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再見陛下
已是夏末秋初,劉施雖然宿在玉川宮,卻也免不得要回太醫院取藥熬藥,這種細致的活兒,她都不放心讓別人做,因而每天都是太醫院和玉川宮兩頭跑。
太後看在眼裏,記在心中,無人來時就時不時同她說話,太後樂意和這樣自在的女孩子閑聊,雖然劉施偶爾說話硬氣了點,性子耿直了點,可皇後和夏太後就是喜歡不矯揉造作的姑娘,倒也什麽道理都教給她聽。
一日劉施跪在夏太後身後給她揉着肩頭,聽着夏太後念叨着皇帝多少日沒過來看她了,念叨她的那些孫女孫兒都不來找她,劉施左耳進右耳出,敷衍似的哼哼,太後也一點兒都不在意。
不過說起太後的皇孫們,劉施倒是想起了一些事兒,至今想起來都膈應不舒服,想問太後打聽打聽,卻不知該怎樣說起好。
那日也忘了是哪日了,只記得是看到《萬界奇宗》第二卷的時候,她倚在碧池邊看書,蜻蜓密密麻麻在水面上低旋,盡管被官服悶得發鬓微濕,可她仍好興致地捧書細看,這樣的一番好景致,卻被串串稚嫩的童聲打斷。
“你們看,那池上頭好多好多蜻蜓!”
她擱下書,擡眼看去,紫衣小公子帶着另外的小女童和小男孩走近上來,再定睛一看,是大皇子領着幾位小公主和小世子随意亂竄,身後竟無宮女跟随,玩着玩着就到太醫院最偏僻的角落來,實在是出乎劉施的意料。她忙不疊把書本藏進石塊邊低矮的草叢,整整衣服站起身來,擋在石路中央。
幾個孩子一點兒也不怕生,怕是大皇子玩心大起,上前來揪了揪劉施的袖口,一臉期待地仰望她:“流太醫,随我們一起玩捉迷藏可好?”
劉施不禁挑眉,蹲下來看大皇子:“你認得我?”
那孩子寬眉大眼的,笑起來的模樣很溫順,只見他點點頭說:“流太醫救了母後的性命,我自當認得。”
見大皇子如此知書達禮,想來是不難規勸的,金貴的皇子皇孫們出來玩保不準是會出事的,她沉吟過後正要好好勸他們幾個一番,見她面色不豫,沒曾想有位小公主瞬間扁嘴嗚咽:“漂亮姐姐和母妃奶娘們一個樣,都不陪我們玩,皇兄我要玩!不然我就……就……就告訴父皇去!”
劉施哪見過這麽刁鑽的小丫頭,正想好言相勸呢,其他幾位世子公主一齊揪着她的衣擺撒嬌耍賴,這架勢她是沒見過的,咿咿呀呀地鬧個不停……真是擰不過一群皇祖宗,劉施只得擺手投降:“那我便陪你們玩吧,不過不許在池邊玩,我們去空曠的地方玩。”
幾個孩子手牽手,随着劉施一道去了太醫院門口,正巧溫香姐妹過來送東西,她便招呼她們外加其他太監幾個過來圍成個圈,讓孩子們在這個圈內跑動,不許去到外邊,自己則順着大皇子的意雙眼系上白綢,循着孩子們的笑聲在四處摸人。
孩子們的笑聲銀鈴輕快,着實是給了劉施不少活力,溫香使壞,總是護着公主,使得劉施抓人的難度大大增加了,軟玉則總在她要接近世子皇子時輕輕啊了幾聲,機靈的他們聽後跑得飛快,幾圈下來,劉施竟然是連個小公主都沒擒到!她忿忿不平,幹脆就直直站在圈子中央,側耳聽着孩子們的方位。
見劉施站着不動了,幾個孩子面面相觑,恁是機靈,一點兒聲音也不發出,一時間四周都靜悄悄的,神秘得可怕。
“啊!父……”憋不住了是吧,終于有人吱聲了!劉施手快,往聲音的方向撲了去,明明拽到了一個衣角,一個箭步往前撲抓,不想竟結結實實撞上一堵肉牆,她疼得想叫,覺得鼻子都要撞扁了!
本想趕緊去揉揉鼻梁,誰知早已有人先她一步觸碰上鼻尖,粗糙指腹順着鼻梁而上,緩緩揉按,劉施驚得要擡手去扯白綢,右手腕卻被一股力道緊緊攥住,只聽頭頂有男子的輕微笑聲,腳邊有童聲嬉鬧:“姐姐不許看!”
“是誰?”她讨厭被這樣玩弄。
“你很聰明,應該能猜得出來,既然能猜得出來,就不許你看。你不能拿下來,要人都散了,才允你拿下。”近在咫尺的聲音有些玩世不恭,可語氣又淡得霸道,到底是誰?
劉施憋着一口氣在喉嚨裏,沒有任何動作,那強硬的力道漸漸松了,幹燥的手繭磨在她的腕骨上,托着放了她的手回身側。面前壓迫的感覺一下子遠離,步子在周圍挪動起來,細細碎碎很多雜亂聲響遠離,不一會兒就遠了很多,她好想看看那個人是誰,哪怕背影也好。
于是手慢慢擡起。
“你敢拿下來?”那聲音如鬼魅一樣響在耳邊。
手停在眼眶處,僵住沒有再動。
不知過了多久多久,才聽到有人提醒她:“流太醫,人都走了。”
白綢被她一把扯下來,劉施看都沒看方才步聲離去的方向,掉頭就走進太醫院。
殿外的一聲傳報把她的思緒喚回,恍惚還在眼前的那些嬉笑場面頓時消散,耳朵裏嗡嗡響着一句:“皇上駕到!”
回過神來的劉施改為輕捶太後的後背,湊到太後耳邊打趣道:“陛下這不是來看太後您了嗎?”
太後面上掩不住笑,居然被這丫頭給揶揄了,因此佯怒道:“你這沒規矩丫頭!記得給皇上見禮。”
劉施含笑點頭,擡頭望去,目光表情都滞了一滞,不得不說,皇帝生得一副好皮囊。
皇帝連凳子還沒坐熱,見劉施行禮完縮回去服侍太後,便溫和笑道:“朕第一次見母後這麽喜歡一個人。”
“可不是嘛,劉施這丫頭,可不比你那些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不僅醫術高明,還養生有道!”說罷太後側過臉來觑了劉施一眼,回過頭對着皇帝,“你可不要得罪哀家跟前的紅人哪!”
皇帝欣喜太後身旁有了青嬷嬷外的人,可嘴上一向不安分的:“哦,那朕倒要好好試試,是怎麽個醫術高明,正巧朕這幾日魂不守舍,還想找流太醫看看。”
劉施一副謙虛模樣:“臣是女流之輩,太醫院人才濟濟,能給陛下看病的人多不勝數。”
那皇帝卻嘴上不輕易放過:“那朕若得了皇後那樣的疑難雜症,你不就可以給朕醫治了?”
太後這時皺起眉頭,未等開口,那頭劉施已經大膽斥責:“貴為天子,陛下怎麽可以說出如此兒戲的話!可有将龍體放在心上?可有将江山社稷放在心上?可有将太後她們的關切放在心上?”吊兒郎當的模樣着實可氣,劉施撇過頭不再看他,專心給太後捏起肩膀來。
沒想到竟惹來她這麽大的反應,自登基之後,連太後都沒對他如此呵斥過,皇帝正想好好教她何為規矩的時候,太後這時附和起來:“流施說的沒錯,皇帝你這話實在讨罵,若放在先帝還在的時候,不知你要被禁足多少日呢!”
“母後教訓的是,朕知錯了。”雖說是知錯了,可皇帝心裏被大膽出言的流施氣得牙癢癢的,真想把她逮過來打好幾板子,看她怕不怕!
見皇帝認認真真說話了,太後也不能太包庇劉施了,只聽她說:“不過你這丫頭也确實沒有規矩,哀家要罰你,罰你去給皇後送花,那花盆子足足有十多斤重咧!”
劉施看得出皇帝被她罵後的一臉不爽,也知道太後要借自己說說皇帝,為了不要被皇帝記恨,太後也是很幫她的了,她只好受下那十來斤重的苦差事了,心裏頭憋屈,面上還是一副認錯模樣:“太後教訓得是,流施甘願受罰。”
“罰她送花?母後不提,朕差點忘了,鳳舞宮裏的那盆素果,是從宮外流進來的,是劉氏孽黨送進來的。”說到這件事,皇帝收起笑意,不笑時的面容肅冷得很,卻比莫今棄的暖上許多,有幾分劉何邑的斯文味道。
聽到“劉氏孽黨”四個字,劉施密長的睫毛抖了一下,沒有人注意到,不過皇帝合太後也僅僅說了這兩句,剩下的要如何追查下去,要如何處置,都沒有談及到,仿佛在這禁宮中,“劉氏”成了一個應該避諱的姓氏。其實也并無什麽,不過是前三代君王把劉家捧得太高,使得毫無根基的劉家中空而立,在江湖中糾結衆多,反而是成了另一種隐患,而如今在剿滅後過于遮掩,反倒讓劉施心驚。
她不知道的是,在自己陷入猜忌思慮之時,有人總在時有時無地觀察她,不經意間的擡眼,卻撞上皇帝眼底的戲谑,無由來的熟悉,可劉施清楚,除了來宮城的第一天見過之外,就再沒見過皇帝一面,怎生有種被戲耍玩弄的熟悉感,捉摸不透,就像那日……
劉施有些懷疑,卻怎麽也确定不下來,盡管那日那人是在她的耳畔說話的,可眼前的皇帝談吐是儒雅有禮的,并無一絲霸氣,而且聲音幹淨清爽并不似那人的低沉有力,更甚的是,皇帝怎麽會跑到太醫院裏去接皇子皇女,頂多就是個侍衛吧,令人煩的一個侍衛,頂好不要再讓她遇上,否則她會忍不住給他下毒,毒死那麽張狂的一個人!
“太後的小醫女,怎麽,看到朕就移不動眼了?”皇帝綻開個笑,算不上諷刺,但隐隐又調笑的意味。
“陛下豐神偉姿,流施欽佩仰慕,故而多看了幾眼。”劉施不慌不亂移開目光,微勾嘴角。
太後仿佛見不得這樣的場景,輕拍了劉施放在自己肩頭的素手,支她離開:“你先去皇後送花好了,哀家有幾句體己話要同皇帝說說。”
劉施點頭,趕緊地退了出來,說不上來什麽滋味,不過總算解脫了,在皇帝那種人面前,感覺渾身都不舒坦,像是藏得牢牢的什麽秘密被他看穿了一樣,莫非是她的身份已經被看穿?可是明明是做得天衣無縫的身份……如果被他知道了,那他為什麽不說?為什麽不直接處死她這個劉家餘孽?所以自己暫時是可以放心的,畢竟身份沒被堪破,又對任何人沒有威脅,暫時無性命之憂。不理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如今她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內事便夠了。想通了,她便再無其他念想,徑直随青嬷嬷往偏殿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捉迷藏的究竟是哪個侍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