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那紫衫男子的聲音漸變缥缈,身邊幻境化作雲霧,漸漸消散。上官逸陽與木槿二人重又置身于桃林中。

上官逸陽目光複雜,悲喜交加,良久良久,喃喃道:“他說,師父和父親是借他之口……”

木槿輕輕颔首。

“原來,我并不了解我爹。”

木槿輕輕将他的右手攏進掌心,望進他雙眼,柔聲說道:“父親待你的心,和你待曦兒的心,該是一樣的。”

上官逸陽左手輕輕撫上木槿臉頰,苦澀一笑:“也許,我還比不過我爹。”至少,他還見過他爹的樣子……可曦兒呢,一個只有生育之恩,卻無養育之情的父親,将來,曦兒會怎樣看待自己?

良久良久,木槿輕聲嘆息:“逸陽,我們回蘇城去,好不好?”

上官逸陽眼睑微垂,終是搖了搖頭。今時今日,他非但毫無把握,身邊還跟着百裏思。哪怕這人是他除洛雲栖之外唯一的好友,他也絕不會冒此大險。好一陣沉默,上官逸陽終于和緩了心緒,他側過頭看着木槿,問道:“方才,那‘妖孽’說,這幻境并不是為你我二人準備的,是什麽意思?”

木槿嫣然一笑:“我還道,你早已神飛天外了。想不到……”

“想不到什麽?”上官逸陽握住木槿的手走在桃林中,臉上又露出了不羁神色:“想不到我這麽快,就變得這樣不正經?”他正說如此,微低下頭,輕輕用薄唇碰了木槿臉頰,又即彈開。

木槿俏臉泛紅,不禁嗔道:“這莊子裏人、事、物都如此詭異,你能不能正經一些?”

上官逸陽輕嘆一聲,揚起頭來瞧着天上的星星,須臾又道:“想不到,我家夫人竟愛看我這張冰塊兒臉。你若當真喜歡,我此後在你面前,假裝正經就是。”

木槿橫了他一眼,又笑了:“可不能叫兒子瞧見他爹這副模樣,要學壞的。”

“我這壞,你不喜歡?”上官逸陽輕聲嘆息,當然是故意的:“我家木槿居然喜歡‘老夫子’,從今而後,我要學之乎者也,滿嘴子曰詩雲了!”

木槿心知他有意如此,不再理他。她想着那紫衫男子的話,不由開口問道:“你說,這幻境是為誰準備的?”

上官逸陽臉上神色淡淡的:“那人誇贊你聰明,猜不到了?”

怎麽會猜不到?木槿淡然一笑:“不是你,不是我,那第三個人自然是……”她沒再說下去,第三個人,自然是百裏思,根本用不着猜。

這是什麽地方?五步一殿、十步一閣,假山、池塘、花圃……這地方比之安陽城內金碧輝煌的宮殿還要奢華上幾分。百裏思走在一條由花崗岩鋪成的蜿蜒小路上,這條小路的兩側栽滿綠竹,這條小路通往何方?

眼前是一扇緊閉的木門,百裏思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雙手,随後擡起雙手輕輕推開那扇木門。門裏面,一個婦人懷中抱着個孩子,可是,那婦人的臉為何如此模糊?即便百裏思怎樣用力揉眼睛,依舊看不真切。他固執地認為,這婦人一定與他有關,也許,他就是這婦人臂彎中的小嬰兒。他走上前去,馬上就可走到那婦人身邊,碰到她的肩膀,碰到她的手臂,也許,還能看清楚這婦人的臉……可是,只一瞬間,她和她懷中的嬰兒都不見了。

百裏思很難過,那是一種莫名的失落。良久良久……

不知何時,他肩上突然多了一只手,倘若這只手的主人心懷不軌,施以小擒拿手,他此刻已被擒住。顯然并沒有,他還好端端地站在屋子裏。

那只手的主人輕聲喚道:“思兒……”聲音中滿是磁性,滿是牽挂。

百裏思轉過身來,揚起頭看着那只手的主人,随即單膝跪在地上,拱手道:“思兒見過主上。”

那是個中年男人。幾乎可以想象,百裏思長到他這個年紀,也必定是他這副模樣。

那男人說:“思兒,從今往後,你便是這東華大地的世子。”

百裏思恭恭敬敬道了聲是。

那男人雙手扶起百裏思,他二人轉瞬間便已身處郊外。不知何時,男人手中多了條缰繩。他将那缰繩遞給百裏思,而後合上他手掌,柔聲說道:“此後這匹馬便伴你左右了。”

“你呢?”這是百裏思藏在心裏的話,夢中這場景無數次出現,可他從不敢将這兩個字問出口。

男人臉上竟沒有怒色,他擡起手來輕輕撫摸着百裏思的後腦勺,微微一笑,便消失了。

“主——上——”百裏思扯着喉嚨向天空大喊,卻得不到一絲回應。自他有記憶起,他便是這東華大地的世子,他和旁人一樣,喚這個人作主上,也和旁人一樣,幾乎見不到這個人……他很想問:主上,你是我爹麽?可是,他不敢問……大權在握的這個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可即便如此,東華大地始終在他掌握之中,所有人似乎都在他掌握之中,無論如何,也逃不脫。這個人心裏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紫雲深處,那紫衫男子眉頭緊鎖,閉起雙眼。他依憑人的記憶、思想制造幻境。于世人而言,心底最深處的秘密,心裏最渴望得到的東西雖不會宣之于口,卻會永遠藏在記憶深處。旁若無人的時候,這種渴望會突然沖将出來,就像山洪暴發,不可堵,只可疏,直到那越來越迫切的願望變成現實。憑借紫衫男子的功力,造此幻境探人最大的秘密,該是萬無一失。可是,百裏思的記憶是殘缺的。紫衫男子企圖在他的記憶中搜尋他的母親,即便只是個嬰兒,只要見過母親的樣子,便會将那模樣刻進靈魂深處,一生相伴。可百裏思卻沒有……他試圖探尋百裏思與這東華大地主上的關系,可徒勞無功……記憶碎片只許他見到那匹馬,見到那個和百裏思長得一模一樣的中年男人。

白雲下,綠水邊,百裏思與上官逸陽各乘一騎,并辔而行。

百裏思說:“上官兄,你一走多年,可還記得小弟?”

“世子說笑了。”上官逸陽拽了拽缰繩,馬速漸緩,“世子身份尊貴,這麽多年,還能記得逸陽,是逸陽的榮幸。”

百裏思橫了他一眼:“你外出拜師,長了見識,便想着要和我劃清界限?不當我做兄弟了?”

“逸陽不敢。”上官逸陽仍舊笑得溫和,所謂男子溫潤如玉,形容的便是此刻的他。

百裏思目露憂傷,眉心微鎖:“你年長我幾歲,從小到大,我一直當你是我兄長。在你面前,我從來都不是世子!”他揚起手中馬鞭,狠狠揮了下去,那匹馬一聲長嘶,發足狂奔。

上官逸陽轉瞬間已變成了那紫衫男子,他低聲呢喃:“自小到大……”随後合上雙眼,小到幾歲?青年……少年……又是那個模模糊糊的婦人。是他出了錯?還是本來就有錯?

“你是誰?”想不到,百裏思去而又返,居然不曾沿着那條小路,走進那間有婦人,有嬰兒的屋子。

紫衫男子輕輕一笑:“幸會,百裏世子。”

百裏思又問:“你到底是誰?”

紫衫男子回道:“這兒是我的地方。”

“你的地方?”百裏思将頭一揚:“我東華大地,豈會有你這妖孽的地方?”

“‘妖孽?’”紫衫男子愕然,随即笑道:“世子未免太過武斷。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更何況,東華大地包容萬物,自然有我這‘妖孽’的一席之地。”

百裏思的目光緊緊盯着那紫衫男子:“你故意帶我來這兒?”

“可不是我帶你來的!”他說的是實話,“若非你自行走出那間客房,任憑我有再大本事,也難帶你入這幻境。只不過……”他又一笑:“我知道,你定會這山谷好奇罷了。”

“我要走!”

紫衫男子輕輕搖頭:“恐怕不成!”他嘴角一直挂着那抹溫柔的笑,彎起右臂,自上而下捏着搭在胸前的那縷長發,瞳孔漸漸變成了紫色:“我說過,這幻境是我的地方!在我的地方,并非所有人都可來去自如的!”

紫色旋風驟起,夾雜着風沙……百裏思擡起雙手捂住雙眼。風靜下來時,他睜開雙眼,五步一殿、十步一閣,假山、池塘、花圃……這地方比之安陽城內金碧輝煌的宮殿還要奢華上幾分。又是那條由花崗岩鋪成的小路,他遲疑着,還是走了上去。順着這條小路,又走到了那扇緊閉的木門前,這一次,不必他伸手推門,‘嘎吱’一聲,自內而外拉開這扇門的,是個美貌婦人。這一次,那婦人的面貌不再模糊,溫柔、慈愛,她開口輕喚:“思兒……”

百裏思走進那扇門,轉過身反手将門關緊,落栓。

遠處,紫衫男子淺笑颔首:“你那記憶碎的不像話!既然如此,我便制造一場你永生難忘的記憶……在我的地方,想留下你,并不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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