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還要重新去打點。”
苦竹林中,回暖的風輕輕吹過。
許鈎吾看着一旁呆立半響的夫人,一時間覺得有趣,邊輕輕擡起指尖去挑她白膩的肌膚。左淳夏淡淡的将那指尖掠走:“別鬧了。”許鈎吾溫雅的挑挑眉毛:“今日又是怎麽了,剛才好似魂歸西天了一般。”
左淳夏輕輕抹去了腮邊的茶漬,玉手托腮看着廊下玩耍的幼童:“我也樂于做個無腸公子,姜家的事情算是吹了。”
許鈎吾手中的玄黑棋子頓了一頓:“你不是馬上要為他們相看羅士谌麽?”
左淳夏清麗的眉眼仍舊如常平靜,然許鈎吾細致入微,自然知道妻子心中一團迷霧:“我近日思索再三,想想隐之兄必定心中不快,我為他相看諸家,皆聲名不顯,未免太看輕他家千金。縱使他現在是白身,可是他當年禦賜探花,多年又有朝廷之功尚在,又怎能輕賤。”
許鈎吾呵然:“所以你思索再三,羅士谌既是半個清貴世家,但是接近落幕,雖然是百足之蟲,卻又有一些芝蘭弟子,正是此消彼長、不可言說之時,很适合他家那位性情難以捉摸的千金。”
“說是這麽說,大幾日前我已經去信,隐之似乎也同意考慮,誰知道他昨日回信,說看親之事只好暫停了。”左淳夏侃侃一笑:“你倒是知道,他家女千金如何了?”
許鈎吾捋捋胡子,泛着竹碧色的眼睛微閃水光:“總不會是送進宮中做妃子去了。”
左淳夏只是抱臂不語,含笑看着丈夫:“比這要離奇古怪的多,再過幾十日就是女官大選,怕是要比今年的春闱更要有趣。”
春寒料峭,上雍卻人聲鼎沸,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三場大試,鋪天蓋地的人流湧入京城,整個上雍的墨汁味道甚至蓋過了千秋歲的胭脂味。
街頭尾的小販賺的盆滿缽滿,直言護城河的紅色胭脂生生染成了灰黑墨汁。
靈均掂掂腳尖慢悠悠的在千秋歲中搖晃,剛欲敲開蝼蛄閣的門,屋內的熱氣便熏了出來。她背過身子去,頭上的透額羅和臉上的面紗遮住了大部面容,她停了半分,對面的男人仍舊立在那裏。
靈均按捺不住偏過頭去,眼睛斜斜的挑起一眼,卻墜入那眼眸之中。
第一印象便是寒,如寶鑒中的冷冰一般,是清澈之寒,而非冷冽之寒。一身月牙混着幽藍的春衫卻如藏藍般深邃,趁着眼瞳黑白分明如點漆,無任何雜質,微微抿起的輕薄嘴角有些禁欲姿态,若是一笑不知道要讓多少女子為之心動。他的眼睛只是輕輕放在自己身上,連半點輕薄都無,自己卻沒有來的生出些緋然。
靈均繞過那人将房門關上,劉複之笑眯眯盯着她:“我還以為你在門前待了半天幹嘛呢,原來姜大小姐也有幾分少女心思,看到清俊郎君也是如此嬌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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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均将面紗摘下,挑唇一笑:“比不得孤竹姐姐,自然是善守己身。”她指望着劉複之能變了臉,對方反倒出乎她意料之外:“若我沒猜錯,你是來問詢今次春闱與殿試吧。怎麽,你以為女選的題目會與此有關?”
靈均啧啧一笑:“到這兒半天了,怎麽不見一杯茶,好小氣,不如我到孤竹姐姐那裏去吃茶。”劉複之合上扇子咬牙切齒的倒了杯茶水:“您老這是心情不好,到我這裏來撒氣兒了不成?”靈均也是見好就收:“支家有位受寵的庶子是恩貢上來的,支道承竟然一改往次風格,只是讓他有了個平平的成績,勉強能進去殿試,難道這屆的貢生後臺都硬得很?”
劉複之哈哈大笑:“你未免太瞧不起那些讀書人,還是你以為進了幾次學宮,你就能碾壓他們了?”
靈均嘻嘻打裢:“我自然沒那個本事,不過支家一向愛獨攬權柄,我不信他就這麽老實。”她心中卻有些疑問,莫不是支道承近來聽到了一些風聲,所以故意像皇帝乞尾示弱?
三月初一殿試開始,今次會試座師皆是當代大儒,乃是翰林學士時遷與觀文殿大學士烏修文,動用這兩位近三年都未用之人,她心中忖度,多半也是為了保證此科清廉。此二人既非鷹派、又非鴿派,連騎牆派都算不上,更遑論什麽支黨、齊黨。
劉複之敲敲手中的煙鬥,不由得抱怨:“姜大小姐一門子做生意的不缺錢,可別總是霍弄我這煙鬥了,上次被你随意扔在房裏,我一去他的屍體都幹了。”
靈均呵呵回過神兒來:“我不信你不感興趣。”上雍有四大世家,支家、齊家、羅家、聶家。
支家是皇帝為了打擊欲重新崛起的士人世家扶持起來的庶族世家;齊家地位特殊,俨然如漢朝時的園主般自給自足,卻幾乎很少戰隊;羅家是二公主夫家,但是本身兼通文武、以文揚名,實力雄厚;聶家最是特殊,乃是皇商出身,同三司關系緊密,本朝既非五姓七宗之時,官商聯姻實屬常事,只是各家面子上仍需遮掩罷了。
劉複之自然懂她的意思:“聶家雖然是皇商世家,但是與朝廷高官多有姻親往來,這麽說你想打聽的是這一位了?”
靈均揉了揉額角:“丞相一向是嫉賢妒能,聶家這位分支的年輕人不過是個商人,可京中盛傳他必定連中三元,此人乃是聶家汀州分支中默默無聞之人,沒想到進京後竟然也奪得會試頭名,若是…”若是查出宰相能在會試中動手,自然可以增加其大罪一件,科場舞弊,簡直堪比逆國。可是他能讓一個寂寂無聞的商家子風頭大盛,這反倒失去了許多把柄。
難道說…榜下捉婿?
劉複之嘿嘿一笑:“除了這幾人,尚有幾個熱門人選。臨川單家是詩書世家,今次叔侄兩人竟為同年貢生,且聞烏大人深贊其二人之行文功夫‘有老杜遺風’,湖州的侯家也是人才濟濟,你若是想做些文章,也是大有可做。”
劉複之看着她忽然挑起的邪惡唇角,不由得輕輕一顫,這個女孩子在邀人入陷阱的時候,通常會笑盈盈的把人框進去,那雙善睐明眸眨啊眨的:“既然這些青年俊彥到了上雍,焉有不入千秋歲的道理?到時候就拜托兄臺了,我可要好好觀察他們。”
靈均輕身而出飄蕩在千秋歲中,近來她越來越喜愛在這地方覆紗游蕩,千秋歲雲山霧罩,層層疊疊,宛若一座看堪比皇宮名苑的地上城堡。江南的江曼苑更多的是絲竹舞曲與瑰麗浪漫,千秋歲的每一個細胞則寫滿了陰謀算計,仿若這其中任何角落洩欲歡好之人都能在第二日帶上一張斯文禽獸的面具重登金銮,而這群天下至尊尊貴之人則在這座妓院中醜态畢露。
她睜大了眼睛,心髒似乎漏了一拍。
是他…
幾日前模糊的觸感似乎印證了不是一場夢,可是她卻總想忘記,他們在上雍的天空下呼吸同一片空氣。
黨項嵬名部降伏聖朝,自京祈降書,這樣的消息振奮了上雍,尤其是那些隐匿于角落的武人世家。自嵬名部來此,已經幾個月之久,她過往将要遺忘的東西,被他一點點的用最鮮明的方式揭露開。
靈均深吸一口氣,最後一次了…再去看看他最後一眼。
嫦娥閣內香氣缭繞,妖嬈的女子魚貫而入。
“高麗、回鹘、于阗、乃蠻…二位王子大可以随意挑選,在千秋歲,沒有您得不到的女人。如果您還想要…那個,我想更可以滿足你們。”支三手掌一動,一群骨肉均勻細膩的美貌少年也笑盈盈走了進來。
一旁的英武侍衛們看了兩眼遂面露惡意,一直觀望夜色的俊美青年回頭輕笑一聲:“我說管家大人,你們趙國不是最注重什麽聖人教化嗎。聖人難道告訴你們男人也能玩兒男人?”
支三嘿嘿直笑:“各位将軍們怎麽懂得其中的妙處。”他遂一拍手,中間一個粉衫清秀少年笑嘻嘻的唱了起來:“入黃龍、是後釣,陸地行舟、孔門叫。水性楊花吃元宵,技擅關車弄玉簫,千秋一夜銷魂叫!”又是龍陽十八式的,又是春情歌的,少年身子一軟,直直就落入了英武的大王子懷中。
屋中頓時一陣沉默,而後想起了郁悶的憋笑聲。
支三心中也如打鼓,他把這陣仗都弄來了,一定要完成老爺的交待,讓這群蠻子沉醉在富貴溫柔鄉裏,那才好控制吶,如今看這群蠻子沒個見識,一定讓他們醉死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 我好喜歡虐女主角的樣子…
☆、裂帛
嵬名族人信奉的是天地間自然生存的正道。
男人征服女人,獲得領土與權力,生于征伐、死于殺戮。
現在,一個滿身香氣的趙國男人竟然撲在王子的懷中。柔軟香馥的身體如秥膩的蛇貼在如乾身上,粉紅的青衫透着雪色的肌膚,滑膩的肢體與胸前若隐若現的紅梅,纖細的骨架散發着令人施虐的欲望。少年的妩媚杏眼如一潭春水,粉嫩舌尖微微舔舐紅色口脂,口中的香氣蔓延而出。
笑盈盈的僵氣漸漸露出,少年将青蔥指尖慢慢伸進胸口,竟然咿咿呀呀的自渎出聲,柔軟春紅的叫聲雌雄莫辯,玉背輕輕蹭住了英武王子有力的雙腿,手也不安分的向兩腿間伸去。
他的身體忽然被先一步拖進了寬厚的懷中,衆目睽睽之下,英武的皇子漆黑的雙眼将他鎖住,令人臉色羞紅。
和很多孱弱的漢人不同,這群蠻人身上的粗蠻力量帶着強烈的氣壓,簡直想被征服…
他那樣想着,便打了個哆嗦,後面支三的臉色變得極其陰沉。
少年蹭蹭男人,輕啓檀口:“奴家習兒,望王子憐惜…”
“噗——!”浪羅口中的尚未喝掉,就被鞭子的尾巴甩到了身上,細封娅娅的鞭子狠辣無情,她定睛一看,原來這柔軟的漢家男子并非躺在二王子懷中,倒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習兒心中叫苦,慌亂的掙脫開來,咬碎一口銀牙,便豁出去投入一旁的二王子懷中躲避鞭子。
娅娅頓時破口大罵,兇狠的甩着鞭子:“你們這群漢人真是惡心,竟然敢冒犯我嵬名王子,讓這個惡心的男人滾出去!”
支三看着卻哈哈大笑:“公主殿下誤會了,這恰恰是在盛情款待兩位王子,畢竟…公主是女人,不懂得男人的行情。”娅娅渾身氣得發抖,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
如乾淡看一眼瑟瑟發抖的柔弱少年正在抱着檀郎的腿打顫,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二弟,好好管管她。”
檀郎不時輕輕瞥向門外,将柔弱的少年扔給他,一副與我無關的表情。
娅娅氣得渾身發抖,越發兇狠,只是沖着習兒發火,将狠辣的鞭子甩的美麗少年皮開肉綻、血肉模糊:“一個男人,叫你下賤!叫你勾引我們黨項的王子!”
少年烏泱泱到處亂躲,精致的毯上染滿了鮮血。支三胡亂的叫人将習兒扯下去,哀嚎聲從屋中慢慢消失。
他露出一個兇惡的笑意:“公主真是‘天真活潑’,不過王子殿下,這裏畢竟是上雍,丞相專程請您享受這極致快樂,您可要學會移風易俗。”
娅娅氣的大口喝着茶,不屑“呸”了一聲:“這什麽東西,淡的一點滋味都沒有,給我加些馬奶!”
支三一旁吩咐仆從,一旁歪着臉陰險的笑:“娅娅公主知不知道什麽叫打狗還要看主人?”
如乾忽然打破沉默,爽朗一笑:“倒是我們的不是了,請總管大人為我留意剛才那個孩子,賞他些東西,待我下次來必定會好好‘探望’他的。”
支三滿意的點了點頭,一拍手召喚來一群美豔少女:“這都是咱們上雍響當當的美人,王子大人慢慢品味,望您不吝賜教。”
如乾露出眩暈的表情,只是呵呵笑着,看的支三不住點頭。
他轉頭一想,微微皺眉:“二王子不需要美人侍候嗎?兩位王子身份尊貴,自然不能厚此薄彼。”
如乾手指輕輕把弄金盞,啜了口淡酒。一旁臨窗抱劍的木都俊美臉上露出笑意:“二王子,總管大人盛情款待,你待如何?”
他環着手,制止住一旁怒目而視的少女。
支三盯着他半響,漸漸屋中沉寂下來,只是不見這個蠻子說話,不好男色倒是可能,難道說會有男人不好女色?這個二王子自來到上雍就一副萬事不理的樣子,着實令人費解。他挪動發汗的身子,仍舊不見面前的男人活動半響。這蠻子倒是生的很俊美,可是面無表情又沉默極了,他無論如何讨好都滴水不進。
可是丞相交代…
男人細長有力的指尖輕輕置于薄唇上,探向房門外一角的眼光如在煙霧中朦胧,黑白分明的眼瞳也化成一片煙霧:“就要門外的那個吧。”
支三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門外有人——?!
門外的空氣似乎微微停頓,随後便是一個妖麗的身姿柔柔的款步移入,托盤上端端正正的是一壺酒,女子嬌笑一聲:“這裏可是芙蓉樓?奴來送酒了~”
支三眯起腫脹的眼睛,陰冷的笑着:“原來這位小娘子來錯地方了,既然如此何不将面上的透額羅與面紗摘下,大家一起玩樂?還是說,你根本就是來此偷聽的——”
女子帶着幾分放蕩的将柔軟的身體貼近檀郎,一雙美目輕輕流轉起來:“怎的奴竟然走錯了,這裏有如此英俊的公子,怪不得屋裏的姐妹們都愛的很呢,奴也是愛的很——”口吃軟糯嬌媚,卻不知怎的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感覺。
檀郎一把将少女抱進懷中便留下絕塵身影,也不去看身後衆人的愕然。
紅绡帳暖睡鴛鴦,雨魄雲魂欲難消。
也不知是千秋歲哪一間閣,屋內尚有散亂的衣物,明亮的燈光與豔麗頹靡的色彩交織着。少女即便見過了許多大陣仗也不由得紅了臉,助興的各式器具灑落滿地,到處都是迷亂的氣味,興許是為了那些喜好刺激的野鴛鴦準備的。
男人幾下脫掉了身上的衣服,及肩的發微微卷曲着,堅硬的肌理質地沖擊着屋內的香氣,如山石般強烈堅硬。他将床上尚在發呆的少女箍進懷中,面無表情的雙眼瞬間打開弧度:“嗯?不是來特意找我的麽?怎麽還不将大腿張開?”眼角挑起又暗含諷刺,邪惡的語調如冰冷獵人:“還是說姜家的小姐竟然如此欲求不滿,連齊家男人都滿足不了你?”
靈均的心瞬間如墜冰窖,一瞬間羞憤與怒氣噴湧而出。她想起往日種種,又想起他懷中抱着上雍的妖童媛女,一時間竟然如失去理智般怒氣沖沖的撕咬着他的身體。
風雨停歇,雲鬓散亂,雖然他們并沒有發生什麽實質性進展,而是她單方面的用嘴狠狠虐待他身上的肉。
她終究是累了,一把扯下自己面上的遮擋,賭氣似的轉臉去躺下。
背後傳來淡淡的男音,微微有些低沉沙啞:“你是不是忘了什麽,現在我是你的客人,就這麽被你晾在一邊了。”
靈均回過頭去冷笑一聲:“有病吧你。”便又重新躺了下去。
不是不知道該做什麽、說什麽,還是心中那些忽然冒出來的酸水兒,只是看到一個長久糾纏在夢中的身影,忽然以一個完全扭曲變異的形體出現在面前,令人不知所措。
她想,他可真是自己人生中的一個異類。盡管她知道他的一些過往,覺得憐憫心不由自主的冒上來,但是似乎他在下一刻立刻就會暴露出執拗陰沉的本性。
更何況…
“你傷…怎麽樣了?”她仍舊悶悶的将頭放進杯子中,只是模模糊糊的嘟囔了幾句。
身後的人沒有出聲,她隐約感到軟床動了一下,似乎是對方坐了下來。
他不說話,她也不開口,兩人就這樣在燈芯噼啪的糾纏聲中無聲對峙着。
“你幹什麽!”身體忽然離開床被扯進他的懷中,扯進炙熱的懷抱裏,令人無所适從的是他不再想以往一般動手動腳,只是睥睨着她。
氣息漸漸變得失控,她索性伸出指尖去摸他胸口那道傷痕。
呵…已經淡了。疤痕已經長出肉來,只是有些微的凹槽,只是那傷痕太長,淡淡的顏色在他的古銅皮膚上異常礙眼。
他一把抓住她的指尖,将那手指漸漸向下移。
太危險了。
女人的直覺令她警鈴大作,以往江曼苑與千秋歲中呻吟的男女歡好聲音與裸露的皮膚,那些甘美暧昧的瞬間全部湧現出來。
她将手指從對方粗粝的指尖中抽出去,換上一副漫不經心的笑容:“都說男人有錢就變壞,好啊恢複身份的二王子殿下。怎麽樣,來到上雍後,是不是被這裏的美人和…美男閃瞎了眼睛?你最好學學聰明哦,趙國的男娼比猛虎還猛,小心被纏的走不下來。”
他仍舊不說話,像在萬裏以外的大漠中用那雙黑色眼睛盯着她,銀色的半弧神秘瞳仁像輕紗一樣慢慢的留下來,綴出美麗的弧度。但是他已經不會再唱出蹩腳的歌曲,也不會在峭壁上看着高空上的星星。他現在的眼神,深得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水,開嘲諷、不說話、玩沉默,就是猜不到下一刻會做什麽。
于是靈均沒有失望。下一刻,這個男人狠狠推開門,驚的四周賣笑聲忽然停止。
然後他回過身來,對剛才發生的一切置之不理。将掙紮如落水狗的她綁到床上…撕碎了她的衣服。
即便不是父親一針一線繡成的巫女服,可是這衣料價格不菲,鲛線細密如絲,都被他成碎片,偏偏撕的只是那些尚未可暴露之處,白皙細長的雙腿與纖細的腰肢,幾乎是姜家女人引以為傲的共同優點,可惜現在這種美麗以羞恥的姿态擺出。他倒是手下留情,還給她幾塊破布遮着。
他一動不動站起身來,似乎很滿意自己的作品,抱着雙臂面無表情的欣賞着。靈均笑嘆一口氣,幾乎累的心神俱疲:“前兩日你已經折磨夠我了,現在你又辱沒了我一番,我算是還了你的仇。下次若有此事我會直接把你的腦袋拿下來。”
檀郎冷冷看他一眼:“你還不了。”絨衣輕輕披在身上,他再不看她一眼,将她裸露的身體留在一片嘈雜的屋中揚長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惡人自有惡人磨,兩位主角的真實寫照
☆、宴請
靈均感到厭煩,身上僅剩的幾塊碎布也要被自己抓斷了。周圍的嘈雜聲音越來越大,靈均心中默默的想着,下次來應該給劉複之提個意見,讓他提升一下這群妓女的水平,別總是一驚一乍的。透過臉上輕紗倒是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身影。劉複之臉上那種可惡的笑意簡直熟悉不過,就差進來圍觀了。
靈均心中嘿嘿笑了兩聲,特意将嗓子掐尖了學吳侬軟語着喊了兩聲:“侬看呦!滾啦!”要是讓坊間知道了即将參加女官大選的候選人在這裏赤身裸體,她辱沒的不僅是自己的聲名,更是父親的名聲。
名聲?呵…自己到了這個時候第一個想起的還是那些不着調的名聲,真是死性難改。
門前的男人們在對着這副美麗的身體躍躍欲試。
靈均手指繼續靈巧的轉動着,簪子劃出了輕輕的弧度。
布帛“撕拉”的發出一聲破裂。
成了。
手中的簪子成了她解除捆綁的利器。上次見到她,她身上扛着堪比幾百斤的大枷鎖,幸好她留心眼兒偷來了鑰匙。這次是簪子。難道下次再碰到對方,自己手中要拿着淬毒的劍嗎?
現在他是黨項議和的王子,卻也是不安定的因子。而自己…即将成為趙國的官吏,并一定會成為心髒中的一滴血液。
那張臉啊,變成了這樣好看的模樣,不比趙國任何一個英武的青年将官差,可是那雙曾今照映出霧氣的眼睛,卻逐漸令人看不清。
你到底在想什麽…
“呦,這就想上了?小靈,你可以了,我回去就告訴阿隐,你春心已動,可以繼續議親了。等再過兩天送你十個猛男,個個都堪比你喜歡的兵哥哥,不過嘛,比不上齊維桢就是了。”天心一臉懷念,似乎在回憶齊維桢的風姿氣度。
靈均露出淬毒的甘美笑意,一把将面紗覆在臉上,看着一旁只露出眼睛的美人:“你要是再放屁我就把你和有婦之夫和有夫之婦交往的事情全都說出去。現在趕快給我一套衣服和空房間。”
玉手青蔥,煙槍輕輕置在方桌上彌漫着淡淡刺鼻的煙氣,天心扯下面紗,露出美豔絕倫的面容。
促狹的眸子像是鑒賞玉器一般,看着她将赤裸的身體套進流仙裙中:“都快大選還來找樂子,你可以的。被人綁在床上渾身弄成那個樣子,還以為你失貞了呢。”
靈均噼裏啪啦的将衣服胡亂的套到身上,阻隔住對方灼熱的視線:“天心,這麽多年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喜歡男的女的,你看我的時候能別如此挑逗嗎,我覺得你在白費力氣。”
天心癡癡笑了起來:“別轉移話題啊,剛才我出來的時候,有一個一身黑的男人盯着我一頓看,我他媽以為他愛上我了,結果那小子原來是在盯着你。”她眸色一深,頓時沉聲挑音:“那個男人就是你最近煩惱的來源吧。你倒是縱容他,竟然容忍她如此地步。”她點到即止,也便不再說了。
天心一向很有分寸,現在靈均感謝她這種妖精貨的分寸。
“多謝你的提點,大選将近,我自然懂得何為正道。不過…”靈均回首,同樣的漆黑眸子盯着她:“天心,最近民間私祀頻繁,幾乎有泛濫成災的趨勢,你是不是也應該注意一下呢。雖然我對這個不感興趣,也無所謂姜家人的死活。不過嘛,你知道的,聲勢太大難免是月滿則虧。”
天心露出标志性的動作。勾唇的笑容,冷冷淡淡又輕微的弧度,看不出笑意還是嘲諷,卻是她近乎真實的一面。
她一個轉身便消失不見。
點到即止。自掃門前雪。靈均很喜歡姜家人的相處方式。他們會在大祀之時将自己的身體隐藏為千篇一律的黑色身影,用微小冷淡的氣息去祭奠姜家過往的榮光,但是卻不會去打擾彼此的生活。
各自保平安,近乎涼薄與一刀兩斷的血緣方式。
天心的心中有一個秘密魔盒,她不會想要去打開窺探,而她心中的隐秘,她也會一笑而過,這真是再完美不過的相處方式。
而不會是那個她在大漠遇見的執拗少年,他的心思近乎偏執單純,卻引出了她早已不見的感同身受與憐憫。
一樣的沒有母親,忙于國事的父親,年少時的欺淩,自由,夢想,簡單…
女人對男人的愛,是從憐憫和敬畏開始的。這是女羅一本正經的告誡,她內心告訴自己,這是危險的開始,不要再犯錯了。
翌日惠風和暢,靈均一早便來到蝼蛄閣中。
劉複之難得苦着臉看她:“大小姐,就算是我的興趣愛好,我每日和這些公文線索打交道都累的可以了,您能不能讓我偷會兒懶。”
靈均一把将他從被子中薅出來:“不能,今天你必須給我個交代,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快些接觸上那些殿試士子。”
劉複之一向幽深的眼眸帶着困倦:“這屆士子有點兒奇怪,像是聽到了什麽古怪的風聲一樣,來到千秋歲的次數屈指可數。我可是忙的可以,你不如明天去苦辛閣堵着…好了現在我要休息了,走好不送。”
劉複之你他媽,說睡就睡…
先苦後甜,苦中含辛,這是趙國每個讀書人的必經之路。
屋中觥籌交錯,支清廉通身貴氣逼人,朱紫直裰上金絲蛛紋帶,将三分端正帶出七分氣勢來。可惜他不過是支道承的庶子,可惜之人自然大有,坊間更多的閑言碎語只會掩不住嫉妒:你懂得什麽,支丞相最寵愛這個兒子,他那不得寵的嫡公子不過是個擺設罷了!
支清廉自然是一團和氣,沒有什麽架子,笑呵呵的臉色如春日豔陽:“過幾日便要殿試了,今日在下設宴自然是想預先為諸位慶祝,若他日金榜題名,諸位便為人中龍鳳,他日也會問鼎朝堂!”
支家的公子敬酒,即便是才華蓋世,自然也是要賣面子的。酒杯輕輕淺淺的碰撞起來,空氣中醞釀出幾味氣性,有人冷淡,有人熱烈,有人算計,有人看戲…
支清廉隐住煩躁的亂意撇了撇嘴唇,這些讀書人就是愛擺弄個臭架子,即便是将來真的成為三科進士,不過就是賜庶吉士,頂多補了翰林或者下放,一個個得意個什麽勁兒呢。
自己和他們可是不一樣,他可是支道承的兒子。
支清廉眉頭一動,仍舊是笑面彌勒的模樣,杯子便推向一旁的淡眉青年:“聶兄,看來兄弟要為你提前慶賀了,他日奪得狀元之位可是一步登天啊。”
青年眉眼散淡,尤其是兩彎眉毛幾乎淡成青黛,越發襯得本就平靜的眉眼有幾分不愛搭理人的意思。
嘁!不過是個商家子!
支清廉掩去心中的鄙夷,銘記父親走前的諄諄教誨,卻得不到對方的半點回應,一張臉僵在了半空中。
一旁的單元訓立刻提起酒杯救急,笑臉尤為真誠:“聶兄這幾日總是病病殃殃的,今次還說若不是支兄做東,他必定要留在家中養病呢。聶兄,你說是不?你來之前可是還說要好好同支兄喝兩杯呢。”
聶懿懶懶的提起酒杯,一雙眼睛只是散漫的看着杯中的酒,慢慢看了半響,左右擡了起來。支清廉總算是等到了臺階下,剛要端起酒杯,沒想到對方終于肯——
支清廉的笑容僵了起來。
聶懿看着那杯酒,好像是看着自己的兒子一般平淡,然後一口飲了進去,絲毫沒有擡頭看屋中的任何一人。
一種完全無視世人的傲慢。
支清廉的牙齒咯吱咯吱的撕咬着,這是自己從未體會到的恥辱——
聶懿唇間回味半刻,輕輕吐出兩字:“難喝。”
孫樸人臉色微動,立刻發動察言觀色的能耐,疾言厲色的讨伐起聶懿:“聶兄,諸位兄弟都是好意,尤其是支兄,今日也放下了丞相公子的身份給你敬酒,你可不要不識擡舉!”
一言既出,豈止是化解敵意,簡直是推波助瀾将烈火燒的更旺。
眼看氣氛控制不住了,單元訓忽然拍掌一笑:“我說怎麽感覺不對呢,支兄,既然來到號稱銷金窟的千秋歲,怎麽連半個美人的身影都看不到呢!”
支清廉眼睛一閃,立刻便令人找了些上等美人助興。
美人魚貫而入,身上五顏六色的,看着甚是鮮亮,支清廉心情大好,拍着手點曲兒。
屋中烏泱泱的聲音想了起來,先是一些漢魏六朝的短歌,然後是長調子。
其中有一位纖細的歌姬生的有幾分弱不勝衣之感,面目冷冷的,一副不願意搭理人的樣子,一開口卻是悠遠纖冷的雅嗓:“北極嚴氣升,南至溫風謝。調絲競短歌,拂枕憐長夜。”唱的不是什麽時下留下的豔曲,其中韻味卻實在更勝一籌。
聶懿忽然淡淡開嗓,音如熏風:“這是什麽曲?”
歌姬也冷淡淡的唱了幾句,不擡頭看人:“郭元振的《子夜四時歌》,說的一個女子思念情郎,長夜漫漫便只能以絲竹之音聊以慰藉。”
支清廉這可來了精神了。這歌姬一進來他便覺得渾身不舒服,看了半響才發現,散淡清麗的眉眼,冷淡的表情都像極了座中的一個人。
聶懿,別怪我不給你臉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說…現在的我有氣無力
☆、舊識
氣氛一度怪異了起來。
衆人的奏樂聲都停了下來,看着這位聶大才子和冷淡歌姬一問一答,唱的不過是令人覺得冷飕飕的哀怨之樂。
孫樸人抓住機會便終于得了幾句話:“支公子不愧是出身大家,被人如此無禮對待尚能夠如此寬待。”他吊着眼角,似乎在瞟着聶懿。
支清廉倒是不理他,突兀的大笑出來:“我說這個妓女和誰長得有幾分相像嘛,原來是…聶兄啊。”他瞥過一眼,孫樸人會心哈哈笑了出來。
對于讀書人來說,與妓女對等,是絕對的侮辱。
但是聶懿仍舊連個眼皮的懶得擡起來。那種目中無人的、有些疲倦憊懶的表情又出現他面前。
支清廉的咬牙聲又清晰的響了起來。
“叮”的一聲,視線瞬間被吸引過去。單元訓指尖的戒指閃着碧光,自然淡淡一笑:“聲音未免有些哀怨了一些,不知姑娘芳名如何?”
女子冷淡的答了一句:“孤竹。”
單元訓似詫異的驚喜一番:“哦,久聞孤竹姑娘大名了。近來有沒有什麽名曲子,請給我們調劑一下。”
孤竹手中的琵琶撥動了起來,便流瀉出梅花釀出的“香雪海”:“撒梅花三春好夢如下,将軍英姿勃發,兌往日姻緣莫提霸下。”
“将軍立在那裏,原是其未婚妻兼義妹宋梅,佳人如玉,眼含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