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兩人各懷心事, 一路無話地到了雲府。

雲錦書惶恐、雲夫人疑惑、雲琅冷臉、雲琊好奇,四人神色各異,招呼薄禦入座後誰都未再開口。

沉默尴尬地持續着, 雲錦書急得額頭冒汗。

他一直在翰林院過着吟詩作畫的小日子, 親王世子的女婿從天而降, 他緊張得昨晚覺都沒睡好,要知世子矜貴,他這七品小官拜見他時都低垂着腦袋生怕冒犯, 如今卻被他稱喚一聲岳父,吓得他腿肚子都有些打顫,想自然地同他談天,卻連個合适的話頭都找不着。

倒是雲琊出聲打破死寂:“我的姐夫不是流芳哥哥嗎?”

孩童天真的話語,卻讓雲錦書心都提起來了, 雲夫人眼疾手快地捂住雲琊的嘴,白着臉道:“世子莫怪, 小孩什麽都不懂,盡說些胡話。”

“童言無忌罷。”薄禦一面說, 一面從袖中掏出錦盒遞給他。

裏面是上好材質制成的玩具, 精雕細琢、惟妙惟肖, 這東西可是宮裏的玩意兒, 雲琊平日裏哪有機會見着?驚喜得眼眸發亮,捧在懷裏愛不釋手。

雲櫻摸摸他的腦袋:“還不謝謝世子?”

雲夫人啐她一句:“方才就想說你,都是成親的人了,怎連稱呼都叫錯!”

雲櫻一愣, 想到這兒的規矩,頓時語塞。

若在前夜之前,薄禦對此恐還有所期待,現如今……

他垂眸,眼底黯淡。

雲櫻沒吱聲,雲琊卻是脆脆地叫了一聲:“謝謝姐夫!”

薄禦彎了彎唇角,眸光柔和幾分。

雲櫻想趁此蒙混過去的,雲夫人卻念着改口一事,親王府不比尋常人家,高門規矩多,她若還這般糊裏糊塗的,遲早惹了婆家厭!

遂又提了一遍:“雲琊都知道改口喚姐夫,你啊,可別再叫錯了。”

“女兒知道了。”生怕母親要她當場喊薄禦夫君,雲櫻緊張得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兒,假成親還喊得那般肉麻親昵,真要命!

端坐上席的薄禦輕瞥她一眼,廣袖下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站在他腿邊的雲琊不解地問:“阿姐應該怎麽喚姐夫?”

本來都躲過去了,沒想最後還是栽在了這小鬼的手裏!

雲櫻嗔怪地看他一眼,不自在地答:“這種事,小孩子別問。”

“雲琊不是小孩子!雲琊已經六歲了!”

清亮的眼眸執着地盯住她,外加一旁母親投來的熾熱眼神,雲櫻最終只得硬着頭皮告訴他:“該喚他…夫君……”

“夫君”二字被她說得又低又輕,若非凝神細聽,還真聽不清。

薄禦原本清寒的面容,因這聲細不可聞的夫君陡然升溫,頃刻間紅了個透。

雲琊扭頭看過來,毫不客氣地指出:“姐夫臉紅了!”

滿屋子的人投來視線,薄禦羞惱地擡手,遮了這狼狽之态。

雲夫人詫異地同雲錦書對視一眼:什麽情況?雲櫻不過喚他一句夫君,怎就臉紅了?

知他面皮薄,雲櫻忙替他打圓場:“許是屋裏炭火燒得太旺,把世子給熱着了!”

雲夫人:“世子?”

雲櫻:……不愧是親媽,專坑女兒。

她清了清嗓子,別扭地改了口:“把夫、夫君給熱着了……”

真要命!她的臉怎麽也跟着熱起來了?

這邊氣氛熱如七月天,雲琅那邊卻寒若臘月。

他對于這個妹夫打心眼兒裏喜歡不起來。親王世子又如何?若沒了這身份,他就是個強搶民女的登徒子!拿些小玩意兒來收買人心,當真以為他們雲家是官場上那些攀龍附鳳的油腸子不成?

他一整天都板着臉,到了夜裏要歇息的時候,瞧見薄禦跟雲櫻一道進了寝房,終于忍無可忍地爆發了。

“母親!您明知道雲櫻是被強搶去的,怎還讓那登徒子與她共處一室?”

雲夫人壓着嗓子呵斥:“你糊塗了不成?那位可是親王世子,什麽登徒子!你說話小心些!雲櫻都已經嫁過去了,還能怎樣?難不成叫兩人和離嗎?你莫要動歪腦經,害了你妹妹!”

雲琅不服氣:“有何不可?”

“我看你是腦袋一根筋,你妹妹若是跟世子和離了,這輩子可就毀了!誰還要她?”

雲琅理直氣壯:“母親,你是不知流芳對雲櫻一往情深,只要她肯和離,流芳随時來迎她過門。”

不是女兒身,不知女兒苦。

雲夫人搖頭嘆氣:“你啊…娘自然知道流芳是個好歸宿,可雲櫻已經嫁過人了,去了穆家怎可能不遭受白眼?将來若是有了子嗣,也叫人懷疑是不是穆家的親骨肉,你是不知,這世道,改嫁的女子有多難?!”

想到穆流芳跪在穆家老祖宗跟前求情的模樣,雲琅燃起的怒火陡然熄滅。

雲夫人見他神色凄然,拍了拍他的胳膊,溫聲勸慰:“娘是女人,有些事比你們男人看得通透,雖說搶親一事做得不對,可世子眉眼裏的真心實意假不了,雲櫻跟着他,也許比嫁去穆家過得更好……”

望向遠處的那扇窗,如今,她只盼二人夫妻和睦,攜手白頭……

……

丫鬟們伺候完洗漱,紛紛退下,安靜的寝房裏,只餘雲櫻薄禦二人。

雲櫻窩在貴妃椅上整理東西:出嫁那日情況緊急,好些東西來不及拿,既然回了門,正好把重要的東西捎上。

薄禦瞧見玉兔燈,微微一愣,出聲問:“可是七夕夜的那一盞?”

“當然!”

“這時候拿出來做什麽?”

“自然是打包帶走。”

雲櫻展開先前畫的龍城趣事,按時間順序疊好。

薄禦好奇,不由多看了兩眼,發現畫卷上盡是頭大身小的小人兒,再仔細一瞧,發現其中一人分外眼熟——跟她贈的那盞花燈上所繪的小人兒一模一樣。

可不就是他嗎?

他清咳一聲:“一直想問,狼崽小賤客是何意?”

正在卷畫的雲櫻,聞言微微一怔,然後抽了其中一張出來,塞他手裏。

畫上是個Q版劍客,長一對狼耳朵,畫風清奇,卻格外傳神。

“初識世子那會兒,我以為你只是個走江湖的劍客,傲慢狂妄不近人情,第一次見面就要殺我,後來又三番五次找茬,說句失禮的話,那時我真的超級讨厭你。”

她打量一眼薄禦的臉色,見他沒有生氣,這才放心說下去,“所以,就給你取名為小賤客,賤是賤人的賤…至于這狼崽二字…是因為…因為我好心救你你卻要殺我,所以私底下偷偷叫你白眼狼,連在一起就取了這麽個名兒。咳!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的我對世子只有感激之情,你可別跟我計較。”

薄禦盯着那對狼耳朵,面上表情百轉千回,難怪先前見面總聽得她喚他小劍客,原來此賤非彼劍……

想到初遇的情景,他便覺後怕,如果當初錯手殺了她,這世上便再不會有那樣一個人,叫他輾轉反側、患得患失,卻又滿心歡喜、無力抗拒……

他不知這場相遇是福是禍,他只想留她永遠在身邊。

如此而已。

……

收拾完東西,雲櫻走去榻前準備歇息。

撩開帳子才發現僅有一床被子和一塊長枕,她黑着臉站在榻前,毫不懷疑這是母親的手筆。

屋內雖燒着炭火,可若是不蓋被子,鐵定受寒。

薄禦正想說自己去書房睡,忽然意識到這裏是雲府,冒然出去只怕會讓雲家人覺得他們夫妻不和。

雲櫻也考慮到了這點,想了想,提議道:“你睡床,正好我也不困,幹脆就在火盆邊看看話本子,天很快就亮了,一晚上不睡也不是什麽大事。”

薄禦聽完,擰眉否決。

夜裏的氣溫低到極點,兩人僵持不下。

這時有人敲門,竟是千竹帶了衆丫鬟進來,雲櫻院兒裏的丫鬟們都垂着腦袋,一看便知才被訓過話。

千竹:“奴婢見屋裏等還亮着,就過來問問姑爺,是不是住着不習慣。”

雲櫻眉梢輕跳,這一看就是母親派來的助攻!

要不怎麽說姜還是老的辣?她和薄禦之間的客套疏離只怕早已惹了她的懷疑。

先前還拉了她去房裏,語重心長提一句:“事到如今你已嫁做人.妻,有些情,該忘則忘,盡心伺候世子,切莫想些不合身份的事,和夫君鬧不和。”

果不其然,千竹非伺候着二人躺上床後才心滿意足地離去。

屋內的燈盞被吹滅,二人蓋着一床被子,皆是渾身僵硬做挺屍狀。

門剛關上沒多久,雲櫻就要掀被子下床,薄禦伸手一把将她拽住,壓低聲音提醒:“窗外有人。”

怕是千竹還沒走!

雲櫻心累地躺回去,無奈地道歉:“我也沒想到母親竟會做出這等事,讓世子見笑了。”

“無妨,我…不在意。”

黑暗中,誰也看不清誰的表情,唯有心跳在耳邊漸漸擴大。

淩亂得,早就分不清是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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