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易長生輕聲一笑,那笑中帶有一絲輕蔑:“你未免也太瞧得起它!”

上官逸陽叉起雙臂,劍眉微挑:“如此說來,它不如你?”

易長生目光中寒意漸生,眉心間紅光若隐若現:“你話中之意,它那等俗物竟可與吾相較?”

“至少……”上官逸陽思忖着:“我還不知你這上古精魂究竟能否如它一般,造一場以假亂真的幻境。”

易長生沉默了,那紫衫男子可造出以假亂真的幻境,全憑一顆真心。可是自己呢?早在他決定舍棄肉身,幻而為魂的那一刻起,那顆心便已灰飛煙滅。一縷沒有心的上古精魂……也許,他在某些方面,至少在‘真心’這一方面,的确比不過它。

上官逸陽見他一雙藍瞳光彩頓失,心中歉然:“我并非有意……”

易長生苦笑道:“你說的本不錯。我又的确造不出那以假亂真的幻境。不過……”他微微一頓:“無論如何,那俗物不可與吾相提并論。”

上官逸陽不再玩笑,微一躬身道:“方才,逸陽多有得罪。”

易長生冷哼一聲,緩緩說道:“世人皆癡,妄圖永恒。大凡是人,皆有弱點,皆有渴望而不可得之物。它便是抓住人性之‘癡’字,所造幻境,迷惑人心。雖不致死,若以癡為牢,想要困住那人,使之不得脫身,卻也不難。”

“依你所言,百裏世子此刻已為那妖孽所囚?”

“我如何得知?”易長生挑了挑眉毛,打了個哈欠:“我認你上官家人為主,旁人的事與我有何幹系?你可還有第三件事要交代?”

上官逸陽含笑搖了搖頭。

易長生輕輕颔首,室中藍光漸弱,待得回複如常,他已消失不見。

木槿微微愣神,這‘一縷幽魂’果然來去自如,脾氣也古怪得緊。

上官逸陽将那檀木匣子裹好,又放進一旁的立櫃中。而後攬住木槿肩膀,坐回床畔:“自今而後,你若有事,喚他便可。”

木槿眼波流轉:“這樣的脾氣,我可不敢!”

豈料上官逸陽竟高聲喊道:“長生,我家木槿嫌棄你呢!”

易長生的聲音悶悶傳了出來:“小丫頭不知深淺,吾乃上古精魂,豈會與她計較。結界不久即散,你二人說話當心。”

上官逸陽附在木槿耳畔低聲道:“長生不過裝模作樣,假把式罷了。相處久了,你便知道,他能伴在我上官家歷代家主身邊,并非徒有其名。”

木槿輕輕颔首。又問:“百裏思的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上官逸陽仰躺在床,雙臂交疊着平放在胸前,良久良久,只輕輕說了三個字:“不知道……”

“你!”木槿秀眉一挑,這人有些時候當真氣人的很。

上官逸陽又道:“說不定,他此刻正在那幻境中過他的快活日子。我若從中作梗,豈非忒也不知趣了。他自己不願出來,我卻偏偏救了他出來,他出來後,會不會與我刀劍相向?”

木槿瞟了他一眼,側過身躺下了,當然是背對着他。

上官逸陽輕輕撇嘴,須臾又道:“說真的,若非你識破那幻境,我也寧願沉醉其中,再不出來。”

“是誰不肯随我回蘇城的?”

“是我。”

“那你還說?”

長久的沉默,上官逸陽試探着自木槿背後攬住她:“人,終究要回歸現實,不是麽?”

木槿輕輕‘嗯’了一聲。

“程木槿,你騙我!”

原本柔聲細語的,突然冷了下來,木槿也愣住了,翻轉過身瞧着上官逸陽,問道:“我幾時騙過你?”

上官逸陽冷着的一張臉即刻暖了下來,笑道:“你從未說過,咱們的曦兒身上,有一塊狀似桃花的胎記。”

木槿本想板住臉,可想起曦兒,目光中便溢滿了柔情與慈愛,可眼前之人是曦兒的爹,是那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她輕咬下唇,仍舊冷冷說道:“你不去抱,不去看,卻要我說?”

上官逸陽不由黯然:“我……”他心中有愧,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慢慢擡起了摟住木槿的那只手。

“逸陽……”她輕聲嘆息,主動握了他的手:“曦兒的這裏……”另一只手撫上上官逸陽左側鎖骨:“是有一塊胎記的。”

上官逸陽努力想象着曦兒的樣子,想象着那塊桃花一樣的胎記,嘴邊漸漸漾出一抹笑。“他一定是上蒼特意送來的,為了紀念你我二人的相識。”

木槿也笑了:“白姐姐說,他是花兒裏的精靈。”

“花兒裏的精靈……”那抹笑漸成苦澀:“做我的兒子,委屈了。”他望進木槿雙眼,又道:“那妖孽說的不錯,你這千百年來絕無僅有的天下第一,嫁給我這個短命男人,也委屈了。”

“他胡說!”木槿伸臂摟住上官逸陽,一張俏臉貼緊他胸口:“你不會短命,你怎能短命!”

上官逸陽輕輕撫着木槿長發,他又何嘗想做個短命男人?他又何嘗不想抱一抱曦兒?何嘗不想一生一世伴在木槿身邊?

良久良久,他說:“夜深了……”

“你睡得着?”木槿揚起頭來:“知道夜深了,偏偏要拿長命、短命開玩笑?上官逸陽,你是不是覺着我程木槿可以任你欺負?任你哄騙?”

“逸陽豈敢啊!”他趕忙認錯:“往後,我再不提及此事。”

見她仍舊板着臉,他只能又道:“師父那藥果然靈驗,六姐也是拼了力氣救我。這些日子,你可見我有何異樣?”

木槿道:“若非我死皮賴臉跟在你身邊,你可也敢保證今時今日,你這身子不再出差錯?”

“你不是死皮賴臉,死皮賴臉的那個是我!”他只有柔聲安撫:“初見你時,我便死皮賴臉,像條癞皮狗一樣緊追你不放。”

木槿終于笑了,她這一笑,門外久開不敗的桃花也會失色。上官逸陽的聲音越來越溫柔,他附上她耳畔:“長生睡着了,就像‘死豬’一般,無論咱們做什麽,他也不會醒的。”

木槿俏臉一紅,嗔道:“這是在外面……”

“更外的外面我們有沒有過?曦兒是怎麽來的?”

“不許再說!”女人終究是矜持的,似程木槿這般的女人,那種矜持與生俱來,即便她已為人母。

櫻唇輕抿,臉頰泛紅,上官逸陽早已魂飛天外,只想求得一醉。他伸開右臂,右手輕輕托着木槿背脊,細細密密的吻自她額頭至臉頰至鼻尖,鋪天蓋地,最後,在那櫻花一樣的唇瓣上流連忘返。

“逸陽……”木槿的身子輕輕顫抖,她壓低了聲音一遍又一遍喚着他的名字,就像當初在那開滿桃花的山坡上時一樣。原來,女人的聲音也像酒一般,聽得多了,也會醉。上官逸陽醉了,沉醉在木槿的一呼一吸間,沉醉在木槿的低聲輕喚下。他多想,一醉不醒……終于明白了為什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不對,他一早已明白了,早在他與木槿相遇的那一刻。

夜,漸漸深沉。

木槿被上官逸陽緊緊擁在懷裏,雙目微阖,懶懶地不願睜開。

“木槿?”他輕喚。

她不回應。

“木槿?”他又喚。

她緊了緊摟在他腰上的手臂,仍舊閉着眼睛。

他擡起右手捋着她鬓邊亂發,又喚:“木槿……”

懷裏的人聽得心煩,終于開了口:“折騰了這樣久,你不累麽?木槿、木槿,你預備叫上多久?”

“我只怕叫的次數不夠多,叫的不夠久……”他心底輕嘆,又開口道:“我還有話要問。”

“嗯?”木槿終于揚起頭來,睜開雙眼,睡眼朦胧的一雙眼睛,更是醉人。

上官逸陽微低下頭,輕吻她雙眼,這才又道:“怎麽我家夫人是天下第一這事,我也是自旁人口中得知的?”言語中,夾雜着幾絲責怪。

只見她眼波流轉,目光中流露出一抹狡黠神色,反問道:“不知大少爺可敢娶個武功天下第一的女人為妻?”

“為何不敢?”

木槿輕聲嘆息:“你并非江湖中人,個中緣由自然不知。”

“倘若我身在江湖,卻又如何?”

木槿悠悠說道:“有個名頭蓋過自己的妻子,旁人明面兒上不說,背地裏總要戳脊梁骨的。你們男人啊……”她突然橫了他一眼:“總希望娶的夫人持家有道,對自己千依百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也不是?”

“當然不是!”上官逸陽急忙撇清,須臾又笑道:“至少你已找到了不是的那一個。”

木槿也笑了,笑着橫了他一眼,又道:“年少無知時,總想着做個出類拔萃的人。男人習武,女人也習得。憑什麽女人就争不了天下第一?”

上官逸陽輕輕颔首:“有理!”

木槿的目光中突然流露出一種怪異神色,說道:“可是,你打敗了幾大門派的高手,将天下第一的名頭冠于大名之前,又能如何?自那一刻起,江湖上,再沒有你的朋友……”

上官逸陽覺察出木槿心中的凄涼,故意戲谑道:“原來,程大小姐肯‘屈就’我這修仙之人,是退而求其次啊!”

“又胡說!”

上官逸陽笑了:“我并未胡說。倘若你并非天下第一,求親之人恐怕會踏破你程家門檻,又哪裏輪的到我上官逸陽?”

木槿輕抿櫻唇,故意說道:“這話,倒也不錯。”

“可你注定是我的!任是誰也搶不走。”有些緣分是上蒼注定的,他相信,他和程木槿之間便是天定的緣分。良久良久,他又問道:“年少無知時,江湖中你排行第一,現在呢?”

“現在……”木槿略一思忖,笑道:“若論武功,我仍是天下第一啊!”

上官逸陽大聲笑着摟緊木槿,這才是她家木槿,是他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唯一愛着的驕傲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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