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雨中竹下
那日原本答應了小醫女要等她,而自己轉個念頭,就失約随浮海去了別處,可他卻聽說,那小醫女并不在意,自顧自地走了,簡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知道自己是上心的,上心後又不服,不服不信自己對個冥頑不靈的小姑娘上心。
冥頑不靈,早在第一面見她,他就知道她倔她傲了,可他卻壓不得她,因為她有真本事;在母後面前見到她,忍不住逗逗她,母後都沒怎麽說呢,她一個一言不合就斥責他,果然是尖銳得緊;再到太醫院和孩子玩的那一次,他明白她氣,又氣又羞,他卻玩鬧地壓制住她,想看她小女兒的一面,然而那是昙花一現,他在遠處的樹叢後看見,她毫不留戀地回頭,什麽都沒說,賭氣回了房。
就算是在玉嫔那裏見到她溫柔的一面,他都不覺得自己動心了,那真正動心是在何時呢?
隔得也不久吧,秋天的最後一場雨,不打招呼就來了,禦書房頃刻被天降的白紗蒙住,皇帝被頭上玉冠壓得脖子酸,擡頭活動着,不經意間瞥見倩影,遙遙一望,為竹下盈盈的一派自然所傾倒,縱無傾國傾城姿,亦能顧盼生輝,惹人垂憐。
那抹身影的主人,等這場雨有幾天了,因此竹下的她眉眼柔柔,嘴角也不經意帶着笑,不施粉黛,灰蒙蒙的天地驟然讓她的靜美盛放,仿佛是惑人心魂的鬼魅。
在竹葉下手舉竹筒的劉施,專門等着這場雨的,破書裏寫着世間有種無華水,寫得要多神奇有多神奇,說什麽能煉各種神奇傷藥,必不可少的藥引,雖說玄乎着呢,但心癢癢的劉施忍不住想試試,于是來得正好的雨與她相遇,劉施信步走在濕滑又被大雨沖洗得幹淨的石板路上,去尋宮中最青蔥的竹子,去盛禁書中所謂的無華水,以備煉藥。
皇帝想,那才是隐在內裏的一種靜,皇後的那種太有距離,而其他嫔妃的,少有靜的,即使有,也只是因為想依附而刻意的靜,而他看上的小醫女,怎麽會和那些人相同?
他不顧大雨瓢潑,獨自撐傘出來,閑步來到她身側:“太後的小醫女,怎麽跑到朕這裏來了?”
劉施不是故意要來這裏盛雨水的,然而在這宮中,多說多錯,她亦不想解釋,也不看他,只是盯青翠的竹葉,淡淡道:“這裏的竹子長得最好。”
皇帝不語,靜靜站在她旁邊,毫不掩飾對她的興趣,覺得越看越有滋味,不禁開口:“當真對朕毫無興趣,跟那日拿下白巾後的決絕一樣。”
終于賺得她一回眼,吞吞吐吐的她遲疑問:“那一天,是陛下去的太醫院?”
他只笑不語,眼底是掌控全局的得意,看得劉施心頭很是不爽,既然得不到應有的回應,她也不糾結,收回竹筒,行禮告退。
“等等,”皇帝垂下的手握上劉施持傘的手,直視她的驚慌,沒有嬌羞的驚惶,他沉下剛要浮頭的笑意,“徐貴妃近日身子不爽快,你去鸾舞宮那裏,好好看看她。”
“臣遵旨。”
如果只是要和她說這個,那他碰自己做什麽?劉施不敢動旁的心思,藏在他手心裏的手一掙,輕易掙脫出來,點了頭,轉頭走遠去了。
他們都不知的是,叢叢綠葉黃花簇擁的深褐假山後,一把油紙傘靜然落地,傘骨被寒得透骨的無根水打濕,靜駐的挺拔身影落寞可憐,眼見劉施在朦胧風雨中搖曳得近了,那藏在暗處的人地上撿起的素傘,匆匆離開這傷心地,一點兒痕跡都不留下來。
背影消失在拐角處時,劉施恰巧看到了,想追上來看看是誰,卻在假山處止住了腳步,不因別的,只因靈敏過份的鼻子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劉施蹲下來,小心把竹筒擱在地上,隐約可見地上有絲絲縷縷的紅痕,雨水沖刷得很快,可地面淡淡的血腥味卻瞞不了她,前面那人受了傷,她不再遲疑,起身追了上去。
男女懸殊到底擺在那裏,等劉施跑到拐角處時候,今棄已經跑到宮門口了,怕被劉施看見一樣,又像是在宣洩什麽似的,他一路是輕功飛過的,手裏的傘承不住迅疾劃過的風雨,素白傘面已被刮得橫橫道道的了,垂下來左袖還滴有血下來,可他已經毫不在意了,左臂上的痛,哪裏比得上心裏的難受?
今棄的臉沉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難看,自從上次向神醫婆婆取經後,他本想在劉施面前多晃晃的,可一回來就有要事纏身,就耽擱下來了,此次賊人劫獄時,還被割傷了左臂。他這次進宮,就是想去劉施那兒,拉下臉裝弱,和她好好處會兒,太醫院找不着她,聽小宮女說她來了禦書房外采集雨水,就匆匆趕來這裏見人,哪知……哪知目睹了陛下同她那般親昵,雖然雨聲蓋過他們的交談,他什麽也聽不見,但她的樣子看上去也是順從的,沒有過多避嫌,握上的那一刻,他都僵硬在那兒,連傘掉了都不自知。盡管眼見讓他難受,可今棄卻還肯信,劉施不是那樣的人,他心心念念的阿施,定然不是攀附權貴的人,她只不過是那朵太帶刺的花兒,招來強者的青睐,他無法趕及的強者……若陛下是真情還好,若陛下只是一時興起……今棄真不敢往下繼續去想,怕那後果會出現,會來得太快。
一開始的飛功疾奔,轉變為在地面跑動,漸漸地,随着雨勢的變大,又轉為疾走,不知何時腳步也慢下來,直至最終停下來,任由豆大的雨滴落在身上,把他左袖上的血跡給拍淡了,暗得看不出來。
也許在這一方天地中酣暢淋漓,他才不需要在任何人面前展示那份受傷,今棄的目光聚在鼻尖淌下的一束雨水,張嘴的聲音連自己都聽不見,不過他一清二楚,他問自己:“如果阿施選擇了陛下,你要怎麽辦?”
你要怎麽辦?莫今棄要怎麽辦?是不是日後就沒有見面的必要,沒有想她的必要?與陛下相比,自己好像……連和她在一起的資格都沒有,陛下能給她錦衣玉食,如果她想的話,陛下還能消除劉家的賤籍,能讓她光明正大用劉施的身份活在屈國;最輝煌的,是那六宮之主的高位,能與萬人之上肩并肩俯瞰天下,有哪個女子不動心?就算沒有封為皇後,但只要陛下願意,她能活得比皇後還風光。而自己呢?錦衣玉食他也能給得起,卻不能及陛下的千萬分之一,他不能讓她用回原名,自己身為人臣,被限制的實在太多,唯有心是能完完全全給她的,是沒有其他女子來分割的,可若她不要,哪還有什麽用呢?一切的一切,都要講情,他可忘不了,那時她身旁有另一個男人,殘忍地對自己說,互不相欠,不相往來!今日原本想要做的事早就超出她的要求,如果再不死心地去阻撓他們,只怕阿施會恨上自己吧,他可不要在她心裏變得太不堪,寧可被她忘記,也不要落到那種局面。
所以……不如放手好了。
打定主意的今棄,本來該松一口氣的,放過了自己,也放過了劉施,可他卻難過得不行,像是無形中有把刀,硬生生地把跳動的心給割下一塊來,空空地缺了一角,再也填補不起來了。他擡起濕漉漉的袖子,胡亂地往臉上擦了幾下,把挫敗的神情給抹去了,他就又是原來鐵面無私的刑部侍郎。
另一頭,劉施苦追見不到人影,只得冷下心來打道回府,回到太醫院歇着,才推開屋門,裏頭就有人急急迎上來,是她走前留在屋子裏的溫香姐妹,接過她油紙傘的是軟玉,軟玉還替她拍了拍肩頭的少許雨珠,半是期待半是着急地問她:“你可見到人了?”
“見人?我見什麽人啊?我今日出門确實見到人了,可卻不是我想見的人。”說話劉施還搖搖頭,出去一趟還領了份差事,真是不劃算!
“你不想見他啊?”軟玉被劉施的話噎得夠嗆,滿臉可惜,“好歹是找你有事的,你不會是給人家臉色看了吧?”
劉施奇怪地看了軟玉一眼,陰陽怪氣道:“給他臉色看?我這等小官哪裏敢啊!他一句話吩咐下來,我還不得俯首帖耳的,叩謝他給我份差事做!”
軟玉覺得這話刺耳得很,便勸劉施:“你也別把自己看得太低了,男女之間這種事,可是相等不差的。”
劉施覺得這話有些不對,軟玉不會是知道了些什麽,所以現在在提示着她些什麽,她盯住軟玉不放:“你是怎麽知道我見了什麽人的?說什麽男女之間的事兒?”
軟玉愣在那裏,小嘴開開合合的就是沒蹦出一個字眼,話說得太多,暴露得太多,現在不知道該怎麽圓好。
在桌邊嗑瓜子的溫香搭腔了:“今個兒你前腳剛出,後腳就有人來求醫,我們看他傷得可憐,就告訴他你去了哪兒,軟玉她不過是想知道你有沒有遇上他而已。”
果然說的不是同個人,劉施馬上回想起剛才看到的人影,于是問她倆:“什麽人?是不是傷得挺重,還流着血?”
溫香一股腦倒給劉施聽:“是刑部的侍郎大人,流沒流血我們不知,不過我們看他哪,血色沒幾分,連嘴唇都白了。”
“刑部侍郎?”劉施一臉表示我啥都不知道,再看溫香,“我什麽時候得罪上這類人物?你們可知道他姓甚名誰嗎?”
溫香搖頭表示不知,軟玉見狀也跟着搖頭,企圖蒙混過去。
等劉施回過神來,細想軟玉的話,覺得很不對勁,而溫香又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于是劉施就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笑道:“軟玉,你知道的東西也太多了吧?”
“沒有沒有,我只是随口問問而已,沒想到你是遇上了別的人,正好對上了而已。”
溫香被軟玉這麽一提醒倒也追問起來:“這麽說你遇上的不是刑部侍郎咯?那到底是誰啊?”
“我去禦書房外盛的雨水,你說我能遇上誰?”劉施笑得神秘,看着她們使勁猜的神情,覺得尤其開懷。
“難道是陛下?”此話一出,溫香跟着軟玉都倒吸了一口氣,好一會兒都沒緩過來。
劉施點頭默認,見她們興奮得快說不出話來了,澆了盆冷水給她們:“都說了是給我派差事的,再等些時候,我可就要去鸾舞宮給娘娘看病,別以為是什麽好事。”
“那也比我們好太多啊!”
“是聖面耶!”
“流太醫你就要飛黃騰達了!”
兩人叽叽喳喳的,好不熱鬧,劉施笑着看她們擁簇在自己的身旁,心情也變好了許多,仿佛如同她們說的那樣,凡事都有了盼頭。
作者有話要說: 蝸牛烏龜的我好慢好慢啊……多加鞭策我吧親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