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周哥,你苦煞奴兒也,奴年少失孤,賴汝之蒙養,為何終日為那昏暗江山,棄奴于暗地?”
“周哥周哥,如今你被那奸相所害,奴若不取他人頭以遺陣亡将士,怎的稱得上忠貞烈女?”
“給我住口!”支清廉聲音驚駭,帶着陰冷。屋中靜默半響,支清廉冷聲質問:“賤婢,這是什麽人所寫!”
孤竹不亢不卑,高高揚起頭顱:“此乃京中新勝折子戲,名曰《梅花黯》,一出便大盛天下,上雍之人,無不手彈;上雍之妓,無不會唱。”
支清廉被激怒了,乃至于笑了出來,笑意滲着徹骨的毒液:“唱得好,唱的太好了!”他徐徐拍掌,手中卻像是拿着刀在剝皮剔骨。
孫樸人也跟着拍掌大笑,支清廉斜眼冰冷的表情從差點沒吓到他。這是…怎麽了?難道支公子不是在誇獎他麽?
支清廉平靜的看着面前的女子,露出溫和徹骨的笑意:“一會兒還要請孤竹姑娘過府一敘了。”
滞塞只在一瞬間,半響後,屋外斂眉的黑衣人忽然闖入附到他耳邊低喃。支清廉看着孤竹半響,似乎帶些深意:“到底是千秋歲,一個小小的妓女也是背後有人的…”
一批一批的歌女舞女重新被換了上來,寡淡無味的宴會即将開演,屋中的士子漸漸也多了起來,氣氛變得熱絡。
杯盤狼藉、殘杯冷炙。
屋中的人漸漸走光了,聶懿仍在靜靜的坐着飲酒,似乎在等着誰出現一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叔侄倆的聲音在門外若隐若現。
“你剛才怎麽不再幫她一下。”聲音帶着些少年稚氣,卻是難得的諷刺。
單元訓似乎苦笑一聲:“那姑娘自己都把路堵死了,你當我是萬能的不成?”
聲音漸漸的消失,關門的聲音格外清晰。
少女将洩露清輝的瓦片重新安排好,一個輕巧的翻身從窗子中斜斜的翻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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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懿忽然出現的面容格外清晰,她下意識的想要跳窗,這個人不是已經走了嗎?
難道說他早就知道了我藏在上面,故意用關門聲引我出來?
“姑娘,你滿臉遮得只剩下一雙眼睛,跟一只烏鴉一樣。只是我一個人在此喝酒,不想被人打擾。”聶懿輕輕坐下,忽然又看了她一眼:“難看。”
靈均抑制住了想打人的沖動,這樣的人縱使有天縱之才,就算她是支清廉,也不會想要去讨好這個人。因為他實在是太毒舌了!
她輕輕就坐,看着他對着些殘杯冷炙獨自飲酒,一下一下,與剛才盛宴之下沒有什麽區別。
房門忽然打開,靈均暗罵自己疏于防範,竟然連腳步聲都沒有聽到。
單元訓手中的扇子輕輕的指點着,似笑非笑的看着屋內的男女。
詭異的氣氛,男人拿着酒杯百無聊賴的喝着,女人只露出一雙眼睛看着他喝酒。
不過這一定是個極其出色的美人。身上穿着并非時下流行的飛仙裙,而是帶有古樸花紋的巫女裙,袒露的雙臂白玉一般,沿着纖細的鎖骨慢慢攀岩。連坐在那裏,腰板都是挺直的。她回頭一看,便是一彎妩媚的桃花眼,帶着些微微清靈的笑意,似笑非笑的挑起弧度。
他尚未出聲,一旁的美少年已經沖出去了,他默默的想,按照他這大侄子一向的脾性,估計會冷冷的走到床邊學着太白看着月色?要不然就是冷着臉對別人說‘滾開你髒到我了’什麽的。
然而他錯了,他的大侄子,兩廣有名的神童單西哲,沖到了姑娘的面前,玉手一揮将對方臉上遮擋的透額羅一把扯下來。
靈均也愣住了,真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在千秋歲已經多少日子了,還沒見過直接進來就扯面紗的,畢竟她身法極好,一般都是可以逃走的。
現在這是個什麽狀況…
面前的青衣美少年一臉咬牙切齒的看着她,一雙小扇似的睫毛撲閃撲閃的顫抖着,卻是因為氣出來的。
靈均露出了有史以來最為和善甜美的笑意,八顆牙齒微露,淑女的很:“這位公子,我同你認識嗎?你能不能先放開我的手呢?”沒錯,好疼啊!你不要再抓着我的手腕了!
“一模一樣…”
“什麽?”靈均仍然保持着良好的家教笑眯眯的看他。
“你那雙總是帶着惡心笑的桃花眼和姜天心一模一樣,你到底是她什麽人!”
美少年怒氣沖沖,臉幾乎貼在靈均臉上。
靈均難道不想咬牙切齒嗎,當然不,她現在只想把天心撕個粉碎,從兩廣道到福建道,再到上雍,和她有過糾纏的男人總會找上自己作為發洩的對象,就是因為這該死的一雙相似桃花眼!
靈均盡量保持着笑意:“其實我并不認識她,公子,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第五個人闖進了屋中,平日也美豔風流的天心小姐笑嘻嘻的拿了一支梅花:“靈均你看你送給我的紫水晶美的厲害呢,我來回贈你一支梅花!”
單西哲聽到這個聲音一僵,手指尖的僵滞甚至傳到了她的手腕上。
他機械般的回頭,看到了那張令自己恨得咬牙切齒的臉:“姜天心,你受死吧!”
靈均發誓她在天心臉上看到一瞬間的楞然,似乎在思索,面前的這個小子是誰?不過一瞬間之後,天心便仍舊露出平日的妩媚笑意:“哦,這不是那個臨安的單小公子嘛,我記得你,那天在月色下你在河中沐浴,我和你玩了一下,讓你——了一下…等一下,這種髒髒的雞翅膀為什麽要扔我——喂,我真的生氣了啊!”
一男一女鬼號似得跑了出去。
靈均心中淡淡的失落,天心的全部也并非她的所有,到底每個人都有心中的一段快樂啊。
她一擡頭,卻發現單元訓一直饒有趣味的盯着自己。
這個單元訓,她剛才在屋頂已經看了半天戲,發現此人卻是很厲害。
倒并不一定說他被兩位主考官誇的厲害,而是此人的玲珑手段。
他出言為聶懿解圍,并未得罪支清廉。出言為孤竹解圍,也只是出于一時興起。
那個小少爺和他簡直不像是叔侄。
傳說中的“臨川雙才子”,單元訓與單西哲。
單元訓倚在門旁,錦衣玉袍,雖無侄子漂亮,但是堪稱是個俊秀公子,他有一雙好眼睛,她見過相似的一雙,是撒都汨。
經驗老道、八面玲珑,腦袋卻永遠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撒都汨。
單元訓手中的折扇擺了又搖,搖了又擺,笑吟吟的看着她:“在上雍,叫姜靈均的姑娘,我只知道一個。姜楚一的女兒、姜女羅的侄女,戍城救父,不知怎的又傳說得罪了二公主。似乎找了幾個婆家,偏偏沒做成。”雙眼笑眯眯:“我怎麽還聽說,姜靈均的名字出現在幾十日後女官大選的名單中呢?”
靈均呵呵一笑:“單公子,你是不是喜歡我。”
單元訓僵了一下,似乎沒聽清:“什麽什麽?”
靈均眯着眼睛笑看他,不曉得多快意:“你打聽的這麽清楚,難道不知道我正在議婚嗎?不過你不用擔心,你這麽老,我是不會看上的。更何況,你比我爹長得難看多了。”
單元訓頓了一下,複而哈哈大笑起來,乃至于撫着門彎下了腰,毫無方才貴公子的氣場。
靈均回頭看看仍舊低頭一副不關我事喝酒的聶懿,幹脆扯着他的袖子讓他看她。
聶懿擡起了散淡的眉眼,一副有話快說的表情。
靈均指了指棚頂的瓦片。聶懿指了指杯中流動的水波。
原來如此,她将瓦片掀起後,影子落在了聶懿的酒杯中,怪不得他喝酒時看了酒杯半響,想來是早就發現她了。
她起身将透額羅帶好,與一旁的單元訓擦身而過,那聲音興味不減:“姜小姐,宮中有太多人對你感興趣了,我想…你馬上就會變成一顆風暴眼了。”
作者有話要說: 碼字中
☆、失貞
三次殿試落下了帷幕。
上雍的瘋狂也随之暫時落幕。
人們對功名利祿追求的欲望總是難以纾解的。現在她姜靈均,一個女人,也将陷入這種迷局之中。宋之韻的事情恰好是一把導火索,父母的身世成為令她心癢的謎團,可是她總是在夜裏質問自己,若是宋之韻不會複仇呢?若是自己能夠壓下好奇心呢?可會不會自己終究按捺不住,總有一日,仍然要重複兒時的夢想,仍要入主朝堂呢?
她心中自嘲,仍舊是想要的。
她對朝廷的向往,帶着三分躍躍欲試的欲望,三分好奇心,三分對身世與複仇的渴求,還有一份說不明的情愫。
好像是一種天生的欲望在告訴她,她應該是适合走這樣的路。
結果并沒有令人有過多的驚詫,至少每年出現一兩匹黑馬反而令人覺得心安。一切按照劇本來走,那就無趣了。
聶懿毫無疑問的摘得頭名,按照靈均的理解,這是最正确的。他不夠英俊美麗,但是絕對有足夠的能力。
那位漂亮的單小公子是探花郎,這也不出乎衆人預料,因為歷代的探花郎幾乎都是美麗而卓有風姿之人,臨川神童自然也是不負虛名的。
令人意外的是,三甲的榜眼是一個默默無聞之人。
他既不是哪家的親眷,也不是世家之子,身上沒有秦香蓮的孽債,也沒有蔡伯喈的悲情。就連一向想象力豐富的坊間人民都找不到任何可以制作成話本與傳奇的事跡。
靈均卻感到了一絲趣味,丞相絕對不會不動作,她有一種直覺,突破點就在這位榜眼身上。
金榜傳胪,響徹雲霄。
上雍自然是萬人空巷,有多少人來看金榜進士游街。
鑼鼓喧天,花枝折顫,民間坊巷的門窗齊齊打開,姑娘們手中的花朵兒便輕飄飄的落了下去。
聲音忽然寂靜了下來。
靈均聽着不對探頭向外看,卻差點沒笑岔氣去。
探花郎單西哲頭上的紗帽被樓上碩大的牡丹花砸下來。等一下,這個季節為什麽會有開的如此紅豔的牡丹花?大家心中不禁産生了疑問,而且上面似乎還倒了不少胭脂。
衆人心尖兒一顫,在寂靜的尴尬聲中,漂亮的探花郎将頭上的碩大牡丹“騰”的一下扔到了隔壁,然後它再一次砸到了榜眼,一臉淡定的狀元郎則是輕松躲開了這樣的超強攻擊。
據坊間傳說,那日探花郎似乎是收到了某位熱烈姑娘的強烈愛意,為了表達這種愛情,姑娘不遠萬裏移植了巨大的牡丹,探花郎漂亮的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片春情。
春情個鬼…明明單西哲臉上紅豔豔一片是氣的。
她看看一旁拍拍手上灰塵笑嘻嘻的天心:“你和這位探花郎有什麽仇什麽怨,那麽一大顆牡丹花扔下去差點沒把它砸死。”
天心唇邊的梨渦輕輕顫動着:“這小子還挺好玩兒的,左右沒事兒。”
她附在靈均耳邊,神色莫測中閃着看戲的光芒:“你知不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成為風暴眼了…這幾日千秋歲忽然打聽起你在黨項往事,我看這其中大有文章。”
靈均抿抿嘴唇,心中微動,回頭看看那張惡意滿滿的嬌顏:“你在千秋歲倒是如魚得水。”
天心手中無聊的玩弄着自己的青絲:“你也知道大通商行是做什麽的。彙通天下,商行本就是一家。”
靈均起身,心中卻有些不安,能令他人大做文章的,只有一件事情了。
鷹揚宴與瓊林宴後,金科美名頻頻流出,自然是不在話下。
女官大選前,朝堂卻再次為之震驚。
當世觀文殿學士蕭別古所舉薦的姜靈均,姜楚一之女,竟然在塞外便已經被辱失貞!
這樣的消息足夠震驚天下。姜楚一是何人,是天下士子心中的半個精神領袖,當年少年探花,瓊林鷹揚雙宴震驚朝堂,年少風流後雖身居江湖,卻為朝廷屢立戰功,神秘莫測又戰無不勝。他的女兒參加大選倒是其次,可是竟然已經被外族受辱失貞,豈不成了天下之笑話!
最初只是坊間的閑言碎語,随後流言如生翅之翼不受控制,而變得七真三假難以辨認。
“你聽說沒有,那個姜大人家的小姐,已經被人,那個了嘛!”
“哎呦,羞死人啦,不過姜大人美貌無雙,他的女兒也一定是美麗無比的,我要是蠻子,估計我也忍不住。”
幾個勾欄女子嘻嘻笑了起來:“說起姜楚一,那可是坊間有名的人物。他啊,又美又有風姿,哪個姐姐若是能求得他一曲琵琶,可是要人羨慕死了呢!”
天心隔着門懶懶聽着,修長雙腿如蛇一般柔柔的糾纏着,斜歪歪的身子歪在一旁,手中的煙槍細細長長的勾人:“要我說啊,你也不用在意,姜家女人向來不在乎這些破名聲。只是阿隐總希望你留些好名聲嫁人才會多年來束縛你。你自己呢,呵,你最會裝乖了,其實也不老實。”她眨眨眼睛,好似一副擔心樣子:“放心吧,姐姐我最是有經驗了,睡一兩個男人不算什麽的。”
靈均冷笑一聲,手中的香爐被熏的霧霭霭的:“你倒是看戲看的高興。”
天心嘻嘻笑了起來,海棠紅撒梅裙上的梅花也跟着紅豔豔的笑起來。
靈均嘴角忽然勾出一抹笑意,抓住美人赤裸的腳踝便上去撓癢癢兒,天心受不住格格笑出了眼淚:“好、好你個壞孩子!看我不教訓你!”
兩人在屋中鬧成一團,打鬧嬉笑,不一會兒雙雙躺在毯上。
天心看着妹妹半坐起的美麗背影柔柔的抽了口煙,紅唇中吞雲吐霧:“這些人雲亦雲之人真夠愚蠢的。
——哎你幹嘛搶我的煙槍,看我不向阿隐去告狀!”
靈均有些倦怠的吸了一口:“有本事你去好了,反正這些有的沒的都是你教的,我只管推到你身上好了。”
天心輕輕蹭着探子,扶着頭看她笑:“其實你特別會裝乖乖女,也很會演戲呢,說不定真的适合那些虛僞的官家子。不過嘛,愚蠢就是愚蠢,當官的每日将金殿的大門一關,盡唱些虛僞的大戲。”
靈均漫漫吐出一口煙氣,平日靈氣的雙眼也微微帶幾分迷夢:“誰說他們不愚蠢呢,虎狼陛于街臺,商談說是——外敵入侵,竟然自己殺起來自己,漢人這點兒功夫啊,全都用到內鬥手上了。”
可是天心哪裏知道,既要為官,就必須要遵守游戲規則。
她可以用盡心機手段,卻絕對不能留給對方可趁之機。
所以這一次,她選擇先機而動。
燈影杉然,蕭別古看着面前的少女,不由得眯了眯眼睛:“終于坐不住了?”
靈均微微颔首:“說來也慚愧,當日一時疏忽,竟留下如此把柄。我可以和您直說,當日我只是被擄到嵬名氏,卻絕對堅守本分。”
蕭別古閉上眼眸似小寐半響,半天後睜開雙眼:“皇上前日召我進宮,明裏暗裏詢問此事,你當知道,我手中之人不能出錯,我便替你保證。你也要知道,皇帝不只是看在我的面子,更是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
靈均心中一頓,皇帝到底對父親留有幾分情面。
蕭別古輕嘆一聲:“可是二公主似乎非要置你于死地,若是處置不好此事,不要說參加大選了,怕還要有更大的麻煩吶!”
靈均看她微微閃爍的眼神,心中自然明了:“此事學生會去處理,請您放心。”
她坐在雅閣中,心中卻感到無由的寒冷。早知道世态炎涼,官場涼薄,卻未想到戕害如此可恥。蕭別古即便保舉她,不過是場交易,她已經表明對此事脫身而去,若是自己現在倒臺,想必此人必定費盡心思奪去證據,落個一清二白。大公主是個冷淡菩薩,由她密不透風的手段便可窺知一二。
她心神昏亂,回過神來,身上的衣袖竟然被抓成殘破碎片。
現在自己有十成十的把握,二公主一定會繼續用手段去整治她的。
手腕被人輕輕提起,她回頭一看回了神:“齊維…桢。”他輕輕用茶水擦拭着手腕上纖細的傷口,嘴唇輕輕抿着,又嘆息似得呼出一口清氣在手腕上:“你每次都要弄傷自己…真是。”
靈均心神不定,呆呆懶懶的盯着他好看的臉,月牙白的軟衫和纖秾适度的窄窄腰身,挺拔的身姿如雪中青松,就連幫人治病的姿态也好看的不得了。長長的睫毛就要拂在自己受傷的手腕上,甚至用微微濕潤的薄唇吻上了她的手腕。
等等,吻上了她的手腕?!
靈均心中突突突突的聲音越來越像,表面上仍舊保持了淡定的姿态:“好了,謝謝了。”然後使勁力氣将手抽回來,卻怎麽也抽不動。
自己在這裏撕扯了半響,她索性放棄掙紮了,只是呆呆的看着面前的梅瓶:“齊維桢吶,你是不是神仙,每次都能找到我。”
齊維桢大麾一揮,清爽的雪味便沖散了屋中的香氣,讓人清清爽爽的。金褐色的瞳仁輕輕看她:“還要繼續麽?”
靈均嘴角一綻:“你只說你信我麽?”
她想,齊維桢也許會誤會,不過那也無所謂了,她本不想費唇舌解釋太多。
“自然信你。”靈均詫異回了頭,對方的眼神似乎真的毫無疑問,只是淡淡的、輕輕的。
靈均一時間有些無所适從,暗罵自己哪根筋不對了:“你…為什麽,這事情說的有鼻子有眼,若說不信才怪的很呢。”
齊維桢微微一笑微微撇過頭,似乎覺得不可置信:“你這樣的人,想說什麽自然會要別人知道,其實你根本不在乎這些只言片語。”他輕聲附在耳邊,聲音悠遠又溫柔:“只要你想,你仍舊是那個敢想敢做的姜靈均。”
作者有話要說: 人總是要長大,長大了好殘酷!!
☆、入宮
事情傳的沸沸揚揚,整個上雍都在明裏暗裏看笑話。
說書的先生自然願意添油加醋:“據說二公主禦前笑道,‘官吏乃是國之棟梁,女選官更是巾帼不讓須眉,自我朝以來,哪一個不是規規矩矩謹守本分之人,如今事情鬧得這樣大,我看只能驗明正身了!’而咱們聖上呢,自然是心有思量,只是垂頭三思半響,又想到姜大人往日功勞,心中不忍,卻又覺得出了這等醜事,實在是難以以謝天下…”
“簡直一派胡言!”縱使一向笑面的謝言也氣的柳眉倒豎:“小三兒,這群鄉野村夫整日裏就知道捕風捉影以訛傳訛,姜小姐怎麽會是這樣的人呢!”
他看了半響,卻是心驚的狠,齊維桢眼神幽深,眼睛定定的看着那先生不說半句。
謝言洩氣的“哎呀”一聲,拍腿沉痛:“不然我去求求姑父罷,不然你們…”
齊維桢折扇輕輕抵住他,眸子淡淡瞥了一下:“天下悠悠衆口,堵住堵不住的,豈是我們能決定的?”
謝言揉揉發疼的額頭:“姜小姐一個女孩子,即便再是強,這些難聽的話她怎能受的了?”
齊維桢一把打開折扇含笑看他,似乎極不贊同。複而望着臺下迷醉衆生,雙眸發亮:“拔本塞源,還需一擊致命。”
哚、哚、哚,那聲音越來越近,如尖刀一刀刀的紮進心中,血肉橫飛又淋漓盡致的報複,姜楚一慢慢尋進後院中,少女的背影一點一點變得更加陌生。手中的黃金錘子一下下,将三寸長的鐵釘直直的釘進棺椁中去,細細長長的劍刃抛開碎屑,映着幾尺長的漆黑長發,在昏暗的落日下漸漸歸于寂寞黑暗的鬼魅。
聲音還未停止,一下一下震顫着空氣,好似将他的心紮出血口。
“阿靈、阿靈、不要再繼續了!”他沖上前去将女兒摟到懷中,輕輕撫摸懷中冰冷的軀體。
靈均輕輕擡起頭來,烏黑的大眼睛更是如寒鴉般漆黑深暗:“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我在示弱,可是我從未遭受過如此屈辱。”
聲音太過冷漠刻板,姜楚一不由得驚駭,女兒那張清豔的臉上一切都看不清,只剩下黑色的雙眼在夜空中散着冷漠的光。
“爹,你曉得了,你以為你置身之外,其實人家根本沒想放過你。無論是江南還是戍城,這些人總是陰魂不散的。”
姜楚一深深吸一口氣:“你想要借用王焱的事情在二公主身上做文章?”
靈均冷冷的注視前方,似乎已經決定。
姜楚一嘁笑一聲:“傻孩子,你以為學了官場那套互相扯後腿,就能制衡了?如今朝堂懷疑你的并非一人,你今日将二公主扯了進來,明日是張大人、後日李大人,你殺的光麽?”
靈均轉過頭去呵笑一聲:“我不過是釜底抽薪,更何況我也早就想教訓這個狂妄的女人了。她多次重傷你,難不成當我姜家無人?”
姜楚一苦笑一聲:“到底是年少輕狂。”他深吸一口氣,看着天上明亮的月色,想到自己剛入朝堂的一切,年少風流揚氣,不懼權貴。敢令貴妃斟酒,自比問鼎太白。
“阿靈,你想絕薪止火大抵是不可能。想想朝堂之上,沒一個幹淨人,難道他們活的不好嗎?世界無絕對的清流,爹不願意結黨立派才有今日下場,你要三思後行。”
靈均狠狠撕咬自己的雙唇,銅鏽般的血味兒幾乎蔓延心底:“支曦怯是奸相之女又持寵生嬌,二公主保舉的鄭家女根本就是個閨中娼妓,難道這些人就很幹淨麽,分明是欺我姜家無人——”
姜楚一心中泛苦,女兒對朝堂的莫名渴望已經超出他的想象。
他緩緩閉眼,金殿上的明黃身影清晰可見:“阿靈,你需記得,父親的仕宦血淚你不要再犯,這正是我多年走的彎路。首先,你要——忍!” 今上薛見淵尊號“神光大聖大光仁皇帝”,實則卻是個令人捉摸不透之人,在角逐中,他也始終與皇帝互為角力,這樣極致的折磨與忍耐,出現在皇帝與每個互為心腹猜忌的大臣之中,自己也好、齊貞吉也好、支道承乃至蕭別古也好。
靈均豁然擡頭,父親的輕輕閉眼的美麗面容在月下沉靜優雅,反而不見多年艱辛愁苦。
姜楚一輕輕睜眼,低低将嘴唇貼到女兒額上:“君子淨拭冷眼,慎勿輕動剛腸。多年來,我性情中那些激烈壯懷始終難以磨滅,才終究做不了自了之人。但是我相信你可以。”一瞬間,妙儀冷淡自持睥睨衆生的表情與女兒纖弱的面容重合起來,他無法明了世間所有的事情,這也許就是命運罷。
靈均沉默半響:“您…終于認同我了?”
姜楚一冷淡的擡擡眼睛,濃密的睫毛投注一片陰影:“說認同尚太早了些。二公主不是要讓你身敗名裂麽,那我們就堂堂正正去驗明正身,看看誰才是真正身敗名裂之人。”
立雙臺于左右兮,有玉龍與金鳳。臨漳水之長流兮,望園果之滋榮。連二橋于東西兮,若長空之蝦蝾。禦龍旗以遨游兮,鸾駕而周章。翼佐我皇家兮,寧彼四方。
宮門深深,斷絕塵世,宛若九天之上睥睨下世。
靈均斂步輕動,垂首低眉,随着父親步入宮門。
大內總管呂涉已經迎門而入,此人已過知天命之年,雖聲音尖細卻是一位面目慈祥的花發老人。
呂涉輕輕拜見,滿臉卻像是舊相識般笑吟吟:“期年不見,大人風姿如舊。”
姜楚一淡淡垂首:“公公更是老當益壯。”
呂涉微微含笑,只是笑吟吟看了靈均半響,卻再是無語,三人輕輕在縱橫宮苑中緩緩穿行,靈均一低頭卻不防看到一雙黑色官靴
。
呂涉笑吟吟的輕聲詢問:“三公子,可是陛下?”
“請随我來。”那聲音淡泊沉穩,靈均卻再熟悉不過,她偷偷擡頭,果然是齊維桢猿臂蜂腰的漂亮背影。正三品禦前一等侍衛,她一直不知道齊維桢到底充何職責,原來竟是離皇帝最近之人?這麽說之所以父親能以白丁入宮觐見,難道是齊維桢他…?
皇宮中到處都是死寂與腐朽的味道,盡管這裏光華燦爛、雕梁畫棟。
齊維桢驟然止步,入屋半響,複又輕輕出門:“請入。”靈均随着父親的身影緩緩入殿,指尖不妨被碰了半下,她不想回首,那指頭卻總是勾勾曲曲暧昧的碰着。靈均忍住沖動,一向穩重的齊維桢竟然這樣不分場合,她真是…氣死了!
她輕輕歪過頭,雙眼暗含警告,對方卻笑吟吟的張嘴比了個口型。
她将頭轉回去,心中卻不由得想笑,又覺得說不上什麽滋味,只是安寧了許多。
他說的是:別怕,有我在。
靈均甫一入殿,便感到幾道或炙熱或冷淡的視線齊齊射過來。她仍舊不卑不亢,低眉垂首,任君打量。
父女二人低頭問安,她只随着父親語調:“草民姜楚一、姜靈均見過皇帝陛下萬歲萬萬歲,見過太子殿、二位公主千千歲!”
禦座上半響無聲,身旁卻有一道輕佻嚣張的女聲暗含諷意:“父皇,還是給姜大人賜座吧,瞧瞧姜大人這美嬌容都跪的泛白了,想是前幾日在戍城被禁衛軍打傷了未好呢——”
一箭三雕的不滿諷刺又如此嚣張,只怕這位就是飛鸾公主薛成碧了。
她心中暗自聽着,父親似乎是被賜座。
來自上方的視線似乎在不緊不慢的打探着,一旁的呂涉輕聲提點着:“陛下,換上大紅袍了。”上方頓了半響,然後輕輕響起杯蓋碰撞的聲音,那大紅袍沖天的濃郁香氣幾乎傳到她的鼻腔之中。
撥珠聲一顆一顆的響起,是極致的規律與折磨,鼎爐中的煙氣藹藹,上頭發出平淡的一聲:“把頭擡起來讓朕瞧瞧。”
靈均輕輕擡頭,心中卻被驚顫,那種有些平靜可怖的感覺是第一次見,禦座上的仁皇帝雙目深黑,即便是歲月無情,那雙眼睛卻冷靜的令人心顫。她屏住呼吸靜靜對視,只能任憑打量。
皇帝眯着眼睛看了半響,容長臉上肌理微微浮動,須眉分明的五官與道袍卻如同一個普通的道人一般。
半響後,皇帝冷淡平靜的雙目微微一動點點頭:“果真很有你父親當年的風姿。”他轉頭看着姜楚一,神色卻松動許多:“許多年過去了,你長大了些,只是性子還是變不了太多。”
姜楚一雙目卻含着水蘊:“草民的性格只是如此了,索性小女要好一些。”
皇帝卻手指卻忽然朝着桌上輕點,似乎頗不贊同:“你不要自稱草民,宮裏宮外,你仍舊是朕的臣子。”他身子斜斜靠在一旁,散落的須發輕輕浮動,雙眼略略閉着:“你也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了,朕最明白你的性子,你是不會令朕失望的,對吧?”聲調急轉高下,雙眼也睜開盯緊了姜楚一。靈均心中輕輕呼吸,這個皇帝言語之間從容不迫卻暗藏機鋒,真是個難以應對的人。
姜楚一略略點頭,皇帝輕輕揚了揚手,指着一旁的三位龍鳳子弟:“今天來的都是自家人,楚卿,你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不要枉費了朕對你的信任。”
作者有話要說: 暴龍眼鏡清晰度好高
☆、驗明正身
時間漸漸流逝,靈均眼角輕輕掃着父親和面前神色各異的幾人。
大公主單薄的面容仍舊平靜寡淡,一旁滿頭珠釵的二公主則是勾起惡毒的唇角,太子薛明睿清秀溫和的五官則是淡淡笑着,似乎最關心眼前的空氣。
姜楚一起身深深一拜:“臣從來不屑給任何人解釋,因為臣從來身正不怕惡言,可是面對陛下與太子公主,臣無法緘默。并非因為臣與臣女遭受不白之冤,而是因為天下間竟然有人膽敢欺瞞皇室,這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他再次跪拜:“臣啓奏陛下,臣女靈均獻圖在前,報效國家在後,絕無白璧有瑕、被人辱沒之事!”
耳邊咬牙切齒的聲音越來越近,靈均心中卻無比想笑,怕是二公主坐不住了吧。
“哎呦呦,瞧姜大人說的義正言辭的,一人兩張口,黑白說不清吶。所謂無風不起浪,若是你家小姐真是清清白白的,怎麽就鬧出笑話了呢?更何況…”二公主眼睛輕輕晃動,眼角眉梢也是傲慢不屑:“你家小姐弱質纖纖又生的好顏色,怎麽從那麽個狼窩中逃出來的?”
姜楚一微微冷淡的勾起唇角:“孔聖人說,吾不士,故藝。小女既非富貴出身,沒有潑天的富貴,自然不動敢來張口,幼時親耕親蠶,吃着百家飯長大,自然要懂得許多手藝,還望公主恕罪。”
二公主怒發沖冠:“你這是罵我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諷刺皇家貴人!”
“成碧,怎麽如此無禮,還不住口!”仁皇帝長長的呵斥一聲,二公主忍氣吞聲的狠狠咬着牙齒。
他漸漸移下眼睛,雙目暗含審問:“姜靈均——你怎麽說?”
靈均挺直腰背,平靜直視皇帝:“陛下與太子公主容秉,臣女随軍至戍城救軍被擄至嵬名部落,當時欲偷圖以救軍,奈何嵬名部族看管嚴格。後臣女僥幸逃脫,賴商旅之力而回歸。可不知為何只因為臣女忍辱為奴,就被人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