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前世】許淩眼中的爸爸

(一)

許淩和韓君以從幼兒園就認識了。第一次帶他回家還是四歲她過生日時。

她對那天還有印象。

爸爸的廚藝那時已經練得非常棒, 還做了挺多甜點。

櫻桃草莓荔枝葡萄,各種口味都有。

她還模糊記得三歲的時候爸爸只會下面條,那時他們經常去奶奶和姥姥家吃。

只一年的時間,爸爸就已經會做很多菜了,還很好吃。可爸爸總是苦惱地笑,說怎麽也做不出媽媽做的味道。

那天她邀請了十幾個小朋友來家裏玩兒。

人多,吵吵鬧鬧的她很喜歡。

爸爸說媽媽一定會對做甜點感興趣, 今天媽媽在的話也一定會給小朋友們做甜點吃。

但是媽媽不在, 所以工作由他代勞。

爸爸對她的小夥伴很友善, 讓他們挑了各自喜歡的口味的小蛋糕。

這點她記得很清楚,因為韓君以挑的是草莓味兒的。她還笑他不知羞,喜歡女孩子才喜歡的草莓。

爸爸笑着跟她說這沒什麽,他也挺喜歡吃。

她這才消除了偏見。

爸爸就是這樣,對什麽都很包容很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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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喜靜, 但面對一室吵鬧的小朋友一點也沒有不耐煩。

等小夥伴們都走了,餐廳還有她的游戲屋一片狼藉。

爸爸和她說如果媽媽在, 說不定會很生氣,還會打她屁股。

她頓時捂着屁股, 意識到弄成這樣一團糟是不對的。

那以後每次她犯什麽錯, 爸爸都會說如果媽媽在,會怎樣怎樣。

他試圖用這樣的方式讓她明白,媽媽如果在,在他們這個家應該是扮演什麽角色。同時讓她深入地了解,媽媽的性格秉性和說話處事方式。

最大程度地彌補她永遠也不會再擁有的母愛。

後來許淩也習慣了這樣的口頭禪。

她從很小很小就知道她和別人是不同的。她只有爸爸。

可是爸爸總會這樣提到媽媽。時間久了, 耳濡目染,她太熟悉她媽媽了,逛街偶爾看到樣東西,她都能想到,啊,這個媽媽一定喜歡。

就好像,媽媽一直都在一樣。

爸爸一直努力給她營造着一個完整家庭的氛圍。她懂。

幼兒園,她被一個調皮的小男孩抓了臉,她立刻抓了回去。老師問她為什麽,她說她媽媽在的話,也一定會要她抓回來,還要打破他的頭。

小學,她一直盯着一個小帥哥看,韓君以一臉憤然說她不知羞。她理直氣壯地回他,她媽媽在的話,一定會說帥哥是社會資源,不看白不看呢。

初中,她被一個男生塞情書,沒有扔掉,收到了家裏的收納盒。韓君以知道後質問她是不是喜歡那個人,她說,如果她媽媽在,一定也會支持她這樣做,既可以提醒自己不是沒人喜歡,又不會傷人自尊。

高中,韓君以和她表白,要她等他,畢業就在一起。她說如果媽媽在,一定會不要他們等到畢業,最好現在就在一起。韓君以內心一動,許淩神色卻黯了下來。

她說,可是媽媽不在啊。

(二)

從記事起,爸爸從來是溫和從容的。

許淩只見過兩次失去淡定的爸爸。印象尤為深刻。

爸爸每年八月都會去S市待上一禮拜,她五歲的時候第一次和爸爸一起去。

S市的八月天氣很熱,她不懂爸爸為什麽每年都要這個時候來這裏。

而爸爸一整個禮拜的行程就只是——逛遍S大的每一處,早上吃同一家的豆漿油條,去S市的分公司樓裏轉一轉,聽說這是他們公司最初起步的地方呢。

對了,爸爸在S市還有一套房子。盡管每年只住一個禮拜,房子依然留着。

而且爸爸不讓人定時清理。

爸爸好像不習慣讓陌生人進那裏。所以每次爸爸過去,打掃屋子都要打掃一整天。

那幾天爸爸還會去看電影,吃冰激淩,吃各種小吃,逛街。

這是她爸爸平時從來不會做的事。

回去的飛機上,她終于忍不住問爸爸為什麽來這裏。

爸爸說他和媽媽相識在S市的八月。

才五歲的她根本不懂,卻牢牢記住了這句話。

随着年紀的增長,她終于明白。

就像每年媽媽的忌日她陪爸爸吃擔擔面與水餃,年複一年,她不再問為什麽,只是默默陪爸爸一起。

那次是她十歲那年的八月,爸爸已經40歲。

父女兩個依舊像往年一樣來到S市。

她和爸爸剛進公司,就發現前臺一陣騷動。前臺工作人員、保安堆在一團,中間好像是一個女人,和保安扭打在一起。

爸爸朝他們那邊走過去,她跟在身後。

走近了人群,爸爸提高了些音量,問他們發生了什麽事。

保安和工作人員認出了爸爸,四散開來。這時中間的女人便顯了出來。

她頭發有些亂了,用手理了理頭發,看向爸爸,然後眼睛一亮。

許淩習慣了。總是有和眼前女人一樣的阿姨,見了爸爸都是這個反應。

女人理好了頭發露出了整張臉,很是漂亮。濃妝豔抹,嬌豔妩媚,應該和她媽媽差不多年紀,她媽媽在的話。

然後她突然發現周圍的溫度好像變低了,下意識側過身子看爸爸,她愣住了。

爸爸一動也不動地死死盯着那個女人。起先是震驚,然後是充滿戾氣。

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目光狠戾的爸爸。有點害怕,她抓了抓爸爸的衣角。

爸爸看了一眼她,還沒能來得及收住表情,她被吓得驀地一顫。他這才緩和了下表情,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然後繼續轉過頭審視着那個女人,不再有戾氣,卻是像要看到人心底。

旁邊的工作人員看女人不再鬧,上前和爸爸解釋情況。

原來是那個女人被以前的公司開除了,來爸爸的公司找工作,被拒絕了,她不服氣。她說她是S大金融出身,又漂亮,不可能不被錄用。

工作人員打電話确認她确實沒有被錄用,她就和他們打了起來。

爸爸聽完,還是一直盯着那女人的臉,那個女人在爸爸這樣毫不掩飾的目光中越來越得意。

應該是覺得爸爸看上她了。

許淩卻知道,她爸爸才不會喜歡除了媽媽以外的人呢。

然而爸爸下一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你叫什麽名字?”

衆人一愣,女人也是。

但她很快反應了過來,妩媚一笑,“許總,我知道您。我叫李如夕。”

爸爸聽完蹙了蹙眉,眼中又帶上了些狠,“李如瑄是你什麽人?”

那個女人一愣。

被他的目光看得發毛,她下意識就回答:“我的雙胞胎姐姐。但我們從小就分開了,她被送到A市寄養在遠方親戚那裏。”

然後許淩就看到爸爸的眉毛稍微松了那麽一些。

“您……認識她?”那個女人沒了半點剛剛在人前的趾高氣昂和驕傲,也收了妩媚和勾引,語氣帶上了那麽一點希冀,期望她那從未謀面的姐姐和眼前男人能有一絲牽扯,她也就能有份工作。

爸爸扯了扯嘴角,語氣冰涼地說:“認識,我還親手把她送進了死刑犯的監獄。”

女人渾身一涼。

爸爸又從她手裏拿過簡歷和檔案,大致掃了一眼。

“還有,我不認為有一家公司會錄用曾經竊取商業機密的人。”

說完爸爸就帶着許淩走出了公司。

女人頓時癱軟在了地上。

第二次見爸爸失了淡定是她18歲。

高考結束當天,許淩就和韓君以确定了情侶關系。

那時他們已經認識十四年。

他們太了解彼此。互相的喜歡也是那麽濃烈。

年輕的少男少女,難免控制不住沖動,渴望探索那未知的世界。

韓君以很喜歡親她。

最初只是淺嘗辄止,後來變得纏綿惹人心動。

那天畢業聚會結束,韓君以喝了一點啤酒,許淩也喝了幾口。

但兩人都知道,誰也沒有醉。

等了十年的女孩就在他身邊任他牽着。

韓君以在送她回家的前一個路口,終于抑制不住內心的渴望,将她帶到一個小巷子抵在牆上,反複地親她。

親得她失了力氣,軟在他懷裏,他卻又吻上她的脖子,手也從她衣服的下擺探入,緩慢而顫抖地向上游移。

狹窄陰暗的小巷溫度逐漸升高。

女孩緊緊攥住男孩衣服兩側,驀地松開一瞬,伴随着她情難自禁的低吟,又重新抓緊。

良久,男孩緊緊抱着女孩平複完畢,終于放開。女孩低頭整理領子,不敢看他。

韓君以牽着她走出巷子,送她回家。

回到家門口,爸爸正要出門,許淩沒有料想到會被撞到,趕緊松開了韓君以的手。

可爸爸已經看到了。

她察覺到爸爸的視線從他們的手挪到了她的衣領處,下意識捂了捂,欲蓋彌彰。

爸爸語氣不太好,讓韓君以先走,說改日再和他聊。

許淩從沒見過這樣臉色陰沉的爸爸,很是忐忑。

第一次跟他做了這樣出格的事,就被爸爸發現了。

進了家門以後,爸爸抿唇,教育了她好一會兒。

許淩默默聽着,她被吓壞了,她第一次看到爸爸對自己這樣生氣嚴肅。

之後爸爸管她很嚴。

這次她格外聽話,并沒有像很多青春期的叛逆女生一樣和爸爸作對。

她知道她喜歡韓君以,但她更知道,她愛爸爸。

韓君以沒有她的話她不知道會如何,可爸爸沒有媽媽了,爸爸只有她了。

(三)

許淩長大以後,爸爸有時會盯着她的臉出神。

她知道,那是爸爸想媽媽了。

盡管除了媽媽忌日那天,他臉上從來不會有悲傷的情緒,可她還是知道,爸爸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想媽媽。

許淩根本沒有想過跟爸爸提再找一個人陪他,她知道,爸爸這樣是最好。

她不舍得扼斷爸爸對媽媽的想念,爸爸一定也是。

她照顧爸爸就好。

即使日後嫁人了,她也要照顧爸爸一輩子。

爸爸老了,他老了也依舊是溫和微笑的。逐漸,爸爸腿腳不再像往日那般利落,牙口也大不如從前。

最後的一年,甚至需要許淩推着他去看媽媽。

那時爸爸低頭看着墓碑前的擔擔面和水餃,寵溺地笑,“這下……沒辦法替思思吃了啊,她會不會怪我?”

許淩撇過頭抹了下眼淚,“媽媽才不會呢。”

“是啊……都說我脾氣好,其實你們不知道,思思的脾氣才是真的好,任性只是她逗我開心,其實她從來不會怪我啊。”

許淩那時未曾想到,那次爸爸和媽媽竟是訣別。

從墓地回來以後,爸爸的情況越來越不好,其實爸爸特別注意身體的健康管理,但爸爸已經90歲了,再注意,也抵不過年歲的增長,身體機能的衰竭。

那次爸爸病重,許淩聽到爸爸斷斷續續地和她說話,爸爸很少一氣說這麽多的話。

爸爸說死亡并不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只要你一直思念着她,她就永遠是鮮活的。除了無法觸碰,和還活着時沒什麽不同,他挺享受的。

其實許淩知道,爸爸更是習慣了。

爸爸說他不信生死輪回,也不信死後團聚,他只知道,只有他好好地活着,才能繼續這麽想媽媽。

他怕他死了,就再也沒人,像他這樣思念她。

那思思就是真的走了啊。

她永遠記得爸爸說最後這句話時的語氣。

病痛的折磨、整日枯燥的治療,都沒能擊垮爸爸的意志。她卻從這句話聽到了爸爸對生命的無奈和無法掌控的無力感。

是啊,再也沒有像爸爸一樣思念媽媽的人。

她也不會是。

媽媽,是真的要離開了。

爸爸是在五月的一個夜晚,睡夢中安靜地走的。

媽媽也是在五月離開的,但爸爸沒能趕上給媽媽過最後一個忌日。

爸爸早就把身後事交代好了,大家心裏已明白,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早上醒來,許淩去爸爸的房間想替他擦臉洗漱,卻發現爸爸還沒有醒。

爸爸從來都是六點半自然醒的,後來幾次病重時,才有例外,于是許淩湊近低聲叫爸爸。

這次卻再也沒有叫醒他。

許淩很平靜地接受了這件事,又或者是,她沒有找到情緒的宣洩口。畢竟早有預感,這并不意外。

門口傳來動靜,是韓君以進來了。

她看了他一眼,就轉過身來平靜地繼續幫爸爸擦臉,好像幾分鐘前她并沒發現爸爸已經走了。

視線落到爸爸的上衣,她注意很久了,即使是換了睡衣,爸爸的胸口處依舊總是有個東西。

她放下毛巾,從爸爸睡衣上身口袋摸索,摸出了一個卡片狀的物件。

她拿了出來,看清楚是什麽,一瞬間就濕了眼眶。

是媽媽的身份證……

照片上的她淺淺地笑着,永遠停留在了二十幾歲的模樣。

一直被爸爸放在緊貼着胸口的位置,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淚在這一瞬間決堤,她扭頭埋在韓君以的懷裏,泣不成聲。

(四)

爸爸走以後,她延續着爸爸的習慣,每年的八月,都會去S市。

只不過,陪在她身邊的人,變成了韓君以。

每當她走過那熟悉的大街小巷,看到一對對手挽着手的情侶,她都會不禁嘴角上揚。

她的爸爸媽媽,那時候就是像他們一樣吧,不,一定比他們更甜蜜。

她始終相信,爸爸媽媽,終究會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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