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洛雲栖在辛六娘淡雅的體香中醒來。他側着身子,左手食指泛起淡黃色的光芒,懸空着描摹辛六娘的樣子,一遍又一遍。迷倒安陽城中一衆男人的辛六娘是‘戲’裏濃妝豔抹的她,此時此刻,不施粉黛的她才是真實。他羨慕張南生,抛卻前塵,隐匿山間,拐了西華公主過着神仙也嫉妒的日子。有朝一日,自己和六娘是不是也可以?

“還不走麽?”辛六娘突然睜開雙眼,顯是醒來已久:“再不走,不怕走不了麽?”連番追問,咄咄逼人。

洛雲栖一笑,翻身而起,披上辛六娘買給他的月白色鬥篷:“那些男人若是知道你暗地裏用他們的銀子養我這個小白臉兒,你這逍遙館的生意恐怕要遭。”

辛六娘卻笑:“你是小白臉兒?這世上還有黑得像炭一樣的小白臉兒?”她眼睑一垂,又道:“至于我這逍遙館的生意麽,洛爺你大可不必擔心。這安陽城裏的臭男人們恐怕一時半刻還舍不得我!我這兒的姑娘們,個兒頂個兒的出挑,他們恐怕也舍不得。”她坐起身來,以手作梳,将一頭長發攏在胸前。再妖豔的女人在她心愛的男人面前也收斂起來,不施粉黛的辛六娘素雅淡然。

再不舍,也要走。洛雲栖輕聲嘆息:“率由舊章,裝睡不好麽?”

辛六娘輕抿唇瓣,将頭微揚:“累了,不想再裝。洛爺,你幾時不再當我這兒是客棧?”

洛雲栖坐回到床畔,雙手握住辛六娘雙肩,正色說道:“你知道,逸陽可憐……百裏氏謎團一解,我即刻帶你走。”

“這謎團,多少年了,倘若能解,早該解了……”大凡動了心思的,盡皆死于非命,她怕終有一日,她這個用銀子‘包養’起來的‘小白臉兒’也會如此。

洛雲栖攬了辛六娘入懷,相識十幾年了,她在想什麽,他無需去猜。她憂心忡忡,他并非不知,可擔憂卻是這世上唯一無法開解之事。

良久良久,他松開雙手,起身離去。

那扇木門開了又關,辛六娘輕聲嘆息,起身走到雕花銅鏡前坐了下來。她輕托香腮,望着鏡子裏這張未施粉黛的臉,好看麽?好看罷……不然這城中的男人們為何趨之若鹜。撲粉抹紅唇,轉瞬之間,安陽城中的辛六娘出現在鏡中。她輕輕搖了搖頭,瞧着鏡中的自己,妖嬈一笑,随後抓了件素紗衣罩在身上,男人們要做大事,女人看家護院掙銀子,為了那個遙不可及一生相守的夢……

洛雲栖手握長劍走在安陽城中,料定沒人跟着自己,七拐八拐進了小巷。不多時,寫着‘上官府’三個大字的匾額懸在頭頂,大門緊閉。他雙眉一軒,瞧了瞧左右并無旁人,飛身而起,直奔府中最高處的閣樓。

這閣樓蓋得極是方正,坐北朝南。推門而入,香案之上擺了兩碟水果、兩碟點心,正中央的香爐中三炷香正燃着,供的是傳說中渡海成仙的純陽子。

洛雲栖入閣随俗,捏了三支香在手中,湊近蠟燭将香點燃,拜了三拜。插香進爐,他心道:不過掩人耳目,這樣大費周折。雙手握住香爐兩腿,左右各轉三下,閣樓正中的木板彈了開來,一條密道赫然出現。

洛雲栖拔了根蠟燭握在手心,沿着木臺階走進密道。這密道修得既長且深,走了許久方到盡頭,約莫着已進了地下,眼前卻還豎着一道石門。洛雲栖将蠟燭插在一旁的燭臺上,右手泛起黃光,貼上門右側的凹陷處,石門轟然而開,裏間站了個身穿白衣的青年。

似有所感,那白衣青年正含笑望着洛雲栖,道:“我等你很久了。”

這密室裏盈滿藍光,擺設考究。洛雲栖在正中央的檀木椅上落了坐,伸手入懷,掏出那支千年野山參遞了過去:“送你的,只盼有些益處。”

白衣青年在他身邊坐了,左手摸着那參須,苦笑道:“千年野山參,我爹也曾用過,收效甚微。”

“逸陽……”洛雲栖蹙了眉。

這白衣青年正是上官家主,上官逸陽。他目光逐漸變冷,一字一頓道來:“這事,野山參解決不了,再名貴的藥材也難解決。我上官家世代受的苦,到了我這兒也該終結了。也……必須終結!”哪怕魂飛魄散,也在所不惜。

洛雲栖長嘆一聲:“你我二人自幼拜在同一門下修習仙術,本該心無旁骛,不惹凡塵。”

“是我拖累你。”上官逸陽心中歉疚,“你和六姐,本該是一對快樂神仙。”

“神仙?”洛雲栖不以為然:“修仙易,成神難!即便沒有你,我二人終有一日也會離經叛道。更何況,你洛哥最是愛管閑事,像師父那般整日閉關修煉,不理世事,縱使能活千萬年,又有何用?”

上官逸陽雙眉上挑,目光中露出一抹狡黠神色,戲谑道:“若是被師父聽見,恐怕會抽了你這半人半仙的骨頭。”

的确是半人半仙之身。生就修仙骨,卻無得道身。既是如此,做個普通凡人不是很好,當初又何苦拜入山門。洛雲栖愣了愣神,走到上官家歷代家主靈牌前,拜了三拜。

上官逸陽卻說:“他們連自救都做不到,又如何救得了你?”

洛雲栖翻了個白眼,正色道:“這是敬重!”

“不必!”上官逸陽走到洛雲栖身旁,将手負在身後:“我這個後世子孫心中都無敬意,何況你這外人。”

洛雲栖側過頭看着師弟,他變了,脫了年少時的陽光稚氣,現而今只剩冷漠。

似是讀懂了他心思,上官逸陽淺然一笑,雲淡風輕:“我沒變。終有一日你會知道,我還是你最初認識的那個上官逸陽。”

洛雲栖走了,一步沉似一步。上官家的事太過沉重,那些靈牌的背後,藏着的是飲恨,是遺憾,是對這世間的不舍,對後世子孫的歉疚。他害怕,終有一日,當他再一次走進這間密室,等待他的是另外一個複姓上官的少年,上官逸陽的靈牌也已擺了上去。

洛雲栖的腳步聲消失了,上官逸陽臉上的笑意也随之消失。他緩緩坐了下去,良久良久,開口問道:“你要找的,可是他?”

“幾世輪回……”一室藍光漸漸凝結成一個青年的身影,易長生‘站’在上官逸陽身邊:“想不到,千萬年後,他依舊是這個樣子。”

上官逸陽不禁感慨:“這東華大地真是小。”他雙眉一軒,戲谑道:“我将你送了給他可好?”

易長生額頭紅光若隐若現,上古精魂喜怒只在一瞬間。

上官逸陽忙道:“大神息怒,上官逸陽年少無知,适才不過胡言。”言畢,深深一揖。

易長生冷哼一聲,目光飄忽:“千萬年前,他是我兄長……”

“千萬年前?”上官逸陽不免詫異:“上古?”

易長生輕輕颔首,目光中交雜着不舍、遺憾,更多的是留戀……

上官逸陽卻也不急:“想說故事,逸陽洗耳恭聽。”

“你今日倒是乖覺。”易長生虛抱雙臂,卻不開口。

上官逸陽低首看着右手指尖溢出的藍光,笑道:“适才,多謝你。我真元外洩,不久于世,若是叫洛哥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洛哥?”易長生微微一愣,旋即明了:“兄長俠義。幾世輪回,信念不改。他會盡力助你。”

“我不願他插手!”上官逸陽天生的一股倔強,“這是我上官家的事,與旁人無關。”

“可惜了……有些人熱臉要貼冷屁股。”易長生想,若能不理閑事,也許兄長早已成神,不必受這輪回之苦……

上官逸陽瞧了易長生一眼,笑着搖了搖頭,拾階而上,石門緩緩落下。他的聲音在密道之中回蕩:“這件事,關乎整個東華大地安危,我拼死一搏,只為自己,只為整個上官家。或許,我會成為東華罪人。洛哥不同,他該像二師兄一般,帶着六姐退隐江湖。”

易長生的影像漸漸消失,他在上官家待了太久太久,歷代上官家主遍尋天下仙方,卻不得長壽。上官晔索性将上官逸陽送進仙山修仙。可惜,父子分離換不來壽終正寝。留下的,反而是遺憾……修仙之人真元外洩,上官逸陽恐怕确要命不久矣。密道之中,易長生的嘆息聲久久回蕩。上官逸陽腳步微頓,終是走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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