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紅葉宴在五日後舉行。

雲琅特意換了新做的錦衣, 今日來的都是達官貴人,正适合打通關系混臉熟, 可不能輕慢了, 他先下了車, 然後回身替妹妹撩開垂簾。

極簡風的雲櫻穿得也比平日豔麗幾分:妃色錦織繡花長裙,步搖墜着同色珠玉,點了淡櫻色口脂, 雖非傾國傾城, 卻也袅娜娉婷,惹來不少驚鴻一瞥。

感覺到四面八方投來的驚豔視線, 雲琅便自豪地昂首, 他家妹妹滿腹才學, 又出落得越發明豔動人, 先前那些嘲她找不到夫家的人可要捂好打腫的臉了!

雲櫻落地,見雲琅不着急上山,而是立在馬車旁四處張望, 像是在尋什麽人, 便問:“大哥莫非在等穆公子?”

雲琅重重點兩下頭,笑露白牙:“是啊!我可答應好了的,等把你送到他手裏再上山。”

這話聽着怎有些不對勁兒?

細細琢磨,才覺出他的意思:“大哥不與我們一道?”

身旁的人朗聲笑起來, 怕引來奇怪目光,忙擡手遮面,沖她眨眨眼睛, 很善解人意地道:“賞紅葉,賞的是一覽群山的壯麗,可沿途景色也別有一番風味,你們二人漫步,哥哥自不會打擾。”

見她抿着唇不說話,當是害羞了,看向她的眼神又欣慰又酸澀,牙牙學語的小嫩毛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論相貌、家室、才學,穆流芳皆是上等,要不怎麽能成為滿城女子虎視眈眈的良婿呢?沒想,這樣一位神仙般的人物,竟是為自家妹妹折了腰。

穆家到底是高門,雲櫻充其量只能做個妾,不過,穆流芳若是好好待她,便也不算委屈。至于爹娘那邊,他再幫忙勸勸,應該沒什麽問題。

雲櫻不知他已想得這樣遠,遠遠望見一輛華貴馬車駛來,隐約認出那是國公府的車,神色便晦暗幾分,死死盯着那塊朱色垂簾。等人從裏面出來後,她的表情就越顯冷意。

找人來毀她清白,可不是女生之間小打小鬧後,三言兩語便能化解的矛盾。

寧心今日一襲火紅墜地長裙,下車後習慣性地尋找穆流芳的身影,卻恰見得他馬車自後面追上來,撩起簾布的窗邊,是他的清雅側顏。

寧心笑盈盈開口,揚聲喚道:“穆公子!”

車內的人微微側頭,沖她颔首,算是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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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心側身讓出道,等着他下車。可一陣風卷過,馬車不曾停留片刻,就這般越過她徑直朝前駛去,最後在一對男女身邊停穩。

她認出,那兩人是雲家兄妹。

心底某處有爛泥在翻攪,塗了蔻丹的指甲陷進掌心,幾乎要被她給折斷!

雲家那個賤人,到底走了什麽好運?第一次派人驚她的馬,車毀人卻未亡;這次派人毀她清白,結果那幫惡徒拿了錢卻跑得沒影兒了!

眼見着穆流芳在雲櫻身邊站定、而雲琅抱拳走人,寧心胸口便似卡着一根刺,疼得嘔血。

“心兒,愣在這裏做什麽?”國公夫人也下了車,見自家閨女一臉憤懑地盯着某處,也順勢看去,只一眼,便了然。

她淡漠的神色帶了一絲輕蔑:不過是個七品官家的小姐,再怎麽折騰也掀不起浪花兒來。龍城人都知穆家主母心高氣傲,怎可能答應兒子娶這麽個拉低身份的女子為妻?頂多擡回去做妾!可雲家書香門第,讀書人骨子裏就有那麽股清高勁兒,自是不會同意唯一的女兒以妾室的身份嫁去穆家,這兩人的婚事即便成了,那也是一波三折——可有得鬧!

她恨鐵不成鋼地剜了寧心一眼,訓道:“眼皮子就這麽淺?全龍城就剩他一個青年不成?!”

對于女兒高調的倒追行為,她只覺極其丢臉,每每聚會見了穆夫人,都恨不得繞道走。

寧心挽了她的手,撒嬌道:“娘~別的青年才俊再好,女兒也只看得見穆公子一人!您就想想辦法,成全女兒的夙願吧!”

國公夫人沉吟片刻,終是拗不過女兒,瞪她一眼,應道:“沒見過你這般丢人的!趕着上着要嫁給人家!你娘我是拼了老臉在幫你,可給我争氣些!”

照她郡主的身份,嫁個親王世子綽綽有餘,若是有意,甚至可以入宮封妃,可她偏看上穆家那小子,當真是浪費了先皇賜她的郡主封號。

寧心喜不自勝,又拉着國公夫人撒了會兒嬌,這才去山腳入口坐了轎子,往山頂趕。

香山不算陡峭,沿途風景又甚是迷人,不少年輕男女都選擇徒步上山。

雲櫻與穆流芳并肩走着,女子安靜乖順得仿佛變回了從前,收了身上防備尖銳的刺,氣息平和溫婉,穆流芳低眉打量她,眼底有淡淡笑意。

“半月未見,可有話要跟我說?”

“有倒是有。”

“什麽話?說來聽聽。”

雲櫻卻是不語,指了指遙遠的山間涼亭,告訴他:“等到了那裏再說吧。”

她所指的那座小涼亭,建在山頂的偏處,幾乎無人去。

來此宴會的人拜過太後,便都在皇家別院裏熱鬧着。原本坐在樹下吃茶的寧心,卻收到了穆流芳叫人遞來的紙條,熟悉的字體,寫着後山涼亭見。

心歡喜地撲騰起來,寧心忙擱下茶杯起身,理了理鬓發和衣衫,滿心歡喜地繞去山後。

不同于日照甚好的山前,約定的地點光線昏暗,紅林深處,更顯陰森。

翠翠有些怕,埋怨道:“穆公子怎選了這麽個地方?若是突然冒出野獸可怎麽辦?”

寧心念着心上人,聽見翠翠這掃興話,便沉下臉來訓斥:“穆公子風雅之人,選這裏必定有他的道理,你看這曲徑通幽處,紅葉團簇中的,多有意境!你這種粗人懂什麽?”

翠翠噤了聲,她大字不識一個,自是不懂文人墨客的情調,跟在郡主身後到了約定的小涼亭,沒見着穆公子,卻是瞧見了郡主的頭號情敵。

她心裏一驚,還沒回過神來,就見自家小姐火氣四溢地沖上去,指着亭間女子的鼻尖,高聲質問:“怎麽是你?遞給我的紙條也是你搗的鬼?!”

雲櫻從石凳上起身,眼尾不動聲色地掃過涼亭旁層疊的紅葉,開口承認:“是我。”

被人耍了一道心裏本就不快,又見她這般不緊不慢的态度,似是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寧心這些日子積壓在肚裏的火氣,就這麽一觸即炸!

她擡手就是一巴掌。

雲櫻偏頭躲過,朝一旁退幾步,拉開二人的距離。

“賤人!還敢躲?”寧心額前的鎏金墜花搖搖晃晃,襯得那張豔麗臉孔越發不耐煩,她一手叉了腰,罵道,“把本郡主叫來這裏做什麽?找死?”

雲櫻輕笑一聲,話語別有深意:“怎麽,這回郡主要親自下手了?”

寧心聞言,表情一頓。

她當是下人辦事不利,找了一幫騙錢的市井惡徒,可聽這話的意思,那幫人其實是規規矩矩辦了事的。

只是為何......

臉上的怒氣淡下去,深深疑惑取而代之。

雲櫻替她把心裏話說出來:“你是不是以為,你派了七個惡徒來毀我清白,此事藏得密不透風,誰都不會知道?我這個當事者,更不會知道?”

此話一出,立在紅葉深處的人猛然擡頭,隔着葉影綽綽,看向那抹妃色。他想要立刻出去,問個清楚明白,可方才答應過她,要藏在此處聽到最後,不可食言。

克制住沖動,他攥緊拳,骨節聲聲響。

寧心與他同樣震驚,張着嘴愣神半晌,才心虛地說:“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什麽惡徒,什麽毀清白?怕不是你結仇太多,可別什麽都安在本郡主頭上!”

“你可是國公府郡主,即便害了我又能如何?我若是把此事鬧大,吃虧的可是我,你這般顧忌不敢承認,可是...怕了我?”

雲櫻刻意的挑釁,果真激得寧心松了口,想着這裏僅有雲櫻一人,便有恃無恐地冷笑道:“怕你?區區七品官家的小姐?是!本郡主的确找人毀你清白,那又如何?”一雙眼上下打量她一番,惡意地猜測,“怕不是你把他們伺候得□□,竟忘了找我讨要剩下的一半銀子。”

雲櫻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繃着臉一語不發。

寧心見狀,心上暗喜,該不會是被她說中了吧?

候在亭外的翠翠有些同情地看了雲櫻一眼,清白大于天,受了那等屈辱,誰不趕緊找棵樹吊死?她倒好,還強撐着站在這裏,尋了始作俑者來對峙。

山間冷風襲來,吹得人眼底紅影破碎。

雲櫻盯緊寧心,眸光幽暗得讓人莫名心慌,寧心竟破天荒地躲開了她的視線,又覺不快,挑眉問:“可是被本郡主說對了?你已被那群人得了身子,再不是清白姑娘?”她短促地笑一聲,好不得意,“本就沒資格嫁入穆家,如今的你,連給穆公子提鞋都不配!肮髒的賤.婊.子!”

這話難聽得連翠翠都縮了一下脖子,雲櫻卻沒大吵大鬧着要上前讨回公道,而是面無表情地問:“只因争風吃醋,你就對我下此毒手,不覺得太過了嗎?”

寧心臉上毫無愧意,甚至高傲地擡了擡下巴,輕蔑道:“誰讓你這般不自量力,死纏着穆公子,當初馬車墜崖,竟也沒摔死你,你以為自己福大命大,卻終逃不出我的手心。雲家不過蝼蟻般的存在,本郡主要怎麽整你就怎麽整你,你又能奈我何?”

“我墜崖一事,也是你做的手腳?”

“那又如何?”

難怪,好端端的怎會突然驚馬,果真是有人搗鬼。

雲櫻輕點下巴,把所有的事串起來,總算弄了個清楚明白。頓了頓,她擡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寧心,盯得人心裏直發毛。

“郡主既下此狠手,那我也不會讓你稱心如意。”

她微微側身,在涼亭另一邊的紅柱前站定,讓出小石階的道兒。

寧心正覺詫異,便聽得她沖石階下的紅林喊道:“穆公子,可以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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