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我做了壞事了,”塞壬平靜地說,“我清楚自己對她深深的嫉妒,可我也明白自己一點也不讨厭她!對她那樣的人,誰都恨不起來的……”

貝瑟芬尼,那個笑容和煦的少女,對任何人都有求必應,怎麽可能有人會狠下心去恨她呢?

塞壬說:“現在回想起來,我真是愚蠢。或許是沐浴在光芒下的時間太久了,我光注意到自己幼稚的嫉妒心,卻忽視了在光芒下溫暖的感覺……不得不承認,與她在一起那段時光的确是我最快樂的日子。”

“後悔嗎?”卡妙問。

“沒什麽好後悔的。”塞壬看似無甚所謂地回答,“貝瑟芬妮已經死了,而我也是……你們以為被困在這種地方的我還能有什麽樣的能耐呢?我和你們一樣,都是甕中之鼈。只要在這座森林裏停留太長的時間,就算不被湖水吞沒,本身的肉體也會一點點消失,最後就跟我一樣……”

陽光傾瀉下來,冰河這才注意到,光線居然可以透過塞壬的身體直接照射到地面——她的身體是半透明的——或者說,她已經沒有身體了。

“真是可悲,一心想着可以奪回原來容貌的我,最後連這個醜陋的身體都沒有保住。”塞壬意味深長地看向卡妙,“水瓶座的黃金聖鬥士啊,你猜得一點都沒錯,這裏的确是哈迪斯的噩夢,殺死妻子的內疚和悔恨塑造了這個世界,将周圍的一切活物都卷入其間……不過你們或許不知道,哈迪斯的噩夢有三層,而現在的這個地方是第二層……”

“水瓶座,你剛剛進入的,就是最後的第三層,”塞壬嘆息道,“真是不可思議。自古以來,從來沒有誰能觸及到哈迪斯的內心。你曾經歷過什麽?”

卡妙的腦海中閃過撒加和艾俄羅斯的面容。

在西伯利亞呆了六年後,他回到聖域,又一次面見了那個統領了聖鬥士十三年的僞教皇。

撒加坐在高高的教皇座上,他沒有摘下面具,但那一頭蒼白的頭發已經很好地說明了他的內心已被邪惡幾乎完全占據了。

而在卡妙眼中,撒加只是一個可憐的病人,他獨自度過了六年與病魔對抗的日子,最後不過是人格分裂症更為嚴重了而已。

白發的撒加似乎有那麽一點清醒,面具之後的聲音低沉而略帶疲憊:“卡妙,你不該回來的。”

然後這一點清醒就此消失,他轉而嚴厲地說:“卡妙,你回來幹什麽?!”

“我回來是為了見證你的滅亡!”卡妙冷冷地說,“六年前的許諾應該到兌現的時候了。你打算把那個人藏在暗無天日的暗室裏過一輩子嗎?!”

“哼,要把他藏起來的不是我,”被邪惡占據的撒加說,“等到我完全占據這個身體之後,我就會給那個人一個解脫。”他站起身,冷笑道:“用這雙手破開他的胸膛,很快,一點痛苦都不會有,絕不會像現在這麽拖泥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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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後悔的。”卡妙說。

“會後悔的也不是我,卡妙,”撒加說,“我要完成霸業,就不可能被多餘的感情所束縛!在我眼中無喜惡,無好壞,只有強弱之別、成敗之分!卡妙啊,你是唯一見到我的真容卻并不歸順我也不揭發我的人,我可以饒你不死,只要你願意助我一臂之力……”

“我拒絕,”卡妙打斷他道,“我很清楚,有一天我必會死去,但絕不會是死在你的手上的。更何況你無法殺死我。”

撒加厲聲喝道:“你在說什麽?”

卡妙淡淡地說:“你沒有注意到嗎?你的發色變了。”

從發梢開始,灰白色一點點褪去。

有什麽聲音從教皇廳的深處傳來,清脆悅耳……

叮叮咚咚,是八音盒的聲音。

撒加驚愕地望着某個方向:“混蛋!竟然在這個時候……為什麽……”

卡妙說:“我相信靈魂這種東西,即使艾俄羅斯無法再對你造成威脅,但他已然成為了你的弱點。他的靈魂一直都在你周圍,幫你找回那麽一點人性!”

當卡妙說完的時候,扶着額頭的撒加恢複了常态,枯朽的白發轉為天一樣明亮的藍色。

“艾俄……羅斯!”

紅色的面具掉落在地,卡妙清楚地看到從撒加捂着眼睛的指縫間淌下的液體……

殺死對自己重要的人,所承受的悔恨與哀恸——這些心情都是相同的,無論是神還是人,都一樣。

卡妙皺了皺眉,在塞壬面前沒有多說什麽。

“不願意說是因為你與他人有所約定嗎?算了,”塞壬低下頭,“雅典娜的聖鬥士啊,我有一個請求,雖然或許很冒昧……”

“請說。”

“請你們哈迪斯從噩夢中解脫出來。”塞壬随即又急急地解釋道,“請不要質疑我的私心,無論是我也好,森林裏徘徊着的亡魂也好,這許多年來一直都親眼目睹着哈迪斯一遍遍無休止的悔恨,他的痛苦折磨着我們也折磨着他自己,無疑,他是相當可憐的……”

“……”

“卡妙,我沒記錯你的名字吧?”塞壬道,“你在最後一層的夢境裏所看到的幻影,全部都是真實的。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還有……”

她看向之前“雅典娜之驚嘆”攻擊的方向:“那些端坐在雲端裏的上位者們,他們對此了然于胸,且樂此不疲地觀看着哈迪斯與雅典娜多年來的戰鬥!”

“哈迪斯的現狀是他們所想看到的,我的所為也在他們的意料之中!我們的命運一直都牢牢捏在他們的手裏!如果說到現在為止我還有什麽無法釋然的話,被人操縱至今的命運才是我真正不甘心的源頭!”

塞壬轉過頭來,認真地說:“所以請真正地打破這一切:我将這種被束縛的命運,和這座森林裏所有亡魂的不甘,統統只能交托給你們了……”

“這未免太沉重了。”她自知這些話似乎有些不妥,“所以相當抱歉,是這樣的請求。”

然而沒有任何猶疑,米羅立刻回答:“我接受!”

“我也是!”

“我也一樣!”

冰河與瞬也緊跟其後。

瞬說:“神總是将人的存在訴諸為罪惡,但玩弄着這種罪惡的他們,難道不是比罪惡本身更為殘酷的行為嗎?”

冰河說:“我們至今為止的戰鬥都是為了大地上的人活得更好,而不是為了活得跟傀儡一樣被他人玩弄于鼓掌之間!”

米羅接道:“長久以來,我們與冥王一次次的周旋,所爆發的戰争傷及了太多無辜的人,若這種慘痛代價換來的和平只是諸神眼中的一場鬧劇的話,這種命運無論如何我都要打破給神祗看看!”

卡妙睜大眼睛,他忽然想到從西伯利亞回到聖域後與撒加的對話。

撒加也和塞壬一樣向他請求:“卡妙,若有一日我的意識已經到無法左右我的行動的地步,我想……請你殺死我。”

“撒加啊,我并未強大到足夠殺死你的地步,而且我的心還不夠堅硬。”卡妙委婉地拒絕,繼而又許諾道,“但我向你保證,你的邪惡之心不會毫無止境地蔓延下去,總有一日,會有人代替我來阻止你……不,不僅僅是你,就連黑暗都可以徹底打破的人,很快就會出現。”

不會很久,黑夜之後的日出,那輪初生的太陽,将嶄新的陽光投向大地……

這一刻,驅散黑暗,重見光明!

卡妙攤開手掌,接下從樹叢間灑落下的點點光明——并不是虛幻的。

“塞壬,我答應你。雖然無法保證是否可以成功,但是我卡妙答應的事,必定會盡力做到。”

他擡起頭同樣以認真的的态度回應塞壬的請求。

等了……多少年……

“謝謝,”塞壬閉上眼,她的笑容在這時終于與陽光一樣和煦,“那麽,我就用這殘像之軀為你們做力所能及的最後一件事吧。”

她一身半透明的羽毛升騰起絢麗的光芒,一道彩虹從湖的這端直指天空!

瞬驚呼:“塞壬,你……”

“我的肉體已經徹底死去了,所以我本身是無法離開這個噩夢的,然而你們不同。”塞壬的身影正在逐漸消失,“請履行你們的諾言,我燃盡我的靈魂,能為你們做的也就到此為止了。”

“這彩虹,就是離開森林的通道,離開吧……”

離開吧,燃燒起小宇宙,打破固有的命運,掌握真正的人生!

在踏上彩虹的時候,透過七彩的顏色,卡妙好像看到冰湖邊有兩個正在嬉戲的少女。

一個有着一頭金色的長發,另一個的頭發雖然是略顯暗淡的栗色,卻也是個明朗可愛的女孩子。

栗色頭發的少女展露歌喉,那支曲子婉轉動聽,且似曾相識……

“塞壬,要一直在一起喲!”

“好呀!”

她們的身影就永遠留在這裏。噩夢的角落裏,同樣宿着一點點曾有的美夢,不是麽?

米羅看到卡妙的唇角帶了一絲笑意,不禁好奇道:“卡妙,你在想什麽?”

“不,”卡妙回過頭,“只是覺得這陽光,真實得格外耀眼啊!”

序幕、

那麽,合上雙眼。

這樣一來就看不見了吧?

世間諸事皆無常,人們痛苦地活着繼而悲傷地死去,輪回無法阻止……

這些事就可以看不見了。

……

彼岸花開了,折下那支花,花朵轉而便謝了。

枯焦的花瓣落在花叢間,再也尋不見。

就像這樣,她的記憶也跟着一起找不回來了,白想着,只有破碎的片段,拼不出完整的過去。或者說,她沒有過去,她不是任何人。

她背對着紗織,輕聲道:“紗織,為我講講貝瑟芬尼吧。”

紗織遺憾地說:“神話時代的事情,我記不太清楚了。就連貝瑟芬尼的臉,我也根本記不起來。”

“是嗎?真可惜……”白嘆了口氣。

“我只能記得,她是我的好友。然後……我的憤慨!”

“憤慨?”白問。

“沒錯!可以什麽都忘記,只有這憤慨之情無論如何都忘不了!”紗織扶着額頭,胸口間來自遙遠過去的一點怒火正在漸漸擴散開來,“哈迪斯随随便便搶走了她,繼而随随便便殺了她……主宰生死的冥王就可以對待生命如此兒戲嗎?!”

“你……憎恨冥王嗎?”

“談不上恨……只是憤慨而已……”

白轉過頭來:“那麽,你恨我嗎?”

“你不一樣……”

“看着我,紗織,”白站到紗織面前,扶着她的肩膀認真地說,“我是哈迪斯靈魂的一部分,你就這麽認為好了——所以,你應該厭惡我,也必須厭惡我!”

她的臉頰上還挂着些許淚痕,然而她的表情卻連半點波動都沒有。

自己的語言過于激烈了嗎?紗織覺得有些抱歉,小心翼翼地問:“白,你在哭嗎?”

“啊……是啊……不過就連這眼淚也不是我的,”白無甚所謂地揩去淚水,“冥王的悲傷通過我的眼睛流出來而已,我本身是沒有任何感情的。”

紗織一愣:“哈迪斯……也會悲傷嗎?”

“為什麽不會呢?”白冷漠地說,“紗織,你把我想得太好了。迄今為止,我所有的感情都是來源于哈迪斯——我本身是不應該存在于這世上的幻影,就連自己的意識也不曾有過……”

沒有感情,無論是悲傷還是快樂都感受不到,只能從冥王那裏,感受到他的痛苦和絕望……

紗織同情地望着眼前的小孩子:“多麽可憐呀!”

“紗織,你在為我悲傷嗎?”白微笑道,“我說過了不是嗎?你的善良會毀了你。”

“你可以同情任何人,但永遠不要同情你的敵人,哪怕你的敵人看上去有多無害!”

紗織說:“我也說過了,這種事我做不到!”

“萬物之間,都是有界限的。”

“那就打破這樣的界限!”

“那樣的話,宇宙的秩序會紊亂的。”

“那就應該重新建立秩序!”

白眯起眼睛。

是什麽樣的秩序啊……

“極好的想法……如果那個時候有這樣的想法,也不必落到今日的地步……”

——不是嗎?哈迪斯……

……

有聲音問:“明明可以視物,你為什麽要閉上雙目呢?”

有聲音說:“因為,已經不想再看見了。”

“不想見何物?”

說者言:“無力阻止的事情太多,既然如此,不如不要看見的好。”

問者道:“你忘記我曾說過的話了嗎?”

“記得,”說者言,“正因記得才會想到:只有我一人領悟超越死亡,他人卻還在痛苦的生存中掙紮,這世間之事不會因我一人而作任何改變,那麽,這樣的領悟對我而言又有什麽價值呢?”

問者嘆息道:“此間因果,皆由界限之隔,生死亦如是。但是……”

短暫的沉默後,問者道,“沙加啊,閉上雙目,你就真的看不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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