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搶救無效

淩慕思躺在醫務室的窄床上，怔愣地盯着天花板。

剛剛醒來的時候她已經打量過了這個小房間。窗子開了一條細縫，床邊淺藍色的隔簾被清風吹得微微抖動，桌子上還擱置着尚未失去溫度的聽診器。

她鼻頭微動，空氣中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醫院的味道。

她皺了皺眉，偏過頭躲進枕頭裏，仿佛這樣就能躲過藥味給她帶來的窒息感，腦中紛亂的記憶閃過。

醫院。眼皮下的呼吸機。胸口一次次的震顫和電流流過的酥麻。四五個白大褂明晃晃刺得她眼睛疼。

還有，病床不遠處眼眶微紅，眉目間難掩慌亂與悲痛的他。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他永遠是冷靜的，帶一點孤傲，面對她的任性會流露出溫柔與寵溺，她偶爾過分的時候他便佯裝生氣一臉嚴肅，但最後還是無奈半哄地順着她。

而如今，這張臉上卻寫滿了恐懼與悲傷。

後來，視野變為俯視，她好像一個旁觀者，身體變得輕飄飄的。幾乎是同一瞬，病床上的那個自己閉上了眼睛。

她看到了自己最後一眼中濃濃的眷戀，男人也是。

他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仰起頭。那口氣久久沒有吐出來，哽在了心口。

她想，她死了。

再後來，她看到心電圖重新歸為直線，病床上的她又一次一次地被電擊，身體随着醫生手上的儀器起起落落，卻再無生機。

良久，醫生看了眼時間，不帶感情的聲音傳來：“四床，淩慕思，搶救無效，死亡時間5月13日下午四點二十三分。”

然後轉向還閉着眼仰頭保持着一個動作的男人：“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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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不是還睜眼了嗎？”沉默了一會兒的男人吐出那口氣，出聲問道。聲音帶着一絲喑啞和不易察覺的哽咽。

“這個，一般情況下電除顫成功後病人情況就會暫時穩定，我們也不清楚這位病人為什麽恢複心跳後只睜了下眼睛就……”

醫生沒有說下去，這個時候的家屬做出什麽瘋狂的舉動都有可能，尤其這個漂亮的女孩中途還活過來了一眼，他們卻沒能再次把她拉回來。

男人又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的時候仿佛已經恢複了平靜，對旁邊欲言又止的醫生們說：“謝謝你們。”

衆位醫生有些發愣，沒想到眼前的男人沒有質問他們，也沒有崩潰，甚至還依然保持風度對他們表示感謝。

衆人随即客套地表示不用客氣還有節哀，沒有把這異常放在心上。

只有其中的一位小護士沉默地看着男人，眼色微顯凝重。

平時都是她來查房，她知道男人有多體貼，愛意有多濃。她甚至想，這樣的平靜不知是不是另一場風暴的前夕。

醫生們寒暄完走出病房，出了房門幾位醫生便忍不住小聲嘆息，多麽年輕漂亮的女孩兒。

小護士磨磨蹭蹭最後一個走出病房，糾結了幾秒鐘，還是忍不住轉身走向男人。

“許先生，逝者已逝，您還是要往前看啊。”她小心翼翼地觀察着男人的臉色。

男人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甚至不合時宜地扯了下嘴角，不過并無笑意，“謝謝你的關心，我不會殉情的。”

小護士尴尬地笑了笑：“這樣啊……那就好……”

“我想和我妻子待一會兒，可以嗎？”男人又恢複了這樣冷淡疏離卻又紳士的語氣。

“可以可以，我先走了，許先生再見。”小護士趕忙答道，快步走出病房，帶上了房門。

許寒邁步坐到病床前，看着慕思的臉，手慢慢撫上來，一點一點摩挲。

蒼白的臉龐仍然無法掩蓋五官的俏皮，即使是現在這樣面無表情毫無生氣的她。

她眼角微微上挑，鼻子小而翹，嘴角也是天生上揚，偏偏又都生得極致地漂亮，拼湊成一種靈動的美。

他撫上她的眼睛，輕觸她的睫毛，想起每次他親吻她眼睛時睫毛顫動的樣子，苦澀地挪開視線，俯身輕吻她每每情動會冒出細汗的鼻尖，最後是還濕熱着的唇。

她看到他的淚流進她的嘴唇。

她第一次看他哭，浮在半空中也顫抖着淚流不止。

她懂他，懂他的難過，懂他看明白了那最後一眼中的告別，所以他一定知道這次她真的要走了，再也救不回來了，所以他不怪別人。

淩慕思一直在病房裏看着男人，男人看着病床上的她。

許久，許寒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慕行，思思……走了。”

這樣盯着天花板有十分鐘，慕思回憶到這裏，眼神逐漸變得莫名，又看了看房內情況，坐起身來準備下床。

剛走了兩步，下腹的異樣便傳來，還有一陣墜痛。

許久沒有這種感受的她怔了幾秒才判斷出來是生理痛，明明她生完許淩後幾乎就沒有疼過了。

而且，鬼也會生理痛？她苦澀地撇了撇嘴。

拉開隔簾她發現，這裏貌似不是醫院，更像是……醫務室？

上一次進醫務室好像還是十年前，準确來說是她死前的十年，那天她記憶猶新。

她體寒，每個月都會痛，輕兩次重一次，很嚴重，吃藥調理也不管用。

所以每個月她都會請半天或者一天假，到後來班上有的同學也懂了，有調皮的男生會調笑她：“淩慕思你是不是又要請假了啊？”然後響起周圍同學的憋笑聲。

這種全班同學都給你記着生理期的痛苦……真是囧得不想回憶……

同時她又想起了另一個畫面。

她窩在床上，緊蹙着眉頭，疼得渾身都冒着虛汗，卻只能這麽捱。

許寒喂她喝完紅糖水後也躺下來，從背後抱着她，大手從睡衣下擺探入，輕輕地揉她的小腹，跟她講話分散注意力。

那次她實在太疼了，連回應他的力氣也沒有。他緊了緊雙臂，更用力地抱她，心疼地說：“真想讓你趕緊給我生個孩子。”

許是這話的震撼太大，她終于擡了擡眼皮，卻瞪了他一眼，“這時候你還想着耍流氓!”

他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發，“我只是聽說，生完孩子就不會疼了。”

以前她疼得嚴重時都想死，有了許寒，她覺得疼都疼得那麽甜蜜。

回過神來，她開始奇怪，摸了摸身上，溫熱的，也沒有懸在空中。

她做鬼跟了許寒那麽多年，從沒有來過姨媽啊。

這種感覺……簡直好像她又變回了人！

而且詭異的是，她對這間醫務室有着莫名的熟悉感。她走到窗邊，打算看看外邊的情況，跟時像被雷劈了一樣定在那裏。

這……不是高中學校的操場嗎？！

這間屋子……是當初的那間醫務室？！

她被心中的某個認知吓得後退了幾步，不是她想的那樣……吧？！

雖然唯物主義至上的她覺得應該否認這個荒謬的想法，可內心還是忍不住開始醞釀欣喜，畢竟她當鬼當了那麽多年，那些早就被她抛到了腦後。

她正呆滞着理清思路，房門突然被人打開了。

校醫老師看她醒了，笑着走近她：“醒了？我頭一次碰到痛經痛暈過去的女孩兒，以後要注意保暖，最好吃中藥調理一下。”

熟悉的人，熟悉的話語……

她的眼神迅速變為驚愕，然後是欣喜，最後喜極而泣。

校醫老師不明所以，趕忙問：“怎麽了？還是很嚴重嗎？我給你開兩片藥趕緊吃了，不過這種止疼的別多吃，容易産生依賴性。”說着就倒了杯水然後取出兩片藥。

慕思抹了抹眼淚，接過藥，“謝謝老師，我已經好多了。”

“那就……”校醫老師的話還沒說完，門又被打開。

寧馨如急匆匆地沖了進來，門都忘了敲，看到校醫老師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

“不好意思老師，我太急了忘記敲門了。”她尴尬地舔了舔嘴唇。

慕思直愣愣地盯着沖進來的女孩，她已經有太久太久沒見到馨如了。

驚詫，欣喜，思念，感動，感恩，各種情緒在心中翻滾，伶牙俐齒的她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沒關系，可以理解。你們先聊，這位同學剛吃完藥，最好再躺躺等不疼了再回去。我先去開會了，你們走的時候關門就可以了。”

“謝謝老師。”二人跟老師點頭示意。

門關上後，馨如急切地問慕思：“你還疼嗎？現在感覺怎麽樣？”

說完又反應過來她已經好好地站在這兒肯定是沒什麽問題了，瞬間轉了話鋒：“淩慕思你吓死我了！你被老師抱走的時候那張臉慘白慘白的太吓人了……我跟你說，你別總說中藥調理沒用，那得長時間才能看見成效知道嗎？！”

慕思沒有插嘴，以前她都會打斷她然後跟她撒嬌說知道錯了，如今只是笑着聽馨如不同于往日的高冷，對自己叽叽喳喳教訓個沒完，不禁嘴角上揚。

馨如看她不出聲還笑，氣得罵道：“你還笑？！你自己的身體你也不操心！我剛剛八百米考試破了歷史記錄不要命地跑，就是為了快趕來看你……你還笑！你……別是疼傻了吧？”

“噗……”終于忍不住，慕思笑出了聲。

她看着馨如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終于努力收斂了表情：“沒事沒事，不怎麽疼了，就是覺得你破紀錄畫面感挺強的很好笑哈哈……”

“……受不了你。不疼了就回教室吧，就一節自習了你提前走吧，我跟老師說完了。”

“好的呀~馨如你真好~”慕思挽上馨如的手臂故意放軟了聲音說道。

“惡心死人……不疼了就又來這套。”馨如故作嫌棄地撇開她的手。

“嘿嘿嘿……”慕思讨好地笑，重新挽上她的手臂，兩人一起走回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