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從游廊回東院的路上, 雲櫻忽然拔腿跑起來。

心間似堵了一口氣,如何都散不去。

她拼命地跑,任由粗重的呼吸在耳邊浮響, 卻還是無法蓋過腦海裏的聲音——

“雲櫻!我真的不懂, 為什麽你寧可選擇滿口謊言的世子也不肯選擇一心為你考慮的流芳?!”

“若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兄長, 就随流芳離開親王府!”

“你到底在任性什麽?!跟流芳鬧別扭也別挑這種時候!”

“雲櫻,你竟信那不要臉的世子!太讓我失望了!”

最後的最後,是穆流芳蒙着水光凝視她的畫面, 高傲如他,竟也捂住眼睛,顫聲提醒:“事到如今,只提醒你一句,薄禦不似你想象的那樣簡單, 你…好自為之……”

為什麽?

為什麽一個個都提醒她遠離薄禦?

季鴻說小賤客不簡單、穆流芳也說世子不簡單。說什麽薄禦會讓她陷入危險,三番五次救她的人可是他啊!

即便這次搶親他撒謊了又如何?結局…總歸是護了她。

丫鬟們在身後喊——

“世子妃!您慢點兒!別摔着了!”

雲櫻閉上眼睛, 睫毛輕顫,再睜開時, 奔跑的腳步也停了下來。

雖說心裏有些受傷, 可直覺讓她感覺不到任何的惡意, 有的只是驚訝和疑惑。

任何謊言都出于交換或掩藏的目的, 薄禦既不需要從她這裏得到什麽,也沒有不能讓她知道的秘密。

所以——到底為什麽要騙她?

……

是夜,廊燈泛着月輝般柔和的光。

雲櫻趴在窗臺上往外看,無邊月色中, 只有寂靜一片。

伺候她的丫鬟又催了一遍:“世子妃,時候不早了,該歇息了。”

雲櫻低低地應一聲,終于起身離開窗邊,由着丫鬟們服侍着沐浴,遂換上寝衣,走去榻邊。

偌大的床,并排放着兩塊枕頭,她躺下,摸了摸身邊空着的位置。

世子今晚應該也不會在此歇息......

她倒是安心入睡,藏在屋頂的薄禦卻滿腹心事,他握過手邊的酒壺,又飲了一口。

向燕蹲在一旁翻白眼:“我說主子,白日裏您的霸氣威武呢?怎麽又慫了!”

鳳目橫過來,凜冽似刀。

說得倒輕巧,撒了謊需要去坦白的人又不是他,自然站着說話不腰疼。

薄禦瞥一眼手邊掀開的瓦片,微弱的燭光從屋子裏透出來,映照在他掙紮的面容上。

向燕又是一句:“春宵苦短,主子還是快些回房吧,所謂夫妻,皆是床頭吵架床尾和,您在床上多哄哄世子妃,她還能揪着你騙她這事兒不放?”

“說得你好像娶親了一樣。”

“屬下是沒娶親,可這方面也比主子您精通不少。”向燕搓了搓鼻子,連連搖頭,“堂堂親王世子,昨夜才告別童.貞,說出去還真叫人笑掉大牙。”

他若是知曉自家主子昨晚什麽也沒做,到現在還是白紙一張,怕會郁悶得吐血。

腦中閃過昨日尴尬的一幕,薄禦不自在地捂了捂臉,想把煩人的下屬趕走。誰知,這人竟一連掀了好些瓦片,探頭對着屋內的輕喊:“世子妃?可還醒着?”

薄禦一驚,起身便要驅趕向燕。

二人在屋頂上一追一躲,身影被屋內燭光映出靈動的剪影。

雲櫻睡得淺,很容易就被吵醒。

從帳中探出頭尋聲而望,從屋頂碩大的窟窿裏瞧見薄禦,微微一愣,這大半夜的不睡覺,在屋頂跳來跳去做什麽?

雲櫻雖只露出個腦袋,還是被眼尖的向燕給瞧見了。他一個橫腿掃過薄禦足底,企圖将他絆倒,沒想踩到了一旁的酒壺,一個仰躺直接栽進了屋裏。

破碎的瓦片随之嘩嘩墜地,燭光被吹得亂竄。

這麽大動靜,饒是睡得像豬的丫鬟也醒了,見有人闖進來張嘴就要尖叫,向燕一個彈指,立馬暈過去。

混亂中,他擡起狼狽的臉,面對雲櫻錯愕不已的眼神,靈機一動,解釋道:“主子有話想跟世子妃說,這不,派屬下先來通報一聲。”

跟着躍身而下的薄禦一個啞穴止了他的胡言亂語,打開窗就把他給扔了出去。

耳根子總算清靜,冷風從屋頂不斷灌進來,飛雪抖落,堪堪凍住四目相對的二人。

良久,雲櫻開口:“你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薄禦繃着唇,沒應聲,向燕近來吃了好些鞭子也不長記性,倒是越來越會坑主子了!

他琢磨着要如何解釋,雲櫻已經披了衣裳下榻,猜測着問:“可是白天的那件事?”她點亮窗臺邊的蠟燭,用燈罩攏好,回身見他還愣在原地,輕言喚他過來。

對于她的和顏悅色,薄禦很是費解,唇微動,踟蹰着問:“你…不怨我?”

“怨你什麽?”

“我阻了你們有情人結成連理。”

“有人情?”雲櫻搖頭淺笑,“我若與他是有情人,一切便沒那麽複雜了......”

薄禦微愣,朝她走幾步,在桌前坐下。

雲櫻嗅到淡淡的酒氣,順手給他倒上一杯溫着的茶:“有些事我如今無法跟你說清,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我和穆流芳從來就不是什麽有情人,我至始至終都對他無意。結親一事,你也知道,是為了逃過皇上的賜婚。”

聞言,薄禦面色微霁,茶杯溫熱,暖至心底。

只是,心還未完全安定下來,便又聽得她道:“我只是想不明白,既然穆公子護得住我,世子為何會來搶親?”

她清澈的眼眸裏,搖曳着寒夜的燈火,亮得讓人心驚。

薄禦只覺喉嚨發緊,腦中無數思緒百轉千回而過,末了,幹巴巴地擠出一句——

“不過是那日和向燕打賭,賭輸了罷......”見她面露懷疑,慌忙咬牙補一句,“真、真的。”

雲櫻:......

“世子爺還真是......随性。”

頓了頓,她又道,“雖只是打賭,世子好歹助我渡過難關,我欠你太多恩情,也不知何時才能還清。”

薄禦神色變淡,依然對她報恩一事不感興趣。

靜默中,雲櫻又提了一句:“世子,可否寫封休書給我?”

垂眸的人赫然擡頭,神色震驚。

他開口,尾音輕顫:“你要這個做什麽?”

“或者和離書也行,我在上面簽字畫押,世子保管便是。”

沒有得到回答,薄禦變得有些急躁,他重重放下茶盞,脆響聲中,一字字道:“我問你,要這個做什麽?”

他這樣大的反應,倒讓雲櫻有些詫異:“搶親那日我便說過,絕不會得寸進尺霸占着世子妃這一身份不放,如今危機已經度過,我沒理由貪戀王府生活、耽擱世子爺的終身大事。”

薄禦臉色越來越差,未曾注意的雲櫻還在繼續說:“王妃待我親切,我聽丫鬟說,那镯子是傳給嫡媳的,我拿着可不合适。”

她從一旁的櫃子裏拿出綢面錦盒,裏面躺着今日王妃贈她的镯子。

翡翠在燭光中泛着極美的色澤,薄禦見了卻只覺刺眼,他扣上錦盒,将翻滾的情緒也一并壓住。

“你拿着有什麽不合适?”

“當然不合适,我和世子不過假成親,遲早是要走的,怎可能還帶着王府的傳家寶?”

遲早是要走的......

這話在耳邊萦繞不散,宛若錐心刺骨的詛咒。

休書,薄禦到最後也沒寫給她,離開房間指尖發顫地扣上門,擡頭時飛雪迎面而來,拂過夜空中的皎月,宛若凋零在不屬于這個季節裏的白桜花瓣。

如此美,卻也如此凄涼……

……

雲櫻到了第三日清晨才再見到薄禦:黑色披風裹身,肩頭籠着上好狐裘,落雪中那面容格外清寒。

一日不見,他竟變得有些憔悴……

雲櫻微微動容,上了馬車後便問:“可是受了涼?怎一日不見臉色就變得這麽差?”

今日是回門的日子,若非如此,薄禦定不會現身,他不想聽見她說休書或是離開的事,便躲在書房煎熬了一天兩夜,面上自然沒了娶親那日的喜色。

斂眸避開她探究的眼神,薄禦淡淡地回一句無礙,便望向車窗外,不再言語。

相識至今,卻還是不知如何與她相處。

他對任何事都游刃有餘,卻偏在她面前亂了陣腳,想說的話、想做的事,全攪得亂七八糟。他懊惱、茫然,卻又…無可奈何。

如此,倒不如緘默,一來不會再說錯話,二來也讓她沒有機會再提休書的事。

車內的氣氛有些沉悶。

雲櫻攏攏袖子,抱緊了手爐,寒冬裏這樣的暖意總能讓人感到安心幾分。

偷瞥一眼薄禦,難以言喻的感覺在心口發酵:總覺得...好似突然之間又回到了紅葉宴後的那段日子,他擡眸低眉間的漠然,将二人的距離一瞬間拉得好遠。

有時她會以為他們的關系已經變得很近很近,現實卻總在這時告訴她,一切不過錯覺。

自以為了解他,實則只窺見冰山一角,還不全是真相。

她咬住下唇,莫名覺得有點難過......

作者有話要說: 不想看感情戲的可以根據章節簡介跳過,這幾章之後會有大轉折,想看支線的可以略過這幾天~●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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