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樹影綽綽中, 走出來一抹荼白身影,氣質清風霁月, 眼眸卻被漫山秋葉染紅。
在他出現的一瞬間, 寧心驚得近乎暈厥, 她腳底發軟,忙倚着涼柱勉強站穩,這樣幽靜的樹林間, 方才她和雲櫻的對話, 定是一字不漏地叫他聽了去!
心陡然沉到谷底,這些年她在穆流芳面前裝得溫婉大方, 知書達禮, 只為了換他側目回眸, 沒想, 這一切的努力全因面前這個賤人成了空!
無數次輾轉夢裏的人一步步朝她走來,她卻只覺驚恐,想要解釋一番挽回些什麽, 可對上那雙寒若冰霜的眼眸, 卻是什麽都說不出口了。
“沒想到郡主竟這般蛇蠍心腸!”
穆流芳冷厲的質問,字字誅心。
話音落,淚滿眼。
即便她此刻視線模糊看不清他的面容,卻也能夠想象得出他此刻厭惡的神色, 那好看的眉定緊緊蹙着,眉心的褶皺比任何時候都要深。
寧心吸着鼻子,拼命辯解:“我沒有!我沒有找人害她!是她血口噴人!這個女人心機深重, 故意挑撥離間!你不要信她……”
她說着,便想上前拽他的衣袖,被穆流芳避之不及地躲過。
那一刻,周圍的一切都消了音,她只聽見心猛然落地的破碎聲,沉重得讓人絕望。
她用絹子抹一把眼睛,卻見穆流芳握住雲櫻的肩膀,滿眼憐惜:“這麽大的事,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雲櫻拂開他的手,聲音冷淡:“沒有證據的事,說出來怕你也不會信,還是郡主親口承認比較有說服力。”見他還要上前,雲櫻蹙眉朝後退了退,諷道,“穆公子還是離我遠些罷,這等肮髒之身,恐污了公子的眼。”
他又生氣又心疼,強硬地上前扣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懷裏帶。
青絲潑墨,自肩頭垂下,襯得他膚色如玉,他谪仙般的面容掃去了往日的刻薄,只餘溫情脈脈,帶了萬分憐惜。
那眼神太過炙熱,竟燙得雲櫻埋低了頭,不敢同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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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溫熱的指腹輕輕撫過她纖細的手腕,聲音輕如落雪,在耳邊無力地化開:“這話本想晚些時候再說,可如今,我若不開口,怕你就此逃開便再無機會。”
他的聲音帶了從未有過的熱度,寧心怔怔望着他的側顏:常年緊繃的面部線條變得分外柔和,灼灼目光只看得見一人。
她就是再傻,也猜得到他要說什麽。
寧心慌忙打斷他,尾音破碎:“穆公子你別犯傻!她如今不過殘花敗柳,你竟還想娶她?”
清隽面容不悅地側過來,斂了柔和,盡顯冷意:“一切拜你所賜,你有何顏面說出這種話?”
寧心失聲尖叫:“我只是因為太在乎你了!若你早些接受我,我何必為難她?!我堂堂國公府郡主你放着不要,偏要她這身份卑微的賤人!她可是被七個男人玩過的破.鞋!你不嫌髒我都替你感到惡心!”
心上一陣刺痛,穆流芳抿緊唇,隐沒所有恨意。
如今的他羽翼未豐,還不能替雲櫻報此深仇大恨,但遲早,他會讓寧心付出百倍代價!
他看着這個總追随在他身後的女子,華美的外衣,尊貴的身份,陌生得讓人心神恍惚。清俊的眉厭惡地擰緊,他一字一頓,幾乎壓不住不斷往上竄的暴戾:“真正讓我感到惡心的人,是你!”
寧心驚住,心已痛到麻木,她站在那裏,搖搖欲墜。
穆流芳卻無半分憐香惜玉的意思,朝前一步,眉目森冷,指着小徑那頭,吐出一個字:“滾!”
自尊被碾碎了,混進泥裏。
寧心臉上紅白交織,理智告訴她應該給他一耳光,然後驕傲地扭頭離開。可她終是逃不過一個“情”字,竟屈服地跪下來,抱住他的腿,大哭着哀求:“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向她道歉可好?你原諒我,原諒我吧!”
穆流芳紅着眼眶,眸底水光泛濫,他放在心上的姑娘,被人污了清白,他恨不得親手殺了那些人,殺了寧心這個始作俑者!這仇刻進骨子裏,再難釋懷,談何原諒?
“原諒你?”他勾了勾唇角,卻不是什麽溫暖的弧度,“寧心,從這一刻起,你我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別再讓我見到你,我怕我會忍不住殺了你。”
腿邊的人不住地搖頭,面上胭脂被淚水沖淡,她苦苦哀求,不肯離去。
雲櫻在一旁冷眼看着,皮肉之苦算得了什麽?正如皇帝那夜所言,殺一個人太輕松了,真正難熬的是誅心之痛。
既然她這樣在意穆流芳,那就讓她永失所愛,再不給她一絲一毫的幻想。
目的達到,雲櫻不想再聽她的鬼哭狼嚎,轉身踏出涼亭。穆流芳見狀,踢開腳邊糾纏不清的人,匆匆追上。
幽靜紅林,獨剩寧心撕心裂肺的哭喊。
……
碧空被紅葉遮掩大半,雲櫻頓足仰望,報複了寧心,卻沒有絲毫的快意,湧上心頭的只有無盡悲涼。
她來這裏也不過三月之久,卻也學會了算計,也許再過些時日,她就會變得面部全非,再不是當初那個捧着手機看漫畫看小說、成天意淫古代劍客的高中畢業生了。
心情複雜地摘下一片紅葉,出神時,肩膀攀上溫熱的手,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那人沉默地立在她身側,過了一會兒,遞上一片更大更豔的紅葉,溫言道:“你是第一次來香山,不如随我四處轉轉。”
雲櫻盯着他的手,沒有去接那片葉,若她心再狠一點,大可以虛情假意地迎合一番,利用穆流芳繼續傷害寧心。
但情債這種東西,一旦欠下,便再也還不清。
她雖不喜穆流芳的專橫霸道,卻也沒對他厭惡透頂。到底幫過她好些忙,本意不壞。既然對他無意,不如快刀斬亂麻,絕了他的心思。
修長如玉的手,被她輕輕推開。
雲櫻側身對上他的目光,那裏面蘊藏的柔情顯露無疑,讓人一不留意就被吸引了去。她定了定神,聲音平靜中透出疏離:“公子美意雲櫻心領,我還約了曹小姐,就不與你一道賞紅葉了。”
“何必跟我這般客氣。”穆流芳嘆息一聲,眉心缱绻着幾分無奈,過去是她追着他跑,如今他回頭想要與她親近,她卻生生與他拉開距離。
少女眼眸澄澈,倒映碧空紅葉,幹淨得不帶一絲情緒,再看不見過去那份直白的戀慕,倒叫他心頭空寂。
風起葉響。
穆流芳擡手,廣袖為她擋住襲來的涼風。
風這樣冷,他低垂的眼眸卻炙熱如火,綿長的呼吸間,是他溫潤的話語,小心翼翼、又虔誠無比:“方才我話未說完,你且聽好。”
知道他要說什麽,雲櫻忙打斷:“正如郡主所言,我已被污了清白,哪裏配得上公子仙姿玉質。”
他蹙了蹙眉,捉過她一只手,紅葉在她指尖搖搖欲墜,撩動眼波。
“這不是你的錯,我既認定你,便會接納你的全部。”
“公子不必同情我。”
“不是同情!”他忽然揚聲,眸光灼灼,“我穆流芳不會因為同情娶一個不愛的女子為妻!求娶一事我早就在着手準備,并非一時興起。”
此話一出,兩人都有些愣住。
溫潤如玉的面龐,後知後覺地燒起來。
意識到自己說了如此害臊的話,穆流芳難為情地別過臉,良久,輕咳一聲,僵硬地開口:“婚事你不必操心,我會給你正妻的名分,絕不會委屈了你。”
習慣了他的霸道強勢不講理,面對這樣的穆流芳,雲櫻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向來吃軟不吃硬,他捧一顆真心,她還真沒法像以前那樣橫眉冷對。
“你別這樣……”她啓唇,話語散在風中,“我對公子無意,也不想嫁入穆家那樣的高門,謝你真心相待,抱歉我無法回應什麽。”
她的語氣太過平靜,這一回,他沒能再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她不過是在同他置氣。
苦澀漫上喉間,他艱澀地開口,聲音有些沙啞:“無妨,你還小,我可以等。”
“我不可能喜歡上你,等也…無用。”
言盡于此,他卻固執地反駁:“一輩子這樣長,總有等得到的那日。”擡手輕點她的唇,封住她所有拒絕的話語,“不要再說了,你記着我今日所言,無論過了十年還是二十年,哪怕百年之後,我化為枯骨,這話也不會失效。”
他這是何苦……
雲櫻凝眸看着他,秋色将一切都染上幾分凄涼。
到底造化弄人,原身苦戀他的時候,他拒她千裏之外;如今她一再退避,他卻,許她一世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