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對視間, 彼此眼裏都搖曳着波瀾。
回憶和穆流芳之間的點點滴滴,雖說他曾對她百般刁難、曾沖她厲聲呵斥,曾讓她當衆難堪, 可……
提着花燈來道歉的他、醉酒後吐露真情的他、紅葉滿山間許她一世承諾的他、危難時未曾猶豫便求娶的他, 到底真情實意, 讓人很難對他徹底冷下心腸。
尤其此時他臉上還有淤青……
雲櫻定了定神,慢慢從薄禦身後走了出來,緩聲問:“你怎麽受傷了?”
見她還關心自己, 穆流芳臉色稍霁,可提及受傷這件事他便來氣,橫眉怒目地看向薄禦,厲聲道:“這話怕是要問他!強搶人.妻不說,還命屬下對我動手, 當真是目無王法!”
這時雲琅也趕了上來,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氣, 見着薄禦,別說是行禮, 就是一聲招呼都不肯打。
薄禦念及他是雲櫻的兄長, 刻意忽視他的無理輕慢, 請他進去坐。
雲琅卻推辭:“世子的邀請, 在下可受不起。”
氣氛陡然僵化。
雲櫻見薄禦面色一凝,禁不住皺眉,小聲朝雲琅喚了一聲:“哥!你這是何意?”
雲琅不鹹不淡地哼了一聲,上前一步把她給拽到自個兒身後, 雖有些畏懼親王府的權勢,卻還是态度強硬地準備抗争到底,妹妹受了委屈,這種時候慫的話還是男人嗎?
“舍妹與穆公子情投意合,自願結為連理,昨日世子跑來搶親不說,還派下屬把穆公子一衆人給打傷,昏迷到今早才醒!昨日我上門尋人,卻被擋在外面,枯等到現在才肯放我進來,雲家雖是小門小戶,可也不會任人宰割!搶親一事,還請世子給個說法!”
他緊攥着雲櫻,氣得渾身發抖。
這混賬攔到現在才肯放他進來,昨晚怕是……怕是已經對他妹妹為所欲為了!
該死的登徒子!什麽狗屁房事不能!簡直就是裹着溫順羊皮的色.鬼!難怪先前會給雲櫻下帖子,果真是從那時起就對他妹妹垂涎欲滴了!
“大哥,你誤會了!”雲櫻被拽得生疼,抽回胳膊推了推雲琅,替薄禦解釋,“世子是考慮到穆公子無法護我,才好心幫我一把!”
她本想化解矛盾,卻反而讓氣氛降到了冰點。
穆流芳幾乎是一瞬間就沖上去揪住了薄禦的衣領,眉目恣睢地咬牙低吼:“你就是這麽騙她的?!我護不住她?我堂堂侯府護不住她?!薄禦!你還是人嗎?!”
他一個文人,很少動粗,這一刻卻也氣得攥起了拳,朝那張表情緊繃的臉狠狠砸去。
沉重的一聲悶響,卻是砸在了飛身而來的向燕臉上,他吐一口帶血的唾沫,擋在薄禦面前:“主子沒命我們動手,是我擅作主張,你若有氣,對着我出便是,主子的臉,可不是誰都有命打的。”
“向燕!”薄禦揚聲,語帶責備。
搶親本就是他理虧,向燕竟還瞞着他把人給揍了一頓!難怪昨日父親會對着他無奈地搖頭嘆息,原來是向燕搞的鬼。
被呵斥了向燕也沒回頭,他擡起下巴,凜然直視穆流芳:“屬下待會兒自會領罰,現在先替主子解決這些登門鬧事的人。”
登門鬧事?
穆流芳喉間血氣上湧,分明就是薄禦欺人太甚,他不過來讨回公道,竟被說成蠻不講理的鬧事者!
他跟向燕這種粗人說不清,索性作罷,扭頭看向雲櫻,女子臉上滿是驚疑不定的表情,看樣子,是真被薄禦的謊話給騙了個徹底!
他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肩膀,低哄道:“沒事了,我來接你回去。”
回去?
“回…哪去?”她開口,尾音輕顫,如果是回雲府她不會有任何異議,倘若他指的是去穆家......
心底油然生出抗拒之意,在聽到穆流芳回答“自然是回穆府”後,整個人堪堪朝後退了一步。
拒絕的話語還未說出口,一旁的薄禦已失了淡定。
他繞過向燕,短促又慌亂地提醒一句:“我與她已拜堂成親,你不能把她帶走。”
“拜堂成親?”穆流芳冷笑,“你這算哪門子的拜堂成親?我完全可告你強搶民女!即便你是親王世子又如何?我聯名上書參你一本,實屬順從民意。昨日你做了如此荒唐的事,龍城上下可沒幾人幫你說話!”
以穆流芳在書院的威望,要集得衆人聯名上書不是難事,雲櫻知他有這本事,忙出聲制止:“穆流芳!世子純屬幫忙,你別往他身上潑污水!”
一句話,惹得兩人動容。
薄禦心虛地垂眸,是否只是單純的幫忙,他再清楚不過……
穆流芳見雲櫻還未弄清真相,氣惱地把她往薄禦跟前推了推:“他騙了你多少,自己親口問罷!”
女子揚起的眼裏蒙着不解,但更深處蘊着的卻是信任,面對這樣清澈無暇的眼神,薄禦心頭一顫,下意識地別開了臉。
她若是知曉......
若是知曉他騙她……
會不會…恨他?
心裏的慌亂細枝末節地傳遍全身,以至于緊握的雙手都在微微顫抖。廊外飛雪落在他玄色的衣袖上,無力地化開,在心底留下濕潤冰冷的痕跡。
長久的沉默,喚來穆流芳一聲諷笑:“不敢承認?薄禦,你真是個孬種!”
薄禦繃緊淡漠的唇,終于開口,卻是對着向燕囑咐:“待世子妃與兄長敘完舊,送她回房,不得有誤。”
“是!”
這話何意?
穆流芳赫然睜大眼,揚聲提醒:“我既然來了,就不會一個人回去!”
被他擋住的人略略側頭,下颚線條凜冽,長久積壓在心頭的煩躁和焦慮終于在這一刻爆發,他倨傲地眯起眼,聲音冷冽:“穆流芳,本世子給你一炷香的時間,廢話說完趕緊滾!否則,就叫人把你給扔出去!”
狂傲的話語,讓長廊一時間鴉雀無聲。
雲櫻愣住,許是這些日子薄禦對她太過溫和,以至于險些忘了面前這個不茍言笑的人本就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主,頭一次見面就把她給吓哭,之後也是言語刻薄惹人厭。只是不知從何時起,他變得溫柔平和,倒叫她忘了初來乍到時跟他有多麽的不對盤。
雲櫻望着他,帶了錯愕的視線。
薄禦餘光瞥見,眼底蘊着風雨欲來的郁氣,說完這話他不再多言,自幾人身旁錯肩而過,未曾回頭。
直到玄色身影消失在長廊深處,穆流芳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厲罵一句:“欺人太甚!”
雲琅按住他的肩膀:“此地不宜久留,先帶雲櫻離開再說。”
穆流芳颔首,斂了面上的怒意,憐惜地看一眼雲櫻,喉嚨裏卡了好些話,竟不知從何說起好。
“你昨天…可有受什麽委屈?”問完這話擔心她誤會,忙補一句,“我沒有別的意思,紅葉宴時我就說過,無論你遭遇過什麽,我穆流芳都全然接受!所以…任何事、任何話都不必憋在心裏。”
他握過她的手,動作小心翼翼,卻還是觸到了她防備的界限,雲櫻幾乎是本能地用力甩開了他,在穆流芳不解又受傷的眼神中,她抿着唇低了頭。
“穆公子多慮了,世子待我極好,并未受什麽委屈。”
這下連雲琅都看不過去了,他苦守了一夜,竟等得自家妹妹幫別人說話!
“雲櫻,你在說什麽胡話?流芳他為了你……”
“別說了!”穆流芳打斷他,面上帶了一絲緊繃。
他擅作主張娶雲櫻,惹得老祖宗發了好一通脾氣,若不是見寶貝嫡孫受了傷,只怕會罰他跪祠堂,今早他醒來決定去親王府尋她,被老祖宗板着臉訓斥——
“不過一個女人,世子看上了你何必去搶?如今全龍城都知二人已拜過天地入過洞房,你要是敢把她給接回來丢我們穆家的臉,我就當沒你這個不孝子孫!”
當時收到他消息的雲琅正趕了來,親眼瞧見自持矜貴的穆流芳一掀衣擺,直直地跪了下去:“流芳不孝,但今生今世非她不可,求老祖宗成全!”
他連連磕頭,額上溢血也沒停,最後在場的家仆們全都跪下來求情,總算得了老祖宗松口——
“你們一個個這是想逼死我這把老骨頭不成?罷了!你想去便去,我倒想看看,那丫頭有什麽能耐叫你迷得神魂颠倒!”
什麽能耐?
什麽能耐都沒有。
不是傾國傾城貌,也非拔尖的才學,若說曾經還算知書達理溫婉可人,如今便是跟這兩個詞毫不沾邊。
縱然如此,他卻喜歡得…要命......
他凝眸,眼底漣漪微微,似風拂柳葉時攪亂的一池春水,那般濃情蜜意。
雲琅硬生生把話咽下去,有些不明白好友為何要打斷他,讓雲櫻知曉他為了她放下自尊驕傲,難道不好嗎?
他清了清嗓子,接過話,勸道:“有沒有受委屈之後慢慢說與哥哥聽,現在,先跟我們回去。”
他伸手,卻抓了個空。
不解地看向雲櫻,卻見她退至朱紅長柱邊,開口時帶了幾分猶豫,話語卻無比堅定決然。
“大哥,如果不是回雲府,我便不走了。”
出乎意料的話,讓穆流芳堪堪定住,迎面襲來的雪落在面頰上,冰冷如刀。
心在滴血,卻反而前所未有的冷靜。
他沉着眸子,一字一頓地問:“為什麽?”
“先前為了避過皇上的賜婚,穆公子出手相助,這份情,雲櫻沒齒難忘!”
他打斷她的話,目光灼灼:“我不要你感激,我只問你,為何不願随我回穆家?”
他的聲音染了風雪,涼得讓人發顫,雲櫻知道接下來的話定會惹得他大發雷霆,可她還是咬牙說出了口——
“先前也曾說過許多次,我…對公子無意……”
他嗤笑一聲,唇角上揚,卻有種說不出的凄涼:“我說過,可以等。”
“你這是何必……”
雲櫻嘆氣,從他第一次流露出不同尋常的感情時,她就已經很明确地表示對他無意。這次為了避開皇上的賜婚,情急之下接受了他的幫助,她欠他一份人情,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嫁給他!
他要的,她給不了,所以何必占着他身邊的位置!以他的條件,龍城裏什麽樣的姑娘娶不到?找個一心一意伺候他的古代女子,可比娶她好多了。
如果世子未曾來搶親,她成了穆流芳的妻,也許會認命,時間久了,石頭都能焐熱,更何況是人心?保不準将來的某一天,她就真心實意地喜歡上他,倒也不失為美滿結局。
可一切就是那麽巧,當她在花轎裏絕望地說服自己接受命運的時候,世子出現了,所以一切的一切,就如同分支出了另一條軌跡,引着她奔向截然不同的未來。
“穆流芳,你就當從前那個雲櫻已經墜落山崖命喪黃泉,那日之後,我不再是曾經的我,于你不過陌生人,這樣…也就能放下了。”
說得倒輕巧,她可知,他最初心動的時刻,便是那日之後嗎?也許是與他對視時那眼神太過澄澈,也許是三番五次與他争鋒相對時太過與衆不同,也許是......
也許是......
他也說不清楚了。
像是被誰在心上挖了一汪泉,盛滿濃烈的苦澀,一點一點地将他侵蝕到麻木。
他壓了壓眉,眼眶被熱氣熏得泛紅,襯得清雅面容越發絕豔奪目,可話語間難以掩藏的哽咽,卻叫他顯得脆弱又狼狽。
“放不下了,雲櫻,再也放不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炮灰·穆流芳正式下線,跟大家道個別吧~
穆流芳:天涯何處無芳草,還是單戀一枝花。知道喜歡我的讀者不多,我已經這麽可憐了,臭雞蛋少點可好?仙女們江湖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