路回去的時候不免心裏一松,見着不遠處方才的小丫頭還在等她,腳下一踩空,險些從橋上滾落。
“郡主,小心。”楚淮钺扶穩了她,便禮貌收手,頓了頓才用只有二人可聞的聲音允諾:“我會為你在父皇跟前美言幾句。”
言下之意,便是允諾考慮與她合作,只看她目的和表示。
沈卿酒側頭便見到他那副看着背後發寒的笑,也沒去想腳下莫名多出一個的臺階,謝道:“臣女只求事成後可得婚嫁自由,不必再嫁與三殿下。”
與楚淮钺一致的目标,箭頭都指向了楚淮影,表明兩人立場想通,這理由又合乎邏輯,看着并無破綻。
“郡主保重。”楚淮钺笑着替沈卿酒整理了因搖晃而亂了的衣袖,才離開了,遠看倒像是皇子佳人的美景,只有左手握緊的沈卿酒知道,剛才得到了複試通知書——二殿下的竹刻令牌。
她入了局,卻不是原女配那樣的單純。
她不喜歡二殿下,卻知道怎麽和他這樣的人打交道,畢竟上一世就是這麽被騙的。
楚淮钺顯然沒有完全信任她,只不過考慮了用她這枚棋子的可能。不過,來日方長,離半年之約到期,還遠着呢。
“郡主,這就出宮了嗎?”方才跟着她來的小丫鬟跟上來,問道。
“嗯。”沈卿酒看着她熟悉的表情,上轎子前笑問:“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叫翡翠。”小丫鬟高興地答。
還好不叫單兒,某人起名還是用了心的。府中雙兒的名字,約莫也是僞裝吧。
沈卿酒笑着與她交換了個眼神,上了轎子。以後或許要多多指教了,翡翠。
...
轎子平安到得宮門,沈卿酒卻沒有上相府的馬車,趁着罕見的晴日披着鬥篷便自個走着。
只可惜此刻有了謀劃和顧慮,心境不如當時了,即便等會要進過集市,她也不能置身事外地一味享受了。
沒走多遠,便遠遠聽見一聲“小酒”。
低磁慵懶的嗓音,被內力臻化遠揚随風而至,清晰得不容錯認。
沈卿酒轉過頭去,果然一眼就從南鎮撫司衙前那口大樹下的疏拉官員中認出鶴立雞群的楚淮影,那人明明一身官服,卻束縛不住那風雅多情的姿态。
少俠風姿挺秀,霞姿月韻,立在樹下即便在衆人中也自成風景,晴雪日冷冷日光透過樹下灑落在他身上,映着那懶洋洋的笑意,似是也有了溫度。
沈卿酒方才再是冷清的表情,心中再是百感交集,此刻也被感染,緩緩綻出個笑來:“三殿下。”
渡步到得她身側的楚淮影不是沒看見她下意識的笑,卻沒回應,只看着她......和她手裏的竹刻。
沈卿酒想起那日茶肆的對話,終是淡笑:“楚淮影?”
語氣與當初一樣,卻都知道她和他都不似當初了。
楚淮影聽罷輕輕笑了一聲,像是剛才壓根沒看見那竹刻般,散漫地随着她邊走邊道:“走吧,說好的,我只送你回家。”
沈卿酒晃了晃神,才想起這久遠的許諾,遠在初次分別,也虧得這人還記得。
不過,他看見了二殿下的竹刻還這麽說,也是猜到了她的用意了吧。
看起來,像是沒生氣?
沈卿酒一路走着,不知不覺已經步入集市,楚淮影是一貫的漫不經心,她那要到嘴邊的計劃還是沒說出口。
“小酒你看,這傘真眼熟。”路過那日的傘攤子,楚淮影随手就挑出了那把紅梅白雪紙傘。
“嘿,這位爺,這傘不賣,我一熟客要留着的咧!诶........”攤販子仰頭一看,見了兩人,不禁好笑:“是您啊爺,我這傘都替您留了這許久了,你看這姑娘也回來了.....”
沈卿酒本來狠下的心被這話刺了一下,不由得側頭看楚淮影,一向純粹安和的瞳眸卻驀然緊縮——
楚淮影背後隐隐約約飄着黑影,鬥篷邊邊不時浮現,看不清面目,那冷膩的氣息她卻絕不會錯認。
那是差點掐死自己的玩意兒。
沈卿酒下意識地拽了楚淮影手中拿着的傘,後者幽黑的瞳眸凝神關切地看過來:“怎麽了小酒?”
“你看不到......”沈卿酒确認下來,後面的話卻像是被消音般說不出來,那黑影浮動着要跟過來。
沈卿酒閉了閉目,鴉睫微顫,再睜眼已是一片果決,仰首看着楚淮影,淡聲:“楚淮影,我們說好的,別再對我這麽好了。”
那黑影像是信了般,漸漸随着陽光消散,像是從未出現。
而沈卿酒看着它消失,才移開目光,松開楚淮影手中那傘,告辭轉身便走,路線和背影和那日兩人分別一模一樣。
“哎,我說,爺,這妞兒不依,還是不要勉強了,這傘呀.......”那小攤販看不過眼,開口勸道。
“我要了。”楚淮影垂眸盯着傘,朗朗冬陽下一開,果然掉出一團帛巾。
月白的顏色,和沈卿酒今日羅裙一色。
一直在附近蹲守的暗衛看了,驀然出現,來到近旁,顯然被上頭的鬼畫符吸引了:“這是......?”
雖然看不懂,但他們這些搞情報的,一看就知道這是高手的解碼筆法。
楚淮影卻忽然一笑,這麽高明的符號,絕不是他那個二哥可以發明的。
那麽,便是他的小酒姑娘邀他入局了。這丫頭果然看不慣他的作風,要親自上陣了。
“去把昨日那本《借屍還魂八十講》給我找來。”
“是。”暗衛得令退下,心裏卻不解最近宮主開始鑽研這些邪門歪道的東西,這不是太息老人才愛看的玩意兒嗎,以前宮主可嫌棄了。
楚淮影卻心情頗佳地把帛巾收起,随着人流消失在集市之中。
如果這是她想要的,他願意把游戲都給她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