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隐澤幻城
半月之後。
不沉之舟仿佛一片柳葉，蕩漾在幽暗如紫水晶般的沉水河上，緩緩漂向西方的拏雲山地，然後順流往北進入被險峻群山環繞的蓮心盆地，最終駛入盆地中央那片雲霧缭繞中的缥碧色水域。
珠夜将風水羅盤放平，撥動盤中用來觀測水路的“天盤”指針。指針飛速旋轉，片刻之後，外圈對應的“湖”字符開始熠熠閃亮，她欣喜道：“這兒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隐澤！”
洛洛湊近一看，既緊張又興奮道：“小姐，這麽說神秘的幻城可能就在附近？”珠夜不置可否道：“這個得看風水羅盤的反應力，說不定那座幻城和海外仙山一般時隐時現，短時間內根本找不着。”
甪端搖身變成了神獸體态，在浩蕩的湖面上空飛旋了近一個小時，等他安然落在甲板上時，倦倦道：“唉，群山上除了的落葉林木就是陡峭山岩，而煙雲之下連一個湖心島的影子都沒有發現……難不成這座幻城沉入了水底，或是飛上了雲端？”由于湖面開始起了風浪，他們決定将輕木舟停泊在湖岸的石灘邊。
夜晚漸漸來臨，山澤邊的霧氣愈加濃郁，氣溫清冷了許多。天空中的一彎冷月隔着薄雲映照千山，給墨色大地披上了一層銀霜，兩岸的山林間傳來鸱枭等夜鳥的蒼涼叫聲。洛洛、珠夜、甪端、雪滢換上了絨線織成的秋衣，正圍着篝火取暖，并拿出了幹糧和水。
雪滢道：“大家累了一天，我給你們吹一首笛曲，放松一下心情吧。”他将手在空中翻覆了幾下，一支紫竹笛赫然出現在他的手心。甪端率先鼓起掌來。
旋即，一首悠揚的《睡蓮》曲在他的唇下與指間奏響。珠夜和洛洛并肩而坐，為動人的樂曲輕輕打着節拍，暫時忘了有關家族變故的憂傷記憶。
今晚輪到甪端值夜，他與珠夜一道施展法力，在木舟周圍布下了一層用透明幻網交織的防護結界。
洛洛在草席上蓋着厚被子進入夢鄉，珠夜在燈下拿出随身攜帶的魔法書翻看了一會兒，先是搖醒了洛洛，又出艙将甪端和雪滢喚入自己的艙內，她拿出一個圓盒道：“通靈齋的聽荷師傅曾給我一顆特別的寶珠。”
當她打開盒子後，一道橙紅色的光芒映亮了整個屋子。甪端将盒內這顆大如雞卵的火紅色珠子托在手心，大吃一驚：“這、這是紅玉中罕見的鳳凰膽，也叫雮塵珠！”
雪滢湊近一瞧：“聽說此寶珠富含火之精華，小夜是想通過這件寶貝來脫胎換骨、修煉成仙？”
珠夜道：“那倒不是。聽荷師傅對我說：人在被幻象蒙蔽了判斷力和無路可循的時候，可以結合靈力使用此珠消滅幻象，但一顆只能使用兩次；而且需要在特殊的時空，才能發揮它的作用。”
洛洛疑惑道：“你的後一句話是什麽意思嘛？”
珠夜托腮道：“世界上有多種特殊的時空。比如說在天狗食月時的曠野或水澤處，天上孤月無星或出現五星連珠等異象的山巅上，或者在大海或沙漠上遇到海市蜃樓的時刻，總之難以一一定論。”
甪端蹙眉沉默，最後道：“五行學說中，水火可以互相攻克。眼下咱們被茫茫的湖澤所困，在此地可以一試火玉雮塵珠的功效。不過要在特殊的時間使用，令人把握不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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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夜道：“此地的夜晚寒冷且視物不明，咱們明日一早再繼續劃舟泛湖，說不定能遇到特殊情況。”
洛洛重新躺回溫暖的被褥裏，打了個哈欠，倦倦道：“但願那個幻城聽到我們的呼喚後，能速速現身。”
這天晚上，山谷的北風怒吼了一夜，甪端驚奇地發現不遠處的巨大湖面竟然一直平靜如鏡，還清晰地映照出天上的浮雲和一鈎弦月。
第二日，輕木舟在清澈如明鏡般的缥碧色湖面一路滑行，留下一道長長的水痕，如同寶鏡上的一絲裂紋，又很快“愈合”如初。舟行約十餘裏後，日光漸漸暗淡，遠方的湖面上時斷時續泛起了豎琴的樂音，洛洛有些激動地拿起了望遠鏡，發現距離他們一裏遠的正前方隐約有一艘小船，小船的背景是一座矮山。當他們劃舟漸漸靠近時，竟發現對面的小船不過是輕木舟的鏡像。
甪端奇道：“難道是海市蜃樓的幻象？”接着一陣潮濕陰冷的狂風鋪天蓋地而來，湖面上開始風浪大作，輕木舟在起伏的波濤上劇烈搖晃。甪端沖進船艙內喝道：“小夜、阿洛，準備棄舟！”他再度化為神獸，讓匆忙背起包袱的兩個女孩攀上自己的後背，雪滢則瞬間變身為一只騰飛的白天鵝，口中還叼着行囊。
就在大家奮力逃生時，湖面瞬間騰起十多米高的巨浪，一卷卷浪濤如同延續不斷的雪色小山。甪端奇道：“這湖上的風浪怎麽跟暴風雨時的海浪似的！”就在他準備扶搖而上、沖入雲霄之時，忽然發覺翅膀沉重許多，原來下方的湖水似乎産生了強大的磁力，将他們往湖心吸附。
端連忙喊道：“這裏的幻力好強，小夜，快使用雮塵珠！”珠夜以右手食指對着盒子虛劃了一道三角形，盒蓋铿然彈開，她取出裏面的半顆寶珠，投入下方的浪花裏，喝道：“幻滅！”
只見巨浪如一片簾幕般神奇地從中一分為二，瑩白色的水花開始自中央朝兩邊湧動，中間露出一道縫隙，如同神仙用一把無形的寶劍迅速将水浪剖開，當縫隙繼續擴大後，竟然形成一條平整的水路，未翻沉的輕木舟順利漂進水路，穩穩向前方駛去。在半空中翺翔的珠夜一行人眺望輕舟的行跡，發現濛濛煙水的深處，隐約出現了一座尖頂拱形石柱的白色城堡影像，豎琴的美妙弦樂正從水道的另一端悠揚傳來。
珠夜驚嘆道：“甪伯伯，難道那裏就是傳說中的隐澤幻城？”甪端朝不遠處飛翔的白天鵝道：“阿滢，我們三個跟着輕舟過去！你先留在外面守望！”
水道的盡頭是一座蓮瓣形狀的小山，當甪端等三人飛落山頂，看見前方架着一條長長的鐵索橋，橋的另一頭正通往雲山彼岸的歐式城堡！
當甪端飛近索橋的另一端時，凝目見到橋頭豎起一塊覆有苔藓的大理石，石上刻着“奧陵隐城”四個大字。此時，不遠處的白色城堡較為清晰地映入三人的眼簾，他們吃驚地發現：城堡竟然懸浮于半空的雲彩之中！确切地說，這座城堡建在飛島上的一片森林裏。
此時，珠夜撥動風水羅盤中用來查看山塔樓樹等物的“人盤”指針，指針旋轉數周，指定外圈對應的“樓”字格，字符熠熠閃光。她高興道：“甪伯伯，隐澤幻城找到了，我們快回去将這個好消息告訴雪滢！”
兩個女孩坐在甪端寬大的背上，欣喜地哼唱道：
“走過茵茵草地，淌過淙淙流水，飛越群山峽谷、飛向太陽雲彩！
我們相互友愛，不怕千難萬險，一路勇往直前，心中夢想實現！”
眼下的蓮霧山正逢初冬季節，除了部分常綠樹木外，山頭樹林一片蕭索，浮雲飛島上的城堡景色亦是一片冷寂。
甪、夜、洛、滢四人在寒風中來到飛島底端的月洞門前，準備登上奧陵隐城。城門鐵欄升起，守衛居然是一只穿着歐洲中世紀騎士裝的麋鹿。麋鹿自稱伽羅，它擡起前足從挎包內拿出一個速寫本子、一支鵝毛筆和一瓶墨水，用筆将四人的相貌飛速畫下，又詢問了姓名，然後帶新來的客人順着彎彎曲曲的石階路進入城堡的正殿。
正殿前高高的立柱上刻着“天舞紀元1007年”的字樣，一對侍者推開城堡的拱形鐵門，裏面如同豪華酒店般的輝煌場景，牆上貼着雲錦繡的極樂鳥圖，令洛洛和珠夜不禁叫道：“好漂亮！”
廳內溫暖如春，三個金發如瀑的女郎在角落的高臺上優雅地撥弄着豎琴。伽羅将甪端一行人領到吧臺，将客人的資料遞給吧臺上一個棕色卷發、戴着金絲眼鏡的紅衣老婦人。
紅衣老婦作好記錄後，迎上前笑道：“您好，貴客是準備就餐還是住店？”
“住店。”珠夜拿出一片金葉子遞給對方，見她笑眯眯收下，珠夜又将一張紙和一幅速寫畫交給她：“婆婆，我想向您打探紙上的人，您有沒有見過他們或是知道他們的訊息？”
“巫師鴻黎？羽人墨澄？”紅衣婆婆扶了下眼鏡框，眼珠向左上角轉了轉，回憶道，“近期城堡內的客人中，并沒有這兩個人。不如各位在客座上等一會，我到管事大人那兒查尋一下歷史記錄。”
紅衣婆婆離開時，一個穿白襯衫與黑色背帶褲的男侍者将甪端他們領到一個靠窗戶的圓桌前，然後端來四杯紫色的果汁，恭恭敬敬道：“貴客們初次進入城堡，這些藍莓汁是城主大人免費送給各位的，歡迎品嘗。”
珠夜道謝後，問道：“不知你們城主的姓名是什麽，他有多大年紀，我要怎樣才能見到他？”
男侍者道：“我家城主名朝夕，據說已有百歲。他雖然性子孤僻、深居簡出，卻喜歡把這座雲上的城堡正殿改裝成熱鬧的酒店，更愛把自己常年關在堡內的一間塔樓裏研究神學。姑娘若想見城主，可以寫一封信，我再派人送給他。至于他願不願意見你，就很難說了。”說完遞給她一張自己的名片，躬身退下。
雪滢喝了一口藍莓汁，環視着喧鬧大廳內形形□□參與賭博、宴飲、跳舞的人們，皺了皺眉頭，又瞥見四面牆壁上挂着的幾只西洋鐘，驚訝道：“好奇怪，酒店大廳挂鐘上的數字時間各不相同！”
珠夜和洛洛仰首一看，的确如此。她倆再仔細一看，才發現這些鐘的秒針有些走得快，走得慢。
洛洛道：“像今天的陰霾天氣，如果從城堡的屋裏一覺醒來，根本無法判斷現在到底是早晨還是下午。”
珠夜天生具有敏銳的時間感應力，她掐指一算，蹙眉道：“其實這兒所有的鐘表都走錯了時間，真不知道那個朝夕城主是怎麽管理的？”在座的其餘三人也覺得一頭霧水。
片刻後，洛洛将珠夜寫好的信交給剛才那個男侍者，并給他一片銀葉子作為工錢，還順便詢問了挂鐘上的時間問題，回來入座時不小心絆了一跤，将桌布扯落了一截，順手把珠夜才飲了一口的藍莓汁打翻。
珠夜連忙起身扶起洛洛道：“摔到哪裏沒有？”洛洛搖搖頭，然後拿起抹布擦拭桌面。
洛洛坐下後道：“那人支支吾吾說，這裏的時間均因客人的喜好而自行設定快慢，所以大家選定某一口鐘計時後，無論是宴會還是賭博，都可以日夜交替。如果客人需要正确的時間，可以去後殿的櫃臺花錢買一塊手表，不過那些表價格貴得出奇。”
雪滢聳聳肩，不屑道：“居然用這樣的方式斂財。”
甪端忽然起身嗅了嗅，道：“我好像聞到肉湯的香味了。”
珠夜笑道：“咱們光顧着聊天了，我去喊侍者過來，大家看菜單點菜吧。”
他們點了家常的四菜一湯，外加一小鍋米飯，沒想到侍者竟要他們先付兩片金葉子！
洛洛對珠夜小聲抱怨道：“小姐，他們是搶錢呢。這座城堡要是打探不出什麽訊息，咱們就離開吧。”
當用蓮霧山香蕈和筒子骨熬制的肉湯端上桌時，甪端差點垂涎三尺，洛洛的瞳仁都圓似貓兒眼了。
由于珠夜對香蕈湯敏感，一喝身上就起疹子，所以沒有喝；而雪滢感覺胃部堵得難受，只能淺嘗辄止。于是，鮮香四溢的香蕈肉湯終被洛洛和甪端大叔“瓜分”。
吃飽喝足後，甪端他們發現天色已晚。這時紅衣老婦将四張連號的銀色貴賓卡發給珠夜和夥伴們，簡介了一下客房的位置和內設物品，并說如有其他需要可以直接到吧臺詢問。
老婦在客房內悄聲告訴珠夜：巫師鴻黎曾在數十年前造訪過飛島的前任主人，還小住過一段日子，不過後來因舊病而不适應島上的寒冷，就離開了。珠夜好奇問起鴻黎的病和容貌，老婦道：“賬本上僅僅記載了當年的他是個裹在黑衣裳裏、戴着面具的求醫男子。後來城主送他離開飛島時，他依舊戴着面具。”
雪滢回到房中後，仔仔細細用香浴鹽洗滌全身，換上棉質睡衣後倒在大床上美美睡下。孰料睡到半夜時，他居然夢見兄長在離家出走前陪自己做水果乳酪的情景。
他在黑暗裏赫然醒來，忽然發現脖子上挂的許願砂發出忽明忽暗的銀光，脫口道：“墨澄哥哥！”
這瓶細砂中有大哥當年救自己時噴出的鮮血，所以他可以感應到五裏之內對方的存在。
難道墨澄眼下就在蓮霧山，甚至就在這座城堡之中？！
可惜，許願砂閃爍的光芒很快暗淡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