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當年……”美婦人輕聲嘆息:“當年她是心甘情願的。”當年的雲姝,眉目如畫,顧盼生輝,溫溫柔柔的一個大姑娘。那美婦人本也溫柔聰慧,親自教養出的孩子,自然是出類拔萃的。

“夫人……”鄭仲又跪了下來:“阿仲知道,夫人有通天徹地之能,能不能想個法子治一治雲姝的病?”

美婦人苦澀一笑:“通天徹地之能……我若當真有這本事該有多好。”她神色悵然,目光中滿是凄涼,沉默良久,方才緩過神來,開口說道:“你很清楚,她生的不是病。當年,但凡有藥可醫,我又怎會眼瞧着她變回孩童模樣。雲姝,是那樣好的一個孩子……”溫柔可人,事事周全,當年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那樣的一個好孩子竟會得不到上蒼的眷顧。這美婦人原就知道,這個天從來也沒有那麽公平。

鄭仲神色悲戚,仿佛失去了最後一絲希望。良久良久,他淡然一笑:“無論是當年的她,還是現在的她,雲姝永遠是阿仲的雲姝。這樣想來,她溫柔抑或霸道,她是美是醜,是漂亮的少女還是可愛的小孩兒,于阿仲而言本就沒有區別。終她一生,我盡力護她便是。”

美婦人輕輕颔首,笑道:“你不放棄,也許終有一天,你愛的那個雲姝會再回到你身邊。”

豈料鄭仲卻搖了搖頭:“無所謂了……”那是一種看透的釋然,人生,能相遇已是一種緣分,再三奢求反倒辜負了老天的一番好意。他低首一笑,揚起頭時,眼中再也沒有那抹惆悵神色。

“夫人……”他思忖着:“你不去見一見上官逸陽麽?”

美婦人一張臉冷了下來:“我以為你不是個多事的人。怎麽旁人的閑事,‘二爺’也有興趣?”

“阿仲不敢!”鄭仲拱手一揖:“只是,夫人一身系全莊安危,你的事從來都不是閑事。阿仲只怕,夫人當局者迷……”

美婦人目光中透出一絲溫柔:“他在,就好……至于見面……”她雙手緊握,從未有過的緊張:“我還沒想好。”

“阿仲鬥膽猜測,夫人與那上官逸陽是骨肉至親?”

美婦人有些慌亂,定了定神,開口問道:“你怎會這樣想?”

鄭仲淡然一笑:“你若與他全無關系,會如此大費周折‘請’他進莊?适才,你問我‘逸陽’二字好不好聽,這名字是你取的?”

美婦人突然笑了,開口贊道:“不愧是我莊中‘二爺’。你是幾時猜到的?”

“夫人……”鄭仲薄唇輕抿,思忖良久,方才說道:“你幾次三番派人下山,所為何事,阿仲并非不知。”

美婦人輕輕颔首。

鄭仲又道:“想必,你盼了許久才盼到他走出上官府,走出安陽城,最終坐上三妹那條船。”

美婦人一笑,不置可否。良久的沉默,她突然問道:“你不怕我麽?”

鄭仲搖了搖頭:“夫人于我,恩同再造。”

“我怕他怕我……”那是她終此一生,心中最牽挂的人……最牽挂,也最愧疚。“我不知道,千方百計引他入谷,究竟是對是錯。”

鄭仲卻笑了:“夫人的‘千方百計’比不過雲姝的三瓶藥。事已至此,阿仲勸夫人早日與公子相見。”

美婦人淡淡道:“再說吧。”

雲姝扛着掃帚向山谷西面走去,其實日已西沉,淡淡的金黃色籠在山邊,透着一種靜谧的美。可是這美,雲姝欣賞不來。好在,腳下石子夠多,她不時俯下身子撿起一顆,猛地向外擲出,側過頭便問楚博:“我這招俊不俊?”

楚博不善言辭,只是點頭。

雲姝頓覺無趣,輕聲嘆息:“若是随我來的是二哥就好了。”小孩子心性,記性不好,忘性很好,什麽‘再不理你’的話早已被她抛至腦後了。

“三妹……”楚博終于開了口:“你若是不想我作陪,我回去換了老二來。”

“我可不敢!”雲姝撅了噘嘴:“夫人的命令,膽敢違抗的話……”她右手伸直,橫在脖子前面作勢一抹:“我這條小命兒指不定就玩兒完了!大爺你還是省一省,讓我多活幾年吧。”

楚博擡起左手,忍不住想要輕撫她後腦勺,終覺唐突,默默放了下來。思忖良久,方才開口說道:“三妹,你真可愛!”

雲姝輕聲一嘆:“既不漂亮,又長不大,可不就剩下可愛了麽!”她右手微一用力,扛在肩頭的掃帚在空中劃了半個圓弧,如劍一般直刺向前。用着順手,她索性騰身而起,人在空中翻筋鬥的同時,右手挽出個‘劍花’。穩穩落地後,雲姝那張臉上寫滿了驕傲。

又行幾裏,道路漸窄,最窄的地方,只容一人通過。其時天已全黑,月光灑下大地,山腰處不時傳來烏鴉的叫聲。雲姝捂住耳朵,跺了跺腳:“讨厭死了!破烏鴉!破鳥!”

“當年,你不是這樣說的……”楚博待雲姝很好,這種好無關男女,只是一種大哥對小妹的疼愛。不論過去抑或現在,這種好從未變過,雖然,他不善言辭。

雲姝不由好奇:“當年我是怎麽說的?”

“當年,你說烏鴉可憐,這世間生靈本是平等的,為何世人鐘愛喜鵲,卻獨獨讨厭烏鴉?”

“當年的我這麽招人讨厭?”雲姝重又将掃帚扛在肩頭:“這破鳥叫的難聽,長的難看,當年的我眼睛一定是瞎的!”對于當年的自己,她竟有些嗤之以鼻。“你們總說當年……”雲姝撅起嘴來,側過頭瞧着楚博:“好漢還不提當年勇呢,我覺着我現在挺好的。”

楚博笑了,憨憨的。

“大哥……”雲姝難得這般正經說話:“你們是不是都喜歡當年的我?”

“不是!”楚博答的斬釘截鐵,須臾,又道:“至少,我不是……”

“那他呢?”雲姝咬着下唇,緊緊咬着。

“誰啊?”難得,楚博竟想逗一逗自家的小妹子。

雲姝跺了跺腳:“你不說,我生氣了!”她束起的兩條辮子在腦後跳躍着。

“哦!”楚博目視前方,腳下步子不停,饒是他平素定力很好,方才能忍住不笑。

雲姝轉了轉眼珠兒,右足點地,躍身坐到楚博肩頭:“大哥,你不說,我就不下來了!”

“好啊。”三人之中,他年紀最長,小的時候,常常這樣被她騎在肩頭。

“好大哥了!”雲姝俯身摟住他脖頸,“你就告訴我吧!我以後,全聽你的。”

楚博哼了一聲:“信你?我又不傻……”他彎起雙臂,緊緊攏住雲姝雙腿,生怕她一個不小心,翻了下去。

軟的不行,只好來硬的!她家大哥只一個字便可形容,賤!

半天聽不到雲姝說話,楚博不由得有些擔心,喚道:“雲姝?”

她瞪了他一眼,仍舊閉口。

“三妹?”

她仍不答。

“三姑娘?”

雲姝左掌撫上楚博左肩,微一用力,飛身而起,穩穩落在他身側,不由氣道:“他們叫你大爺,叫他二爺,偏叫我三姑娘,憑什麽不叫我三爺?”

“三爺?”楚博淡然一笑:“你是個小丫頭啊……”

“誰是小丫頭!”

楚博見她黑下臉來,不忍再加逗弄。正色說道:“我想,他也不是。”

“啊?”半晌,雲姝才反應過來楚博是在回答她最初的那個問題。一張俏臉漸紅,小姑娘害羞了。可是……這話是大哥說的,卻不是他親口說的,終究做不得數吧?想到這兒,她不自覺的嘆了口氣。

“你不信?”

“信又怎樣,不信又怎樣?”雲姝揚起頭看着天上的星星,今夜,月亮旁邊伴着一顆金星,可那小小的星星再努力,再發光,在世人眼中,它也是配不上月亮的。她心裏黯然:“我這一生注定只是個讨厭烏鴉的小丫頭。大哥,你說的一點兒也不錯。”

楚博輕聲一笑:“你是小丫頭還是大姑娘,于我而言、于他而言,沒有區別。在我二人心中,你就是你!這世上就只有一個你。從前、以後,都是一樣的。”

雲姝俏聲一笑:“大哥你出谷一趟嘴變得這樣甜?你以前笨得很。”話說出口,方覺不妥,她不自覺吐了吐舌頭。

楚博又怎會介意:“我又的确嘴笨,不怎麽會說話。所以,大凡我說出口的,都是實話。”

“好吧!”小丫頭發自內心笑了:“這一次,我姑且信你。其實,他讨不讨厭我現在的樣子,也沒有什麽所謂。在外面,他當着外人的面說什麽此生再不理我,我才不要理他!好厲害麽?好神氣麽?他鄭小二那幾下子功夫還比不過我手裏的石頭!”

“哎!”楚博重重嘆了口氣:“難為老二一番好意……你這小孩子脾性也的确該收斂收斂,怪不得夫人罰你。”

雲姝輕哼一聲:“我就是不服氣,他上官逸陽比起我們三個整日守在夫人身邊兒的,究竟好在哪兒!我若是傷了他,夫人還真要殺了我給他陪葬不成?”

楚博輕輕搖頭:“別說我們三個,再多三十個,又如何抵得過上官逸陽一人在夫人心中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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