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朝夕城主
珠夜一夜無夢地睡到自然醒後,匆匆換好衣衫去拍打隔壁夥伴們的房門,卻被金發女侍者告知甪端等三人已在花園裏的飯廳用早餐了。珠夜回到房中換上厚底棉皮鞋,在系鞋帶的時候,忽覺有些心神不寧,她走到桌旁将手镯上幻化成寶石的風水羅盤打開,測算當前的準确時間,竟發現羅盤中央的指針變長,并在表示時間的幹支刻度圈上自動亂轉。
珠夜驚訝不已,匆匆收拾好随身寶器,心想:“若這兒發生異樣,我得和阿洛、雪滢、甪伯伯他們見機行事,離開這座隐澤幻城。”她開始回憶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忽然發覺一件更詭異的事情——她竟絲毫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與夥伴們渡過煙波浩渺的隐澤,一路來到這座雲上城堡的!
珠夜越想越害怕,急着快點見到同伴們。
女孩如一片清風般穿過迷宮般曲折的月桂林道,望見不遠處有一座紅色蘑菇頂的玻璃房屋,洛洛、雪滢和甪端正坐在餐桌前享用榨汁飲料和西式甜點。當珠夜繞進玻璃旋轉門進入飯廳後,見那三人正埋頭吃得暢快,便從一旁的早點架子上端了一份肉松面包和一杯牛奶,坐在他們身邊。
珠夜朝正在對烤腸大快朵頤的甪端大叔道:“糟糕,我不記得咱們是怎樣進入奧陵城堡的,麻煩伯伯給我複述一下。”
甪端暫時停下了刀叉,冥思苦想了一下,道:“進入這座城堡前,咱們不是從氤氲迷林乘輕木舟進入殷水,再從殷水進入沉水河,然後駛入拏雲山地的蓮霧山水域,後來不就登上了這座雲山之上的城堡了嗎?”
珠夜道:“我是想問,從蓮霧山到達這座城堡前的路徑,究竟是什麽樣的?”
甪端搖搖頭,嚼着香腸道:“好像不記得了。你問這個做什麽?”
珠夜面色大變,又問洛洛道:“阿洛,咱們倆應該是一路的,你記得蓮霧山之後的路線嗎?”
洛洛咕嚕嚕喝着珍珠奶茶,眉心微皺了一會兒,反問道:“不知道,許是咱們順着蓮霧山一路爬上來的?”
珠夜抓起洛洛後腦勺的馬尾辮扯了扯,急道:“傻丫頭,你忘了這座城堡是懸浮在半空的,根本不與蓮霧山的湖澤或山峰相連,咱們怎麽可能是爬山而來的?”
“原來這是飛島?”洛洛滿不在乎地朝一旁的少年道,“阿滢,你清楚來這兒的路線嗎?”
雪滢搖搖頭,托腮望向玻璃窗外,徐徐道:“我記得咱們在蓮霧山時,好像飛過一片浩淼的大湖。”
珠夜激動道:“沒錯,那片大湖就是隐澤,然後你和甪伯伯在空中幻化出羽翼。你還記得後面的事嗎?”
雪滢絞盡腦汁回憶道:“隐澤?羽翼?我好像有點印象……後面的事,八成是咱們直接降落在這座雲霧缭繞的島上啰?”珠夜急切道:“我沒讓你做推測。還有,帶咱們在隐澤上漂行的那條木舟呢?”
洛洛一臉疑惑道:“來日方長嘛,小姐你幹嗎這樣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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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夜攥緊拳頭,緊張道:“咱們本來是為了尋找鴻黎下落的,不管有沒有結果,遲早得原路返回。可是僅僅過了一天,咱們四個居然都忘了一天前發生的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甪端打了個哈欠道:“你說咱們在此僅僅度過了一天,我怎麽感覺過了三天似的?”
洛洛附和道:“你不說,我還迷迷糊糊以為自己在城堡的別墅內吃睡了四五天。”
琴珠夜臉色越發發白,她實在想不通為何四人之中,只有自己對昨日之事記得最清楚,也最心急。
甪端慢悠悠道:“嗨,管它是怎麽回事。小夜別浪費腦力了,你還是趁熱将面前的果肉牛奶喝了吧。”
果肉,牛奶?珠夜驀然脫口道:“藍莓汁,難道是那杯藍莓汁!”
因為她只喝了一口的果汁瓶被洛洛不小心打翻了,而其餘三人至少喝下了半杯果汁!
珠夜失聲道:“停下來,你們別吃面前這些食物!”其他人放下刀叉杯子,瞠目結舌地望向她。
此時,珠夜忽然發現,洛洛的頭頂兩側似乎長起了羊的犄角,不由地尖叫了一聲。
就在這時,他們足下的木地板瞬時塌陷了下去,如同陷入大漠流沙一般,四人連同餐桌一齊墜落于黑暗底洞中。
琴珠夜從嘈雜聲中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身在冬陽下的廣闊菜地裏,滿目是金燦燦的蘑菇群和藍莓果苗,周圍還有一群戴着草帽、正在除草或澆水的辛勤園丁。珠夜走近其中一人的背後,有些怯生生道:“請問,這是在哪裏?”那人轉過身,珠夜吃驚地捂住嘴巴,差點叫出聲來。
原來對方的面孔竟然一片空白,整個身形活像一個半透明的灰色大葫蘆。那人答話時,“臉部”下方冒出一個圓唇般的洞,機械性重複道:“金蘑菇藍莓果,美味佳肴鮮果汁;金蘑菇藍莓果,美味佳肴鮮果汁。”說完,便轉身繼續為蘑菇地除草去了。
珠夜環視四周,急忙跑到一口水井邊,将自己全身的倒影細細打量了一番,确定外觀身形仍舊正常後,她趁人不注意溜奔到園子的高大石牆下,順着梧桐樹一路爬到樹梢,再躍上牆頭。沒想到一只雪白的大雕在她面前飛旋,目光犀利地盯着她,開口道:“小姑娘,在城主的地界,你敢任性亂跑?”
珠夜吓了一跳,很快鎮定道:“閃開!我是昨日才到這兒的客人,奧陵城堡無禮待客,我要離開這兒!”
話剛落音,女孩眼前的高大石牆、金綠色的田園居然統統消失,周圍變成了飯廳前的花園草地。
“離開這兒?哈,你要往哪兒跑?”大雕發出一陣嘲諷的笑聲,道,“這麽多年來,你還是頭一個主動提出離開的旅客!”
“荒謬!客人應該有自願離開的權利,你們憑什麽幹涉?!”珠夜憤然道,“你如果是信使,就叫城主朝夕現身,本姑娘直接和他對話!”
“哈哈哈——!”飄渺的狂笑聲從遙遠的天際響起。
女孩立即陷入了一陣嗆人的灰白色迷霧中,而後足下一輕,如墜雲端般重重跌落在冰冷的磚地上,悶哼了一聲。
良久之後,珠夜忍着身上的鈍痛,慢慢擡起頭環視四周。只見石屋的頂端吊着歐式的花簇形水晶燈,淡黃的燈燭光芒在牆壁四處映出幢幢焰影,青白色的牆壁上挂着幾幅表面斑駁的人物和風景油畫,長方形的寫字臺上,擺放着一盞綠紗罩的蘑菇形臺燈、插着鵝毛筆的墨水瓶和一疊書本。她回身一看,望見拱形玻璃窗外一鈎淡月升起,一只灰褐色羽毛、紫紅色瞳仁的貓頭鷹正停在圓窗旁挂着的圓形木制鳥架上,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她。
珠夜方知自己身在一處圓柱形的塔樓內,見四下無人,忍不住道:“喂,有沒有人哪?”
一個聲音沉沉道:“怎麽會沒人?本人就在這裏。”
女孩吃驚地望向前方空蕩蕩的桌椅,心裏一陣發憷,顫聲道:“你是誰?你……究竟在哪兒?”
那個聲音笑道:“你不是說想要見我嗎?本城主就在你的對面。”
一個淡灰色的影子出現在書桌旁的椅子上,從輪廓上看,此人似乎頭戴禮帽、身穿西服大衣。
“你,你就是城主朝夕?!”珠夜驚詫道。
影子人笑道:“不錯。一百多年了,小姑娘是第二個讓我驚喜的客人。”
她有些不解,微微皺眉道:“第一個讓你驚喜的客人是誰?”
影子人搖搖頭:“抱歉,關于那個人,我無可奉告。”
珠夜迅速站起身,沒好氣道:“閣下不用拐彎抹角了,你想怎樣對付我,請直說吧!”
影子城主道:“因為只有主動要離開這裏的人,才能擺脫栽種香蕈藍莓園的奴役場;也只有敢沖着雪雕嚷着要見我的人,才能來到這座塔樓。你的名字叫珠夜?”
珠夜愣了一下,點點頭,鼓起勇氣道:“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城主,請你必須回答。”
城主的聲音變得溫和:“本人很寬容,你盡管問吧,但我不一定會告訴你真正的答案。你如果猜得有理,我就答應你一個請求。”然後他輕輕一拂手,一張木椅飛到珠夜的身側。
女孩大大方方坐在椅子上,推測道:“從表面上看,正殿酒店裏的鐘表時間可按照客人的喜好來自由調整,所以大家的玩耍聚會期能不斷延長、日夜交替。但不論如何,城堡內總該有一個校對的準确時間,可我今晨在經過正殿前,發現時間立柱的活動石牌上只有年度牌而沒有确切的月、日和時辰,加上此地雲山霧罩,鮮見日月在天空的軌跡,所以時間一久,這裏的客人就會記不清日期和時間,是不是?”
朝夕哈哈一笑,點頭道:“小丫頭倒有些細心,那你認為我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
珠夜冷冷道:“你這樣做,無非是為了讓他們忘卻時間,長期沉溺于玩樂,以致耗盡錢財。”
朝夕饒有興致道:“這些都是願打願挨的公平交易,也不能全賴在本人頭上。”
珠夜搖搖頭,不卑不亢道:“日子久了,再貪玩的人也會有時光流逝的感受,所以每個客人都會有錢財耗盡,或者因厭倦而要離開這裏的時候。可是城主你卻異常貪心,依然不肯放過他們!”
影子人輕哼一聲:“什麽意思?說來聽聽。”
“入酒店時免費的藍莓汁,就是最初的陷阱。城主命人釀造具有幻力的藍莓汁,引誘客人喝下,使他們忘卻來路,并失去基本的時間判斷力,從而稀裏糊塗地被困于奧陵城堡。對不對?”
城主的聲音變得尖利:“以上的話你是聽誰說的?!”
珠夜道:“沒有人告訴我那些秘密,它們只是我根據直覺判斷的。”
難道,這個女孩根本沒有喝下藍莓汁?影子人沉默了一會兒,冷笑道:“不錯。不管是什麽人,只要喝下藍莓汁,就會日漸忘記來路;如果他享用金蘑菇做的食物湯羹後,就會一心迷戀這兒不願離開,漸漸淪為幻城的奴隸。”
珠夜咬了咬唇,道:“城主剛才說過,如果我猜得有理,你就答應我一個請求。”
朝夕輕嗤一聲:“說吧。”她凝視着影子的頭部,沉聲道:“我的同伴在哪裏?我要見到他們。”
“可以,但事實恐怕會令你失望哦。”朝夕城主得意地壓低了聲音,幽幽道,“小丫頭,如果你現在肯獨自離開城堡,本城主随後施法恢複你的記憶,并讓靈禽雪雕将你平安送回故鄉;如果你非要見到同伴,那麽無法恢複完整記憶的你,就得一輩子留在城堡做我的忠實奴仆。我勸你換個請求吧。”
這個魔鬼!珠夜想起蘑菇地裏沒有面目的園丁們,凝視不遠處那個令人憎惡的影子,咬牙道:“你到底存了什麽古怪心思,想要戲弄我嗎?”
朝夕呵呵一笑,道:“我活了數百年,除了愛好園林設計和術法研究外,更喜歡玩揣測人心以及掌控別人命運的游戲。小姑娘,城堡裏确有可以解救被困者的特殊事物,提示就是:它與‘時間’這個詞語相關,你得靠自己去探索發現。如果你在三個月之內還一無所獲,你和你的同伴就會永遠被困在這裏。”
珠夜怒視着看不見的對方:“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難道你的樣貌很難看?”
驀然間,前方影子的身形開始變得清晰,不多時,一位頭戴禮帽的西裝紳士正翹着腿,慵懶地倚着靠背木椅,短短的金發用銀絲帶系在腦後,修長的雙手戴着蕾絲鑲邊的白色手套,交叉着搭在紗制繡花領花的歐式貴族禮服上,看面龐似乎三十有餘。
“紫牙烏,将寶盒拿來!”他向架子上的貓頭鷹招招手,貓頭鷹飛到屋子的吊櫃上,叼起一口帶鏈子的描金盒,撲打着翅膀飛落在書桌上。
朝夕從盒內拿出一件玉石器物,托放在膝蓋上悠閑把玩。珠夜定睛一看,它正是上回被鴻黎從琴家奪走的琅玕石!
珠夜緩緩道:“城主,你認識巫師鴻黎嗎?”朝夕眯起眼:“認識如何,不認識又如何?”
珠夜道:“如果鴻黎眼下就在這座城堡,請安排我在暗中看到他的相貌;如果他不在這兒,請告訴我他的确切去處。希望城主誠信遵守諾言!”
他仰頭狂笑:“哈哈哈,一個落難的小丫頭,居然還有膽量同我談條件?有點意思。”
朝夕朝棕藍色的眼瞳盯向女孩,似笑非笑道:“鴻黎究竟是你的恩人,還是仇家?”
珠夜鎮定道:“我只是在氤氲迷林時聽花精靈說過,他是個法力不錯的巫師,曾赴遙遠的風山山脈搜尋靈源之石,但很少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我感到好奇。”
半日後,珠夜被影子侍從藏在這間屋子的彩繪板牆後,通過不起眼的洞孔窺見到了一個戴着狐貍面具、披着深色天鵝絨大氅的高個男子,當珠夜聽到他摘下面具後稱呼城主“老師”的熟悉聲音,不由地吓了一跳。
沒想到,朝夕和鴻黎都是修習黑魔法的巫師,二人還是師徒關系。
就在這時,正在凝神注視來人的珠夜被身後的侍從擊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