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走在前面的人轉過身來,雖說面容蒼白得毫無血色,卻依然氣勢逼人,他略帶責備的一瞥,都讓雲櫻的後背在一瞬間繃緊了。
她幹笑一聲,改口道:“我突然又不累了,繼續趕路吧。”
薄禦卻停下來,倚着樹幹,一副假寐的模樣,不鹹不淡地應道:“歇半柱香。”
雲櫻微微一愣,唇邊漫上一抹笑,迫不及待地坐到了地上。
她腳上穿着單薄的繡鞋,根本不經走,原身本就嬌貴,如今整雙腳刀割般疼痛,只怕早就起了水泡。她隔着鞋子揉了揉腳,緩解着劇痛,同時側頭悄悄打量不遠處的男人。
古代劍客都這樣帥嗎?随便拉一個出來都能跟谪仙媲美。
半柱香的功夫一眨眼就過去,薄禦站離樹幹,繼續往山下走。
透過樹林,隐約能望見山下的村落,望梅止渴的效應使雲櫻暫時忘了腳上的疼痛,咬牙加快了腳步。
等一口氣走下山的時候,那雙繡鞋已經被血染濕了。
而定位上的兩個圓點也在這一刻重疊。
雲櫻擡眼看去,路邊停着一輛牛車,一個戴着草帽的漢子正叼着幹草坐在上面,瞧見了她,也不說話,而是低下頭去手指在空中跳躍着。
一條信息蹦出來——
王子豪:那個穿破裙子的傻大姐是你?
雲櫻嘴角抽了抽,張嘴就對着王子豪脆生生地喊了一聲:“爹——”
王子豪黝黑的臉,一瞬間垮了下來。
他的新身份三十多歲已經夠讓他煩的了,被她這麽一喊,就顯得更老。王子豪見她狼狽不堪,找到了回嘴的機會,不給面子地指着她笑了:“比我想象中還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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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雲櫻喊出那聲爹的時候,薄禦便已離去。
她環顧四周也沒再看到他的身影,心裏松一口氣,又隐約有點落空,好歹她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即便他帶她下山還了這份情,可要殺她的那筆賬還沒算呢!
王子豪見她到處張望,就喊了一聲拉回她的注意力:“看什麽呢?”
“白眼狼。”雲櫻收回視線,挪着傷痕累累的腳走到了牛車邊。
“就剛才那個黑衣人?你喊我的時候,人家就走了,怎麽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樣,難不成斯德哥爾蒙了?”
“你才斯德哥爾蒙!”雲櫻嘟囔了一句,提着裙子往牛車上爬。
王子豪伸手扶了她一把,瞧見她被血染紅的鞋,就擔憂地問:“你這沒事兒吧?要不我趕緊送你去醫館看看?”
雲櫻坐穩後拍拍手上的灰,搖頭道:“不用了,我回去再弄,先送我回城吧。”
王子豪吐掉了嘴裏的幹草,揶揄一句:“喲,還是城裏人啊!”
他扭頭驅車,雲櫻則拿了個草帽頂在頭上,問他:“你現在是什麽身份?”
“還能是什麽身份?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呗!”王子豪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原身的老婆跟奸夫茍且,被他抓個正着,奸夫情急之下把他給打死,帶着老婆跑了,還卷走了為數不多的積蓄,現在窮得只剩個破房子和一塊地了。”
雲櫻一陣唏噓:“那你今後怎麽辦?”
王子豪郁悶地說:“還能怎麽辦?找同學接濟呗,45個人,一人捐點錢夠我生存下去了。”
的确,全班接濟生存不成問題,可也只是生存而已,稱不上是生活了。
落後的古代,沒有了現代的便利設施,又有數不清的禮儀教條,身為女子,必定無法像現代那樣自由。雖然雲櫻迷戀古代武俠小說,可真來了這裏,她卻高興不起來了。
“好想回家啊......”
她抱住膝蓋,眼眸開始變濕潤。
現代的他們,已經變成了一堆屍體,再也回不去了。
這句話,讓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陌生的時代,陌生的身份,陌生的小路,引着他們前往陌生的未來......
……
牛車一路開進了城,古色古香的街道充斥着小販熱絡的吆喝聲,木質建築透出濃厚的古典韻味。
兩人都是文科生,卻辨不出這是哪個朝代。
銀發男子說此處是蓮國,正值淳光八年,可歷史上哪有夜央這個朝代?雲櫻懷疑,他們可能是來到了某個平行世界,這裏的服飾、建築、發型特點并不鮮明,倒像是幾個朝代的文化混雜在了一起。
在人少的路口,雲櫻叫住了王子豪:“就停在這兒吧。”
她扶車跳下來,又從身上翻出一個荷包,遞給了他,“我現在只有這麽點兒,你先拿着,應該夠撐些日子。”
王子豪也沒跟她客氣,爽快地收下了,畢竟現在他一窮二白,并不是逞強的時候。
“那就謝謝了。”
雲櫻莞爾:“該我謝謝你,要不是你來接我,我恐怕就熱死在荒郊野嶺了。”
“同學之間,相互幫助應該的,那我走了!”王子豪收好錢,将牛車調轉方向,很快消失在城門口。
雲櫻定了定神,憑借着原身的記憶,朝雲府走去。
她狼狽不堪的樣子惹了好些人側目,驚覺無數視線停在自己身上,她趕緊埋低了頭,可細細想來,原身也沒幾個熟人,碰上了也無非一番問詢,倒也沒什麽可避的,便又擡起頭坦蕩前行。
經過一家茶樓,二樓靠窗的兩人正在下棋。
一人墨發未束未紮,披散在肩頭,卻不顯淩亂,襯得眉目越發深邃,如一幅古畫,舉手投足間都透出清風霁月般的氣質。
此時他正捏着一顆黑子,燙金仙鶴的袖子微微一動,就氣勢逼人地将對面的人殺個片甲不留。
“流芳啊流芳,我真是自愧不如啊!”青衣男子抱拳認輸,甘拜下風。
輸在新科狀元的手裏,并不丢臉。
穆流芳溫淡一笑,捧起手邊的茶杯,慢條斯理地飲了兩口,放下時,不經意地朝樓下一瞥,就微微愣住。
對面的人順勢看去,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失聲叫道:“那位不是雲家小姐嗎?怎麽狼狽成這個樣子!穆兄,快告訴我,是我眼花了。”
穆流芳也很驚訝,卻不似青衣男子那般咋呼。他的視線追随雲櫻走了一段路,直到看不見了,才收回去,蹙眉自語道:“她怎麽一個人?”
雲家算得上是書香門第,雲錦書滿腹才學,并無太大野心,所以這麽多年都安心做他的正七品翰林編修,閑暇之時便邀約友人,去踏青游玩,吟詩作賦,逍遙又自在。
穆流芳曾得他指點,雖不同輩,卻私交甚篤,常一起下棋品茶。偶爾雲錦書也邀他去府上喝酒,一來二去,他便與雲櫻熟絡起來。
又坐了一會兒,穆流芳雖覺得冒然追上去不妥,可着實又放心不下,就同友人告辭,打算去一趟雲府。
那一頭,雲櫻正站在雲府的大門前和守門家丁解釋今日發生的事。
“馬受驚狂奔,馬車墜落山崖,車夫和丫鬟們都死了,幸而我掉下去的時候挂在了樹枝上,有經過的農夫救了我。”
見家丁還看着她身上的血跡,雲櫻就抿抿唇,編了個謊,“這血不是我的,是農夫車上的女童的,她摔破了腦袋,就枕着我的膝蓋,因為急着醫治,農夫把我送到路口就趕去醫館了。”
如此一來,就全都說得通了。
家丁聽得心驚肉跳,一邊将她往門內引,一邊問:“二小姐可有受傷?”
雲櫻搖頭:“無礙,只是受了點驚吓而已。”
她進了門,正巧和雲夫人身邊伺候的丫鬟千竹撞上,對方瞪大眼睛,驚呼道:“二小姐?!您這是怎麽了!”說完,又扭頭吩咐另一個愣在原地的丫鬟,“還不快去禀報夫人!還有,叫個人去請大夫!趕緊的!”
被使喚的丫鬟立刻手忙腳亂地跑開了。
千竹擔心得緊,圍着雲櫻不住打量,确定她衣裙上的血不是她的後,才松一口氣:“木槿花到處都是,小姐何必跑那麽遠去觀賞?”
雲櫻聞言,不由嘆氣。
還不是為了心上人啊……
昨日穆流芳來府上做客,無意中提到郊外山上的木槿花開了滿坡,堪稱絕境。
原身趁機吐露衷腸:“若是公子邀約,雲櫻定願共賞。”
穆流芳頓時沒了聲,婉言拒絕了她的表白:“姑娘身體羸弱,還是在府上好好休養為好。”
被心上人這麽一說,原身就不顧勸阻地要去賞花,想以此證明點什麽,也不知是在跟他怄氣還是在跟自己怄氣。
雲櫻神游着随千竹走去正廳。
長廊上有藤蔓低垂,開着淡紫色的花,透過花簾,能看見庭院內精心修剪過的草地和擺放得恰到好處的盆栽。
看得出來,宅子的主人很講究,就連一草一木都做到細致優雅。
原身的父母是青梅竹馬,幼時便定下娃娃親,成親後不久雲家二老歸西,守孝期一過,雲家幾兄妹就分家各立門戶,因而雲府沒有內宅争鬥,一片和睦。
雲櫻投身這戶人家,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她是怕極了後宅女眷那些争鬥,扯頭發扇耳光這種直白的撕逼也就罷了,最可怕的是口蜜腹劍,背後使絆子,最後不是被家法伺候浸豬籠,就是被拐到角落裏挖眼睛夾手指,想想都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