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此時, 山下一匹駿馬搖尾直上,馬背上高坐一名錦衣男子, 墨色交領繡着朱雀圖騰, 與暗金腰帶的祥雲紋絡交相輝映, 低調卻不失華貴。

只是,垂挂身側的淺白荷包卻違和得近乎突兀。

他拉着缰繩,所過之處皆有人讓道行禮, 他倨傲地擡着下巴, 不曾理會。

一路到了皇家別院,他來得較晚, 院內已經熱鬧了開, 庭內一角, 公子小姐們正在對詩, 嬉笑聲傳來,引人側目。

薄禦瞥一眼,瞧見他的庶弟薄浩峰正周旋其中, 身側姑娘們在他的逗弄下笑得花枝爛顫, 其中一人還是前些日子總纏着他的汪曉妍。

自從來了親王府,她的衣服首飾倒是一日比一日華貴,排場也越發講究,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龍城哪個大家族的貴女。

他嗤笑, 區區蓮州汪家女,野心倒不小,見攀他不上, 又湊去薄浩峰的身邊,她姑母一心一意為兒子牟利,怎可能讓她擋了道?

身後的向燕,順着他的目光瞧去,眼底掠過一絲譏諷。

派去監視汪曉妍的人禀報他說,側王妃見這顆棋子失了效,便有趕她回去之意,汪曉妍自然不肯,情急之下把注意打在了薄浩峰頭上,雖沒進行到最後一步,卻也被他占了好些便宜。

“爺,需要屬下把汪曉妍趕出去嗎?”捉.奸一事他向來不屑去做,但側王妃那邊的人另當別論。

薄禦腳步未停,眉目淡淡:“此事無需我們動手,汪雪梅可不會容許別人把主意打到自己兒子頭上來。”

他繞過游廊,徑直去給太後請安。

堂內坐着的都是年長女眷,陪着太後說話拉家常,見一名清俊男子走進來,紛紛側目看去。太後也擱下手中茶杯,笑着招呼:“阿禦來了。”

薄禦微微俯身,算作行禮。

太後拂袖,拍了拍身側的座位,慈眉善目:“好些日子未見,快讓哀家仔細瞧瞧。”

薄禦比薄珏長上一歲,幼時二人常在太後膝下玩耍打鬧,又是親王世子,關系自然比旁人親近許多。

Advertisement

他越過衆人各異的目光,上前坐定,太後親昵地把果盤往他跟前推了推,打量一番,問道:“你的氣色倒是好了許多,前些年你那虛弱樣兒,真叫人擔心!不知王妃身體如何,哀家送去的補藥可吃着?”

薄禦回話:“母親還是老樣子,勞太後挂念。”

太後抿唇,親王府裏的争鬥她多少也了解一些,只嘆造化弄人,當年王妃冰肌玉骨,一笑傾城,朝中多少才俊真心求娶,薄親王抱得美人歸,曾千般恩寵,卻到底不是長情之人。

她看着面前風姿卓越的男子,眉目精致,宛若谪仙,貌随了他母親,若非身體羸弱恐無後,不知多少官家貴女搶着嫁給他。

念及婚事,太後便想到皇帝下月的冠禮。

她感慨道:“皇上也到了選妃立後的年紀了。”

先皇那一輩本就子嗣稀薄,三位公主皆送去和親,僅剩他和薄親王兩兄弟,偌大皇宮空落寂寥。到了這一輩,雖說有十位皇子公主,可年長些的公主早已出嫁,餘下的幾位皇子這些年陸續過世,在薄珏登基後竟是一個不剩。如今留在宮中的,僅皇帝和十公主二人。

想來,薄珏身邊信賴親近之人,怕是只剩薄禦這個堂兄了吧......

這些年看着後宮人來人去,人未老,心已衰。太後眉染倦怠,關切道:“你比皇上還長上一歲,按理說身邊早該有個貼心人,若是遇上心儀的女子,就告訴哀家,哀家替你操辦!”

這口氣,若是那姑娘不肯嫁,豈不是要強買強賣了?

薄禦失笑,道過謝,搪塞過去:“謝太後美意,侄兒還沒有成親的打算。”

太後挑眉,故意逗弄:“真沒有?連喜歡的姑娘都沒有?”

這一回,薄禦沒答得那樣快,他頓了頓,手下意識地撫上腰間淺白荷包,眸光恍惚中帶了不易察覺的柔和。

太後不動聲色地掃過他指間的荷包,那荷包一看就是女兒家用的,他也不嫌丢人,光明正大系在腰間,到底是有多寶貝?

她借故喝茶埋低了頭,悄悄彎唇笑了笑,沒想到她這個清清冷冷的侄兒也開了竅,她還白操了好些心!倒不知是哪家姑娘入了他的眼?

她心中猜想的人,正渾身不自在地從後山往別院走。

雲櫻瞥一眼緊跟她的穆流芳,想到他方才吐露衷腸的模樣,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緘口沉默。

先前便拒絕過他一次,原以為他心高氣傲不會再提,沒想竟碰上個執着的人,好說歹說也不肯聽,依然我行我素。

她加快腳步,總算踏出幽徑,遠遠望見別院大門,這才悄悄松口氣。

她急着進去找曹慧,和裏面出來的人撞個滿懷,只聽“哎喲”一聲,橘紅的嬌俏身影猛然倒地。

雲櫻也腳下不穩,朝後栽去。

穆流芳眼疾手快地将她接住,青絲垂下,掃過她的面龐,帶着他獨有的清雅氣息,就這樣霸道地将她包裹,雲櫻吓得趕緊推開他,生怕旁人瞧見了誤會。

摔在地上的人已經爬了起來,扶着腰正要破口大罵,突然認出面前的人是她的同學,髒話頓時咽了回去,只讪讪打招呼:“是你啊。”

雲櫻也瞧清自己撞的人是汪曉妍,想到董翔一事,對她便有了幾分排斥,只客套地道一聲抱歉,眉眼間無絲毫老同學相見的熱忱歡喜。

知她不願理會自己,汪曉妍也懶得計較,她如今住在親王府,成日接觸的都是顯赫家族裏的貴人,即便攀不上世子,至少也能嫁給高門子弟,無需讨好一個七品官家小姐。

她拍了拍裙擺,瞥眼道:“出入這種場合,別毛手毛腳的,今日你遇上我還算幸運,因為我不與你計較,若是沖撞了貴人,幾個腦袋都不夠你砍的!”

自知理虧,雲櫻便埋首稱是。

二人相撞倒不至于引起過多的注意,可雲櫻身後站着穆流芳,那樣的人物走到哪裏都是話題,因而小小的摩擦也惹來無數視線。

薄禦見過太後出來,走回游廊便聽見庭內此起彼伏的議論聲——

“那是誰?竟沖撞了汪小姐,人家現在風頭正旺,得罪了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倒是生面孔,許是哪家的表親,央着來宴會見見世面吧。”

“我認得,那是雲家小姐,先前在詩會上被穆公子呵斥過的那位,後去桐光書院也總被穆公子罰,丢臉死了!”

“可不是寧心郡主所說之人?死纏穆公子的那位?盡寫些酸掉牙的詩給他,裝柔弱可憐,賴在他身邊不走,惹了穆公子厭!”

“那她怎麽還跟穆公子關系很近的樣子?方才她摔倒時,我可瞧見穆公子扶了她一把。”

……

薄禦只當是女眷之間無聊的閑話,目不斜視地走過,漠不關心。在距離別院大門五步之遙的地方,他不經意地一瞥,便和恰好擡頭的女子對上了視線。

周圍的喧鬧好似瞬間消了音,只餘清冷的風在耳畔呼嘯而過。

心頭猛然一跳,冷冽鳳目流露不可置信的神色。

——她怎麽會在這裏?!

到底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只愣了一瞬,便利索地轉身,面色如常地往回走。

墨色衣擺掃風而過,卷起廊間落葉。

他越走越快,跟在他身後的向燕莫名其妙:“爺,咱不是要走嗎?怎麽又回去了?”

薄禦橫他一眼,厲聲一句:“閉嘴!”

好吧,他閉嘴。

向燕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陪着他往回走,離開前長了個心眼兒,往門口看了看,瞧見雲櫻後,登時興奮得不能自己。

難怪世子爺這般喜怒無常,敢情是撞見尾.随的姑娘了!

正揣測着雲櫻的身份,便見她風風火火跑來,發間珠花搖晃,劃過急切的弧度。

方才那個,是禦君嗎?

還是她…眼花了?

雲櫻提着裙擺疾步追過去,那夜之後已半月多未見,別說是為他赴湯蹈火了,連頓飯都沒請他吃。

雖說季鴻警告她不要再接近禦君,可她始終認為,他不會是那般極惡之人,即便他的身份會給她帶來危險,那又如何?他救她于危難之時,她豈會因為膽小怕事而遠離他,這和忘恩負義之徒有何區別?

向燕見她跑了過去,也疾步跟上,準備清場為主子提供獨處的絕佳機會,順便近距離觀摩事态進展。

想到他家主子花前月下的模樣,向燕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卻又欲罷不能地想要瞅瞅那無法想象的場景。

……

薄禦一路走至偏角,此處遠離了前庭的熱鬧,紅葉鋪滿地,悠然岑寂。

他面對着樹,低低喘息。

方才短暫的對視,她應該沒有看清他、應該沒有認出他。

他又慶幸又失落,不想她跟自己扯上關系陷入危險,卻又渴望她能一眼認出他,這樣矛盾的心理讓他煎熬難耐,卻又無可奈何。

在空無一人的角落裏,他孑然而立,紅葉簌簌而落,仿佛一場絢麗的雨,傾盆而下……

不多時,身後傳來細碎腳步聲,他背脊一僵,回眸處,妃色身影就這樣直直地撞進他的視線。

——“禦君!是你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