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見她啞然,薄禦就好心情地勾起唇角,表情得意洋洋。
若是等在書院外的手下見到他這副幼稚模樣,怕是會驚掉眼珠。
還有要事在身,薄煥便扔掉手裏的石子,長話短說道:“若是識字,可接些抄書的活計,不必…這麽辛苦。”
他沒有去看雲櫻懵然的表情,拿下唇邊的草葉站起身來,腦後裂錦般的馬尾搖曳着投落林間的光斑,很快便潇灑地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玄色背影隐沒在幽靜的長路盡頭,他的每一次出場都這般猝不及防,方才說的話也莫名其妙。
雲櫻托腮看着地上的字,蔥白指尖細細描繪而過。
握劍的人,字竟也寫得這樣好,劍客的形象似乎重塑了一角,今日的他氣度溫和,倒沒有先前幾次那般讓人讨厭了。
拍了拍手,雲櫻估摸着也該下課了,便也起身往大講堂走。
悄悄摸回去的時候,雲琅還在睡,并未察覺到他的妹妹已經溜出去很久了。
臺上的穆流芳掀起眼簾輕瞥她一眼,又低頭繼續講。
雲櫻覺得無趣,就在宣紙上畫畫消磨時間,起初只是想随意畫圈,之後手便不受控制起來,等她回過神時,狼崽小賤客已經躍然紙上。
她盯着畫像半晌,憑着記憶在旁邊落了一個“劍”字——筆走龍蛇的行草,似揮劍般灑脫,模仿得有五分像,卻始終寫不出他字裏的精髓。
這時,臺上的穆流芳合上了書卷,臺側的書童微微行禮,遂起身告訴大家下課了。
衆人齊齊行禮,雲櫻鞠躬的那一瞬,扯了桌上宣紙,三兩下揉成團,扔在了桌角。
雲琅迷迷糊糊地鞠完躬,才驚覺這堂課已經結束了,慌忙看向身側,見雲櫻安靜地站在那兒,便松一口氣。
“流芳讓我帶你來聽課是對的,看上去規矩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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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琅唇邊的笑還未完全展開,就見得自家妹妹表情陰沉地朝臺上看去。
她就奇怪,好好的怎突然叫她來書院聽課,原來是他搗的鬼!
似乎察覺到她不滿的目光,穆流芳卷起桌案的書卷,面不改色地繼續給她心裏添堵:“回去把我講的地方抄寫三遍。”
雲櫻臉色微變,她逃課出去,根本不知道他講了哪裏。
臺上的人輕諷一笑,朝她信步走來,越走近,她衣衫上的泥漬就看得越清晰。穆流芳的眸光染上泥色,冷冷問道:“好玩嗎?”
睡暈了頭的雲琅,這時也注意到了異樣,拉過雲櫻便悄聲問:“你身上的污漬,哪兒弄的?”
雲櫻答道:“淨手的時候,路上不小心摔了。”
雲琅正點頭,穆流芳卻毫不客氣地拆穿她:“她逃了近乎半節課。”頓了頓,蹙眉看向雲琅,語帶責備,“趁你睡着的時候。”
雲琅臉一紅,躲開穆流芳逼人的目光,汗顏垂頭不敢吱聲。昨晚約了朋友喝酒,醜時才歸,午後炎熱,難免犯困,本想給妹妹樹立榜樣,結果反而丢了臉,頓時羞惱又懊悔。
穆流芳搖搖頭,翻開雲櫻桌上的書卷,撕了兩角宣紙,夾在今日所講內容的始末處,沉着臉扔給她:“三遍,明天下午給我過目。”
大講堂裏有好些未散去的學生,瞧見雲櫻被先生訓,就對着她指指點點。
雲琅覺得丢臉,湊近穆流芳,壓低聲音求情:“那麽多人看着呢,給她留點面子。”
穆流芳斂着眸子,她今日倒是乖巧,垂着腦袋一聲不吭,連句反駁話都沒有,不似昨日那般牙尖嘴利。他便沒再為難她,颔首放人。
雲櫻捧着書,扭頭的那一刻長長地松一口氣,跟臭脾氣的人果然不能來硬的,适當服軟,退一步海闊天空。
她頭也不回地走出大講堂,雲琅同穆流芳拱手行禮後疾步跟上。
立在桌案前的人在二人離開後,正欲折返回講臺,餘光瞥見桌角揉皺的紙團,便拿了起來,在卷開之後,眸光一沉,溫潤如玉的手如慢鏡頭般緩緩收緊……
……
馬車上,雲琅見她默不作聲地靠在軟墊,以為她在獨自生悶氣,忍不住替好友辯解:“流芳也是為了你好,想想你近日的所作所為,我真替你擔心!”
“母親給你做了那麽多衣裳你不穿,偏穿得這樣素淨,連個發釵都不帶,旁的人不知道還以為雲家克扣你!”
“茶會上亂點評拂了流芳的面子也就罷了,還作出那樣出格的詩,真以為自己是走江湖的俠客不成?閨閣女子便要講究溫柔典雅、言辭莊重,以前學的禮儀若是忘光了,就請女先生來再教導一遍好了。”
“還有,別再和葉淮風、趙永之流來往了,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雲家的臉都快被你丢盡,怕是難有好人家來上門提親了。”
“雲櫻啊雲櫻,你這是怎麽了......”
雲琅在一旁戚戚艾艾,就差掉兩滴淚來緬懷曾經那個溫順乖巧的妹妹了。
這些話近日聽了不下百遍,雲櫻早就聽膩了,若是繼續跟他争吵,只會使得禁足的時間越來越長,她索性緘默,裝出洗耳恭聽的模樣。他要的不過是個乖巧聽話的傀儡,如此便依了他,免得生氣又吃虧。
雲琅說了一會兒,見她沒像前些日子那樣跟他争辯,于是滿意地點點頭,住了口。
車廂的沉默一直持續到雲府大門,雲櫻下車的時候,收到了趙永私信的照片:一男一女,男子皮膚黝黑笑容樸實,正是王子豪,他身旁的桃紅色布裙女子,面容清秀,眉眼含笑,兩人看上去甚是親昵,一眼便知是熱戀中的情侶。
趙永:收到圖沒?這是豪哥最近認識的姑娘,街頭豆腐鋪子家的女兒!他前些日子沒帶傘,偶遇傾盆大雨,那姑娘就借了他一把,結果王八和綠豆對上了眼,現在正黏糊呢!最近找他出去吃酒他都說沒時間。
雲櫻忍俊不禁:什麽破比喻!等我解禁了,也去豆腐店圍觀豪哥談戀愛。
趙永:怎麽,你那個專橫老哥還不準你出門?
雲櫻:出門是可以,不過只能跟着他去桐光書院,待會兒還得抄書,簡直憋屈!
雲櫻這話發出去後,沒再收到趙永的回信,她等了一會兒,就關掉了對話框。
屏幕的那一頭。
趙永正翹着二郎腿斜靠在椅子上打字,冷不丁聽見有人敲門,就擡眸應道:“誰?”
屋外的人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趙公子,是我。”
酥軟嬌柔的聲音,聽上去十分緊張。
趙永辨出這是秀娘的聲音,頓時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說到這位秀娘,不是別人,正是原身強搶過來的別人家的未婚妻。之所以對她印象深刻,是因為原身死前還跟她床上風流纏綿了一回,當然,并非你情我願,是原身強要了人家的身子。
秀娘哭喊得厲害,苦苦哀求,原身卻沒放過她,吃幹抹淨後心滿意足地回了自己房,半夜突然呼吸不暢,心肌梗塞,就這麽去了。
趙永覺得這是報應,誰叫原身這麽無恥,強搶民女?估計是風流過度,精盡人亡了吧。
不像他,是枚潔身自好的處.男,可遭不住這些小姐姐們的無度索取,剛穿過來就差人把原身院子裏的莺莺燕燕都遣散了,該給錢就給錢,該給賣身契就給賣身契,出手十分大方。
被強搶而來的女子自然拿錢拿契走人,盯上他趙家富少身份的女子卻不肯走,哭着喊着問他是不是玩膩了嫌棄奴家。
趙永尴尬至極,溫聲細語地勸她們離開,跟着他沒名沒分,連個妾都不是,倒不如拿了銀子另謀生路。夜央民風開放,和離後改嫁的女子并不少見,這些女子嬌柔美豔,出去後不愁找不到好歸宿。
他挨個挨個做思想工作,并表示不可能再碰她們,那些女人見攀不到好處,都讪讪地走了。
令趙永沒想到的是,最該離開的秀娘卻沒有走,而是留下來,成了他後院唯一的釘子戶。
趙永走到門邊,輕咳一聲,不知如何面對她,就隔着門問:“秀娘找我何事?”
模糊的人影動了動,這回開口帶了半分哀怨:“聽說趙公子遣散了後院的姑娘們,如今連秀娘也避而不見了嗎?”
他撓撓頭,有些赧然地說:“倒也不是。”
“那就懇請公子開開門,秀娘給你炖了滋補的湯,涼了就不好喝了。”
趙永覺得繼續把人晾在門外也不好,就開了門。
還未完全看清來人,便倒吸了口涼氣——
雖說如今是盛夏,可也不至于穿得這樣少吧?
面前的女子身上只籠了一層輕紗似的白裙,連肚兜都沒穿,裏面的風景一覽無餘,看得血氣方剛的十八歲少年鼻孔有些臊。
更要命的是,女子身上的幽香混着風吹進來,讓人心池蕩漾,身體一下子就熱了。
趙永趕緊別開臉,聲音發緊地問:“秀娘這是何意?”
“先前是秀娘不好,伺候公子時說了那般糊塗話,這些日子反省了許多,還請公子再給秀娘一次機會,秀娘一定全心全意好好服侍您!”
秀娘說罷,便要跪下。
似乎算準了趙永會扶她,在他的手觸碰到她的一瞬間,秀娘身子一歪,直接栽進了他的懷裏。
幽香撲來,趙永被熏得面紅耳赤,想要推開她,卻又怕傷到了她,只能僵着身體,結結巴巴地說:“不、不必了,先前是我不好,強行拆散你和李公子,你要多少補償都成。服侍就不必了,快些離開吧。”
“公子這是嫌棄我了?”秀娘眼眶立刻紅了,倚在他懷裏小聲啜泣,“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公子既要了我的身子,秀娘便是你的人了,你莫要始亂終棄呀。”
一旁的小厮很有眼色地把那盅已經驗過毒的滋補湯端進房內擱下,遂又走出來,助攻一句:“這湯是秀娘親自熬的,在廚房忙活了好些時辰呢,可見秀娘對公子一片真心。”
從沒談過戀愛的趙永耳背一紅,全身的血液都逆流而上,沖昏頭腦,以至于他僵在門前,瞪着懷裏嬌滴滴的美人,沒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