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58)

需要與逃避懦弱一刀兩斷,所以我不會讓你沉溺其中。”

果然…

靈均心中淡淡湧出蒸騰的霧氣,就像是被某種陳年的米酒醞釀出令人沉醉的香氣一般。齊維桢不僅會縱容自己,甚至會耗費巨資為她買斷這毒物。可是檀郎卻絕非如此,他總是半冷眼看着她吸食阿芙蓉,卻直言厲色的命令她丢掉這喪失心智的東西。他就像一個高深的大夫一般,絕不容忍任何可能發展的毒麻痹四肢,而令其被扼殺在襁褓之中。他不會扔掉她手中的煙槍,卻會用嚴厲的目光令她感到羞愧,似乎在嘲笑着她引以為傲的意志力。

但是她清楚的知道,他愛着絕不會屈服的自己,他最了解絕不屈服的自己。

“面對疼都能挺過來了,何況是瘾。我相信你這樣的女人對疼痛的感悟是更深的。”檀郎輕輕拾起她的烏發虔誠的吻了一下,将手上的衣服披在她身上,便由她靠着而閉目合眼。

靈均看着他俊美的面容,輕輕在他耳邊笑着,暧昧又帶着微微暖意:“如果是為了你,我願意去嘗試。”

他再度睜開眼時,她已經帶着笑意睡去。他嘴角微乎其微的勾了勾,輕輕覆上了她的手。

我愛你,所以我希望你永遠以最真實的姿态活着。

從西都到東都,由蘇杭到上雍,三月的風兒吹落了滿地的梅花,歌兒舞女的聲音來的似乎太早,可是卻帶着與時節不相符合的惆悵。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柔媚的歌聲傳進潛龍府中,伴着散落的梅花吹進太子的書房中。

他聽着幕僚的話語聲,眼睛卻自然而然的落到那梅花中夾雜着的幾朵嫩黃,崔十三娘眼睛一瞥便提茶笑道:“殿下可是覺得奇怪京中梅花怎麽還夾雜着牡丹?如今上雍牡丹養的最好不是在宮苑,而是小姜大人,額,是姜姬的家中。她年前暗暗栽培許多牡丹,忽然在三月一夜全開而吹得漫天飛雪,從早到晚連着三日,在日頭初生陰陽昏曉夜魅之下的變化中讓若仙境,一時間上雍人人都以目睹這‘香雪海’為榮。據說她手中最珍貴的便是這號為黃金牡丹的姚黃,您看它夾雜在梅花間卻更顯嬌豔,可真是花品姚黃冠洛陽,巴中春早羨孤芳。”

太子便用手中扇子拾起幾瓣花掀唇笑:“十三娘何時如此文雅了?”又淡聲吩咐侍衛:“羅大人作案眼睛酸澀,去送他幾朵新鮮嫩花解解乏。姜姬家的牡丹,想必他是會喜歡的。”

屋中倒是有幾個人知曉其中緣由的,也都沉默不語。

太子文雅的靠在椅上閉目,口中輕輕低喃:“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卷開始啦,就醬~

☆、狹路相逢

檀郎看着面前恢複生機的兔子小姐,總覺得哪裏錯位了:“所以你一大早上起來是打算去找羅士谌尋仇?”

靈均将巫女服穿好,看着鏡子中一臉無奈的男人挑眉:“是啊,他主子是天潢貴胄,父親又舍不得,既然如此我就去折磨他,要他想致我于死地。”

她一口堵住檀郎的話,直接吻上那嘴唇:“我知道,不能同任何男人有過分的肢體接觸。哼,管我管的這麽多。”

她眼瞳微微發散,檀郎立在一旁卻極其冷酷的望着她的一舉一動:“瘾犯了?”

靈均指尖緊緊的崩在一起,指甲已經将自己的皮肉裹破。她的理智漸漸模糊,像是忽然間倒在松軟的沙丘上,不同于上次的并寒霜苦,這次是在烈日暴曬的日頭下,在迷蒙中身體被火熱的炙烤着。身旁忽然有柔軟冰涼的皮毛在摩挲,她下意識眯開眼,是耀眼的玄色光芒,那是一只美麗的黑狼,一雙有幽黑的眼睛盯着她。她便攤開四肢躺在他冰涼的身體中,柔軟的皮毛令人覺得安心,似乎連灼熱的溫度也漸漸下去,然後便感到對方精壯的胸膛在對峙着她的柔軟。

胸膛?

她睜開眼睛,感到對方腰下的灼熱在愈演愈烈。

“流氓啊!”靈均咬牙切齒的将對方從自己的胸口驅逐出去。

檀郎滿不在意的揩揩薄唇,舌尖輕佻的勾了勾餘味:“好過分,明明是你自己湊過來的。”

靈均直接給了他兩下子:“在夢中你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死樣子,還永遠都是匹惡狼!”

她轉身一跳,已經消失在視線中:“我不會永遠都依靠別人的,我可是姜靈均!”

檀郎望着那消失的身影嘆笑一聲:“但是我不是別人啊…”

靈均紅着臉跳下了窗子,嘴角的餘笑漸漸淡去,趁着心情好的時候去尋仇吧,這時候真是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呢。

羅士谌這幾日頗為不平靜。

這位鬼車子一般的美人将他當成了口中美味的嬰孩兒,夜夜在昏暗交接之時出現在他的面前,無論是朝廷、家中,還是太子的府邸中,她似乎脫掉了官員的身份之後便肆無忌憚了起來,将本性中嫉惡如仇又愛報複的一面展現的淋漓盡致。

幽暗的燈光微閃,一旁的堂官看到夜間忽現的嬌豔美人只是一驚:“大人,這…”

羅士谌揮揮手将他們遣走,手下仍舊奮筆疾書。

靈均毫不忌諱坐到他身旁盯着他半響,見對方只是不動如山,倒也不覺得無趣。那明媚豔麗的桃花眼自從出了诏獄後便變得更加肆無忌憚,在昏黃的火光下俏皮眨眨:“羅大人倒是一點都不懼怕我動手呢,怎麽說你半點武功都無,斧聲燭影下我便能取你命于無蹤。”那冰涼如雪白哥窯瓷器的手像是把悄無聲息的短劍一般輕輕試探他皮膚的溫度,只消一個動作便能割破他的喉嚨。

羅士谌的喉嚨在那觸景生涼的觸感下微微張聲,言語淡淡:“那便請姑娘下手吧。”

靈均心中卻是厭惡此人表面一如既往的穩重,又将她同郁鶴若一般當做不通事情的頑童,或是說,此人當真絲毫不在意一切的多餘情感。他的“道”是遵循萬物生長發生規律之下的生物法則,可是面對那些旁支雜麥,拔除他們同樣是道之所在。

一種漠然的冷漠無心。

靈均讨厭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在她的眼中無異于死人,可是對于太子來說也無異于是最優秀最冷酷理性的機器。

她收回手刀冷哼一聲:“我猜門外有大批的衛尉在等着我吧,一旦我稍微出手,太子殿下還是不會放過我呢,畢竟你是他最有用的一條狗。”

羅士谌停下筆來,仍舊是沉穩一笑,這笑容她曾覺得玄妙怡人,如今卻覺得令人有種生疏的厭惡:“真相很少純粹,并且也決不簡單。”

門外刀槍聲響動,靈均回首輕身一笑:“此事還未完。”

接下來羅士谌似乎消失了很多天,靈均坐在千秋歲中同劉複之弄茶,手中的晶杯剔透,這原是西洋傳過來的玩意兒,鍛造方法同中土大為不用,稱得上是一覽無餘的透亮,不知為何卻總令人有種失望的通透,大致是缺失東方的精致。

劉複之看她表情無聊只是笑笑:“你別看不起,西洋的東西最講究的是一個所謂‘角度’,你看這杯每一個小面都是如此平整,但是陽光若照射進來便是像一個萬花筒一般,不信你且看。”

她放眼一看,果真是攜着陽光便光輝燦爛,更是覺得驚奇。

劉複之哈哈一笑:“任何事情也同樣如此,換一個角度看,你便也能理解羅士谌的做法了。”

靈均睇笑着他:“你倒是替他求情,我告訴你,人敬我半分,我自還他十分。可是誰若欺我三分,我也要還他一百。我與他無冤無仇,他既要我做犧牲品,就早已經該想到今天,治不死我,就是他的殃。”

劉複之愣愣看了她半響,那芙蓉面上的笑意越是濃厚,越是顯出一種毒辣辣的報複心來,便只是嘆息一聲:“許氏夫婦回來了。”

靈均輕輕作了個揖,便起身而至三九學宮。

她近了苦竹林身形輕盈,但只看到那有些熟悉的淺青衣角消失在竹林中,卻是許夫人有些驚詫的擋在她面前:“聽得你的消息我倒是急壞了,只是當時我三人都在南方,消息剛傳回來你卻已經從诏獄出來了。”

靈均先是看她那平日總是平整的烏發有些松動,只是淡淡将她的釵扶好:“勞夫人挂心了,我總歸是死不了。可能是身上功曹加身,六丁六甲相護,也許是命不該絕要我報仇雪恨!”那聲音一聲大似一聲,竟是朝着晃動的竹林大喊,攪鬧的一片寂靜竹林忽然迎風喧嚣。

許夫人縱是如何平靜也曉得她意有所指,臉色卻有些虞豫安撫:“這次的事情外人不知,可是我們倒也知道。不勞你說,此事錯在羅士谌之身,小姐總歸是大人大量,哎,他這個人啊,果真不好說!”

靈均平靜的止住她:“讓夫人左右為難實在是做晚輩的不是。夫人與大人一向如廣廈大庇天下寒士名士,可是我姜靈幾乎身死,算計之仇、錐心之痛。貪污污名,勾賊之聲,謀反之罪,每一條都是置人于死地。”

她冷笑一聲,卻是得理不讓人:“姓羅的,要是個男人就別龜縮!姑奶奶就在這裏等着你。”

許夫人有些愣愣,一旁的許鈎吾卻是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我的夫人哎,咱們就別管了,你瞧姜大小姐這架,連支道承都被她鬥倒了。要是不想三九學宮毀在她手裏,咱們只管看戲罷了。”

許夫人有些着急瞪眼:“都什麽時候了,要是她真的下手給——”

許鈎吾只是平靜啜茶:“放心吧,她若真的不冷靜,羅士谌早就沒命了。”他擡眼一看,姜靈均這樣子不是做給任何人的,卻是在打他們所有人的臉面。當初她在刑部大牢也曾經照拂對方,卻遭對方暗算,任是誰都會不忿。

盡管羅士谌無常人的感情,姜靈均卻是有血有肉的複仇女神。

這話說給羅士谌聽,也說給許氏夫婦聽,這就是姜靈均的愛憎。

“父親,棋子錯落了。”他垂下眼,許空桑眨着深潭般的眸子平靜的将白子丢到一旁的竹林中,端的是不鹹不淡:“既然錯落,出來做個交代。”

青衣衣角漸漸而出,此時羅士谌倒是任命般笑笑:“您到底有多大的通天本領,連這裏都能找到。”

靈均抵住他的身體,臉便直挺挺湊了過去,那纖秾的羽睫與嬌豔的面容顯得尤為明媚:“這張臉已經夠平凡的了,你長的沒有我爹漂亮,心還爛透了。”話未說完,羅士谌的臉上已經是熱辣辣的一巴掌,靈均卻咧開嘴惡狠狠的揉着手:“疼死我了,果然臉皮硬的人心也冷硬如石。哎,你幹嘛不躲?一點意思都沒有。”

羅士谌在一旁淡淡的點頭,發紅的右臉頰上卻是微微紅腫:“自然是等着姑娘發洩。”他卻是低頭承受,卻未想到一擡頭,靈均早已經離他很遠。

羅士谌看她背影半響,便坐在一旁閉上眼任竹聲空落。

靈均略過許夫人時只淡言半聲:“我同他如今無仇無怨,夫人大可放心了。”

許夫人看着那潇灑離去的身影已經是一頭霧水:“有時候真不明白姜家女人的處事風格,讓人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捉不到頭腦。她只要報仇,卻又擾了羅兄弟許久只給了一巴掌,真讓人難解。”

許鈎吾手中的黑子翻出來半響,忽然莞爾一笑:“夫人,她是個真性情的女子,果然也是個識大體的女子。姜靈均掌管禦史臺,怎會不知道羅兄弟的政績功過,她必定是認為,公是公、私為私,羅兄弟雖然對她無情,但是卻未愧對天下百姓。這一巴掌便是為自己而打,也是大義解恩怨了。”

許夫人忽然恍然大悟,卻是心中百般滋味。要寬恕一個陷害自身的人絕不可能,要放棄絕對報複更不可能,可是姜靈均的理性卻一直在壓着那根線啊!

她忽然轉過頭頗有不悅:“空桑,你做什麽非要用棋子點他出來。”

許空桑淡着眼皮指着一旁神游太虛的男人:“兩人做個了斷,省的他當斷不斷。”

啊?許夫人歪過頭看看含笑的丈夫,卻是更加糊塗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男人都有妻子了,好女人都有丈夫了

☆、兄弟阋牆

許是将一切都解決,靈均感到天空的太陽都溫暖了起來。

檀郎不知道從哪裏鑽了出來,碩大的身體直接撲上了她,靈均感覺手上抱了一只熊,似乎快要骨折掉了:“拜托你,我是女孩子,能抱動你這個百斤大漢麽。”

檀郎露出一個碩大笑容:“看你那麽能耐,我還以為你是無敵的女土匪呢,果然是和你丈夫我越來越像了。”

她剛要回嘴,卻發現人群之外葉靈鋒急匆匆的焦急面龐。靈均心中忽然有些悶悶,似乎一切的好心情都被破壞殆盡,檀郎卻嘴間含笑注視這一切:“我的心真實的體會到了報複的快感。星月之神天上有知,終于憐憫他的子民,讓你這小妖精也受到同等的報複。”

靈均輕哼一聲,眼睛隔着人群問道:“她從西邊回來了?好,我們直接點說個清楚。”

檀郎看着那殺氣沖沖的身影不由得抱着手臂拍拍心髒:“真的好可怕哦。”

靈均回頭便抽空嘔了他一眼:“這樣惡心的姿态別和撒都汨那王八蛋學了。”

他看着那精神十足的身影,心中卻像是被暖陽澆築一般。終于、終于等到了這樣的愛,這已經值得令他感謝他從未相信的天神,現在他只希望,這個背影對他而言是一種永恒。

葉靈鋒看着面前豔容,女人的靈敏在第一時間作祟:“是你?他在哪裏?”

靈均卻冷靜無比:“我一直以為承諾是不能夠輕易被說出口的,所以我從未做出任何承諾。現在我要告訴你,我同他在一起了。”

葉靈鋒低下頭半響,在陽光明媚的春日中投注出一陣巨大的陰影。她擡起頭,那時常顯得自信的面龐升起一陣虛浮的寒意:“他在哪裏?”

她的手暴露了女人最原始的嫉妒心,鋒利的刀已經出袖,卻被高大的男人指尖止住。那手指細長有力,是她一直想要觸碰的肌膚。

葉靈鋒擡起頭,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姜靈均身旁的男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英雄:“真的是你…”

檀郎靜立在一旁,俊美的嚣張此時卻如春水一旁映照着年輕美麗的姜靈均,這一切在葉靈鋒眼中是刺眼的,更是不被原諒的。

“你沒有我就會失去一切!”葉靈鋒開始覺得自己變得瘋狂了,在他的若即若離與毫無諾言的安全感缺失中變得瘋狂。

檀郎依舊直視着她:“你似乎很想我去承認什麽,其實你一直知道,你不過在我身上尋找一個捏造的假象。”

似乎天下所有女人都會變得像她們的母親一樣,這簡直就是女人的悲劇。但沒有男人變得像他們的父親,這是男人的悲劇。

捏造的假象?不、不,她不會承認這些,她寧願自己愛上一個完美,并且去用心塑造它,而令自己不會像母親一樣活在瘋狂與怨忿之中,難道這也是錯的嗎?

檀郎輕輕向她鞠了一躬:“你也許是個不錯的女人,但是你的聰明強勢并不适合我。如果你想收回所謂賜予我的一切,請随意。”他未說出口的是,葉靈鋒好似一個外表完美而內心極度焦慮的精神狂躁者,她永遠樂于去看到一個男人可能擁有的強大,而不是他那顆渴愛的心。

葉靈鋒手間微動,似乎已經無力再度出刀,那幽冥鬼火的瞳孔變得黯淡:“假如你沒有一切,這個女人同樣會丢下你,權勢與榮耀是男人的象征,你以為她蠢麽?呵。”

“我不會。”靈均斬釘截鐵的看着她:“如果你愛上他,我會光明正大同你競争,可是你卻連愛上他都并沒有。我愛上的是這個人,就算同他在街上乞讨,我不會有任何後悔。”

葉靈鋒看到的是一個男人無情的抛棄,嘴角露出了令自己熟悉的笑意,那是母親微笑的弧度:“我保證,你們會後悔的。”

他們轉過身去,回應的是耶律雄奇的微笑:“這種感覺真是奇妙,完全不相關的兩個人。你這只小惡狼同我有些親緣,不如趁早離開這個花花世界,那些險山惡水才是你的樂土。”

檀郎直接将他當做空氣忽略掉,靈均被他拉着手回頭做了個大大的鬼臉兒:“真正的惡狼是利用感情殺人丈夫的人,惡狼!”

耶律雄奇看着面前年輕的情人走過,嘴角露出一絲暧昧不明的笑意。

這個男人殺不了了。他已成氣候,更何況他更加年輕而有魄力。

但是這樣的一對情人真是令人心煩。

他們太過年輕堅強,照映了前輩們那些失敗的路。

所以他想,這種心情也許叫做嫉妒。

嫉妒麽?他的腦海中映襯出姜楚一倔強的臉。呵,真是愚蠢吶。

夜幕降臨,手中的阿芙蓉變得迷蒙模糊,在暗夜的月色中袅袅吹出幾縷香煙。

靈均的眼睛微紅,卻不願讓檀郎看到。

“別逞強了。”背後的懷抱在她的耳邊輕輕顫動,靈均手下一發狠,看着那阿芙蓉膏投注到黑暗的月色中。

“怎麽,舍不得你那寶貝?”檀郎輕佻的坐在一旁,手中拿着那細長的煙槍比劃。

靈均揉揉發紅的眼角,又翻了個白眼:“你不廢話,上了瘾的東西哪有那麽容易戒掉。”

檀郎忽然垂首安靜下來,似預言般輕喃出聲:“那我要是不在你身邊,你要答應我戒掉它。”

靈均回頭嘻嘻笑:“瞎說什麽呢。整天和牛皮糖一樣賴着我,還好意思逃?”

檀郎卻看看那蒼茫月色冷冽無比,眼中含着些最後決斷:“是羅睺神與計都神的旨意,有的賬遲早要還。”

靈均尚未反應過來,眼角已經變得冷冽:“有人!”

刀劍雙出,如破月流星,一招一式皆帶着殺意。那矯健如虎狼的野蠻動作無法令人辨認招式,倒是如蠻族一般見人便掃蕩。

靈均眼睛一亮:“是他們!”她回首一看,檀郎仍舊幹淨利索的見一殺一,每一次都會挑開那些蒙面人的後頸看那圖騰。

是他的家人…所謂的家人。

這是嵬名王族的圖騰。

人都殺得一幹二淨,檀郎背後身去,靈均知道他一定是哭了,可是他不願意讓她看見。因為在他心中,自己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是一只獨自奔跑的孤狼,不能再心愛的女人面前顯示一點懦弱。

靈均從背後伸出手去,摸了摸他濡濕的面頰:“有時候我真的想知道,我究竟是誰的孩子。也許是集英河的屍骨堆中将我誕生,也許是柔狼山的土将我堆出來。呵,人啊,人的心永遠比野獸更加險惡。”

她尊重他作為男人的尊嚴,所以她絕不會去看他的臉,她的臉貼在他的背上,感到了這個男人心中那塊陰暗的地方,就像她曾經覺得自己是永遠追逐父親身影的百靈一樣,他也曾經信任過他的親人:“我永遠永遠都會和你在一起,因為你是我愛的男人。”

他回過頭來,将濡濕的面貼上她的臉,那已經恢複了堅毅的面容與她交疊,兩雙眼睛緊緊相連:“靈均,你要答應我,無論出了什麽事情,你要好好活下去,等我回來。”

靈均心中的危意忽如潮水般湧來:“這是…怎麽了?我們剛剛還好好的。”

檀郎緊緊的抓住她的雙臂,抓的她生疼,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一遍一遍的如魔咒般緊緊的念給她聽。

月亮躲在幽暗的雲中,遮蓋不住俗事的陰謀,檀郎的眼睛望着那陰冷的月:“時間到了。”

突如其來的鐵鎖将二人困再也一起,順着鐵鎖橫江,靈均輕巧的反之掃蕩。屋中的燭火突然斷裂,千秋歲最幽暗的雅閣中,一場劇烈的厮殺正在進行着。

不能再安靜下去了!

靈均拼盡全力将碩大的木制家具扔到幾百尺下的閣樓中,頓時驚出一片水花。

千秋歲忽然人聲鼎沸,檀郎在暗夜中微微勾唇一笑,看着那雙充滿恨意的眼睛:“是你,他竟然派了你來。”

靈均轉頭一看,那人的黑巾已經被挑開,竟然是久不見面的浪訛遇移,可是那雙業已成熟的眼中卻流露出嗜血的殺意,而再也尋不到半分年少時的沖動俏皮了,他宛如一個完全陌生的魔鬼,盡力揮舞着手中的夏劍:“娅娅要你的人頭,只有殺了你,他才能嫁給我!”

靈均心頭一滞,真是如乾的人,千算萬算,敵不過天算。

千秋歲的燈火如長城烽煙般亮了起來,樓下人流湧動,檀郎抓住靈均的手輕聲沉言:“證據已經留下,走。”

身後大批的追殺者如約而至,靈均在月色中顯得有幾分惶恐,檀郎的行動思維實在太過古怪,古怪到思維極其快速的她也猜不透。

一條條暗夜的身影在空中穿梭這,在纖長如燈線的竹林中展開了最終對決。

靈均數了數面前的熟面孔,盡管對方蒙着黑巾,可是對骨相與氣息熟悉不過的她自然曉得他們的身份。

能夠犧牲一個齊爾木來做替罪羔羊的如乾,到最後還是出動了自己所有的力量來鏟除最大的禍根。

檀郎靜靜立在一旁,黑暗中的唇角挂着最後的悲哀:“當年真不該去相信什麽,早知道會如此,不若初始就做野獸的孩子。”

那一聲嘆息很快被淹沒在竹林烈風中,浪訛遇移的夏劍已經飛出,後方的無數箭矢皆襲擊而來,靈均飛劍而至已經是大聲疾號:“小心暗箭與鐵骨朵,上面有毒!”

那毒骨朵竿子瘦長,已經是飛身而至,只聽得到骨骼斷裂筋血暴流的聲音,靈均心下忽然驚醒,她的身上毫無問題!

她飛身一看,卻是夜利輝年輕英氣的面龐,他為了檀郎擋住那毒物,自己卻已經是奄奄一息了。

檀郎咬着牙不肯松口:“蠢貨、蠢貨,知道了就要藏在心裏,為什麽要來!”

夜利輝望着那輪皎潔的月亮,眼神已經飄得很遠,似乎在千裏之外家鄉的沙丘之上:“老頭子有了那個女人後就忘了我死去的阿媽,我寧願聽他的話出來闖蕩。雖然你從來沒有把我當成兄弟,可是你卻從猛獸下把我的命救出來。黨項男兒重視恩仇,今天就算換了你啦。哎,最後都看不到老頭子了,能留在這個漂亮地方葬身也不錯。只是真想讓靈魂回到集英河中,媽媽的靈魂也在那裏…”

能夠容納戰士英魂的河流,讓無家可歸失去母親的孩子安靜埋葬的地方。那是集英河,它雖然堆滿了屍骨,可是書寫了最後的榮耀,絕不會讓一個孤獨的戰士感到傷心。

靈均心中大拗,一劍浪訛遇移發愣的臉:“拿着族人的人頭向你的小公主邀功去吧,讓黨項的女神永遠唾棄你們這些殘殺同族的人!”

淩厲的夏劍破刀而出,木都的笑聲随之傳來:“趙國人自相殘殺難道就是正義嗎?真是沒想到,最後你們這對可怕的男女還真的走到了一起。姜大小姐,你可真像被人征服的母豹子一樣,柔順的乖乖做你的綿羊好了。”

那劍花如蛇的觸手一般,瘋狂的纏鬥住靈均的劍,她借着竹子的反力将周身的箭矢反擊回去,攤開手與木都交戰。

靈均将心中的悲痛化作殺意,手中的勾陳羽似高飛的燕鶴一般沒有着手,正在電光之間已經将他的夏劍震出三尺之外。檀郎從短暫的吃驚中回過味道,殷紅的舌尖舔去血跡:“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适合殺人,果真如此,可惜日後無法再戰。”

靈均心中一寒,忽然感到有什麽不可抗力襲來。

那一聲的利劍刺進胸膛的聲音太過明顯,她感到自己的頭在崩裂,眼前被一片血紅所浸染,待到回過頭去,她深愛的男人已經滿身血污。

千萬只箭矢似乎對準了他,在一瞬間爆發而出,浪訛遇移手中的夏劍将他的胸口捅開了一個窟窿。他的面目已經被血污所掩蓋,只看得到如斷線木偶一般寂靜無聲的倒了下去。

血,大片大片的血污已經蔓延在竹林中,趁着那清越的竹子清香,似乎帶着幽哭的聲音飄蕩的很遠很遠。

木都攤開一旁的手:“哎呀,這就結束了呢。”他輕身而去,竹林外的火光四射,頓時如上巳燈火般通明起來。

木都挑挑眉:“沒時間帶回屍體了,會留下血痕,走吧。”他轉身看看已經呆掉的女人,手中涼涼的劍湊上她染着血污的面頰:“那麽,最後給你一下吧,讓你下地獄陪伴你愛的男人。”

夏劍起落的瞬間,幽冥中的瞳謀忽然出現,手中的棋子則如利劍般劃出一道屏障令人動彈不得。

木都口中的鷹哨響起:“撤!”

許夫人匆匆忙忙趕過來,看到的卻是一具冰冷美豔的女屍,胸口是一朵散落的染血牡丹,整個人仿若蓮華般靜靜沉睡着,在許空桑的懷中無聲無息。

風。

無聲無息的風。

在三月間吹落的是輕佻的楊花柳花。

她的記憶留在了最後黑暗中清越的竹子香味,她所愛着的男人嘴角殘留的冰冷的哀嘆,那個忽然擋劍而死的青年人。

然後世界變得寂靜黑暗,在遠處打開一盞暗夜的宮燈,她驚喜的跑過去,原來他的渾身上下都是無數只箭,胸口已經漏出了一個大大的窟窿。

她呆呆的走過去摸索着那裏,原來它早已經空了,腐爛的血肉爬滿着無數毒蟲,似乎是毒箭上的味道。

他的身體已經失去了年輕的熱氣,渾身已經垮掉了,可是他的頭仍然立在她的面前,似乎為了同心愛的女人再多說一句:“靈均,等我回來,等我回來…”

那帶着血腥味的手掌摸上了她的面頰,生疏刺激的感覺刺激着她。

然後她記得他最後那幽黑的眼,永不閉上,堕入了一片迷霧之中。

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最後,沉到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說他死了…嗎?

☆、死亡

像是一幅水天相接的畫作般,濃密的墨色由沉眠的湖底深深的倒流入天,進入腦海中的是黑白交錯的灰色,天上飛舞的是怪異的野獸,在耳邊嘶鳴着。

“第幾天了?”

“第五天,剛才發狂後剛剛睡下。”

“二王子的屍體還未找到麽?”

一聲嘆息。

她不想聽到所有的呼吸聲,只想裝作一只冰封的水母,在虛空的海天相接之處漫漫游蕩。

呼吸聲變得急促起來,她像是被漂浮的力量拉了起來,無論如何也不肯松開她的手,越來越向上,原來那蓬勃複蘇的力量來源于自己的血脈之中。

整個天空似乎亮了起來。

她害怕陽光白色,刺眼的白,毫無感情的白色。

“阿靈,阿靈,千萬不要再睡了,快醒來!快點醒來!”

熟悉的輪廓,年輕的男人,慢慢的由重影變成一個真的的人,她呆呆的望了半響:“不是他…”

齊維桢坐到她身邊聲嚴厲色:“不能再睡了,不準你再睡。”

他無論如何急聲,靈均終于睜開了眼睛,只是呆呆愣愣的望着窗外的幽綠竹林默不作聲,也似乎是幾乎毫無說話的力氣。

靈均已經漸漸接受了一個事實,看着齊維桢有些猶豫的目光,她知道,檀郎忽然之間已經消失在她的世界中了。

她忽然發起瘋來沖向翠綠的竹林,可是那幹涸的血液早已經被洗刷的一幹二淨,似乎一絲打鬥的痕跡都沒有,黑夜中的謀殺就這樣完全的消失了。

齊維桢看着她搖搖頭:“他的屍體不見了,也許是被刺客帶走。”

靈均的心再度沉了下去,無論如何她仍舊記得檀郎在消失前的那個眼神,現在想想,他不可能沒有預料的死去。

他說:“等我回來。”

似乎是早就知道如乾會動手一般,可是他也确實因為夜利輝的死而分心,被萬箭齊射。

中了那麽多毒箭,被鋒利的夏劍所刺,這樣還能活着麽?

她感到周身冰冷,最後一口氣也随之被抽走。

等我回來。等我回來。等我回來。

啊,無論如何,你為什麽要對我說這句話?

我該相信還是不相信?

你又為什麽要離開我?

騙子、騙子!

她癱倒在地,身體的血液幾近幹涸。

夏日即将到來,然則上雍卻被一片陰郁所籠罩着。

許夫人嘆了一口氣:“三公子,不要再耗時間了。你也應該明白,姜姬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不過她受驚過度,一時間實在是難以緩和。你最近新升公務繁忙,就不要浪費時間了,我們受姜大人之托,必定照顧好她。”

齊維桢手下頓了頓,心中卻如五色打翻百般滋味,自從她來信要自己不要插手,他幾乎未動一兵一卒,他默默關注着那二人之間的細微變化,還未來得及插手便橫空出事。

現在她…

幾乎和死人一般,麻木到喪失一切可供思考的血液。

齊維桢手下的梅花酒散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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