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清早的山谷中有露珠,有鳥鳴。桃花開得正盛,香氣溢滿後院。木槿醒來時,上官逸陽已不在身旁。那樣銷魂纏綿的一晚過後,他竟還能起得這樣早,木槿不由得臉露笑意,縱使身旁再無他人,臉頰也微微泛起了紅暈。
她正自愣神,上官逸陽已推門進屋。
木槿橫了他一眼,不由說道:“我還道大少爺一夜風流之後,便翩然遠去……”
“我倒是想呦!”上官逸陽側身坐在木槿身旁,伸開雙臂攬住她纖腰,一張臉搭在她肩頭:“可我家這‘惡婆娘’武功天下第一,即便我逃到天涯海角,又如何能逃得出你的‘魔掌’?”
木槿輕笑一聲,不置可否,須臾,開口問道:“我‘惡’麽?”
“你不餓麽?”他又站起身來,走出門去。不多時,雙手托着個用荷葉包好的如榴蓮一般大小的橢球走了進來。
木槿笑意更深:“原來,大少爺一早起床,是去準備早飯。”正說如此,人已下了床。
上官逸陽卻苦着一張臉道:“‘大少爺’只會吃飯,不會做飯。”這話,倒也不假。桃花樹下,他臨時起竈,若非臨近水源,險些毀了這一整片桃林。
木槿将那荷葉展開,露出了密封的土塊,她揚起臉來,不禁問道:“這荷葉是後來裹上去的?”
上官逸陽劍眉輕挑,并不答話。
木槿道:“想要這雞肉中滲進荷葉的香氣,是要先将荷葉裹在整雞外面,再裹泥土。大少爺反其道而行之,該不是怕燙手?”
上官逸陽道:“是怕賣相不好。”
木槿橫了他一眼,道:“能烤熟,我已經謝天謝地了。”她右手緊握成拳,輕描淡寫地向下一砸,密實的土塊已一分為二,倒也有雞肉的香氣飄了出來。
上官逸陽忙道:“總還是能吃的。”
“哦?”木槿卻是不信,撕下一塊雞肉,裏面還帶着血絲。她将手一揚,含笑望着上官逸陽。
終究有些尴尬,他讪讪一笑,将那只半生不熟的整雞裹好,扔出門外。
木槿解下挂在床邊的包袱,打了開來,拿出一張餅遞過去給他:“早上将就一下,中午的時候,我做給你吃。”
上官逸陽眼望木槿洗漱的背影,不由嘆息:“這谷中人也的确不懂禮數,不給客人準備早飯。”
木槿擦幹雙手,坐到上官逸陽身邊,問道:“即便人家準備了,你可敢吃?不怕她再下藥?”
“兩回事!”上官逸陽撕下半張餅遞給木槿,頓了頓,正色道:“百裏思果然已不在房中。”
木槿輕輕颔首,他二人早已料到了。
“說真的,你預備怎麽辦?”
上官逸陽正要開口,木槿忙道:“不準說‘不知道’!”
“霸道!”上官逸陽笑了,旋即正色道:“我……我們總要見過這谷中真正的主人,方可再做打算。”
木槿直言道:“恐怕不好見。”
上官逸陽卻問:“你體內藥力可散了?”
木槿輕輕颔首。早在他二人為幻境所困之時,木槿的功力便已恢複,她心中卻有不解:“依那小姑娘的性子,該不會出手這樣輕才是。”
上官逸陽拎起桌上的茶壺添滿木槿身前的茶杯:“解藥。想來,是那‘小姑娘’自作主張,這谷中話事人并不知情。”
木槿端起茶杯,看着杯子裏上下沉浮的茶葉,心中突然閃現出一抹光亮:“逸陽,這谷中‘夫人’待你這般好,有沒有可能……”
“絕不可能!”他迫切地說出這四個字,斬釘截鐵。他知道她在猜,她在想。聽說女人的直覺最是敏銳不過。他也猜過,所以,他知道她此刻心裏在想些什麽。
“逸陽……”木槿輕輕将他的手攏進掌心:“你在怕?”
“我沒有怕!”
她輕嘆口氣,柔聲道:“我的逸陽心思缜密,做事一向沉穩。這世上還沒有什麽人能亂你的心,亂你的計劃,即便是我……”
上官逸陽的另外一只手攥成了拳頭,緊緊攥着。此時此刻,百裏思在哪兒?會不會有危險?要不要救他出來?怎樣救他出來?他已無暇細想。此時此刻,他知道他不得不面對眼前最大的謎團:這谷中的‘夫人’究竟是誰?到底和他有什麽關系?為何一定要‘請’他進谷?他一直都知道,逃避永遠不能解決問題,時間雖然會沖淡一切,可既存問題永遠都在,解決問題的唯一方法是面對。
那只緊握成拳的手終于松了開來,木槿的心也随之放松。
上官逸陽長長呼出一口氣,合上雙眼。良久良久,嘴角終于微微翹起:“她不來見我們,我們主動去見她。”
木槿也笑了,她嫁的上官逸陽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任何人打不倒他、任何事壓不垮他。也許,這世上唯一能打倒他的就只有他自己,那應該是,一種自我的放棄。
山谷北側,閣樓。
美婦人支開窗子,望着窗外的綠竹,一雙眼睛布滿了心事。骨肉至親此刻距離自己很近很近,越是近在咫尺,她心裏越是慌亂。當年的怯懦随着時光的流逝逐漸變淡,剩下的只有悔恨和遺憾。這麽多年過去了,她活得越來越明白,過去的事,一旦被貼上‘過去’的标簽,就永遠無法彌補。既然無法彌補,她又有何面目見他?長長的一聲嘆息,美婦人終是放下了窗子,也許,千方百計引他入谷本就是個錯誤。
“夫人……”那紫衫男子不知何時已站在屋內,微躬着身道:“紫竹前來複命。”
美婦人坐回到卧榻,嘴角含笑:“我記得,你不喜歡白天。”
“是。”
“所以,你極少在白天現身。”
“是。”
“為什麽?”
紫竹回道:“昨夜,紫竹依夫人之命布設幻境。”
美婦人輕輕颔首,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上官逸陽與程木槿二人先百裏思一步走入幻境。紫竹辦事不利……”
美婦人交握的雙手微微一顫,不由問道:“那他此刻?”
“夫人放心,此刻被困于幻境的,就只有百裏思一人。”
美婦人輕輕颔首,又道:“你說,跟在逸陽身邊的那人便是程木槿?”
“紫竹不敢欺瞞夫人。”
美婦人喃喃道:“程木槿……好一個程木槿……”她竟不由自主的将木槿與她自己比較起來,很想與她面對面坐下來談上一談,問問她:你可知道上官家最大的秘密?嫁給上官逸陽,後不後悔?也許,這人世間倘若尚有一人可理解這美婦人,這人便該是木槿了。
“夫人……”紫竹見那美婦人愣了神,良久良久,方才開口:“夫人可還有其他事要吩咐?”
美婦人溫柔的目光漸漸變冷,一字一頓道:“困住百裏思!永遠永遠不要讓他走出幻境。”
紫竹微微躬身:“紫竹領命。”
時已正午,木槿在客房外,桃林旁起了竈。她今日着了一件水綠色長衫,烏雲般的長發被束在腦後。上官逸陽右手拎了只整雞走過來,蹲在木槿身邊道:“主人家終于懂了些待客之道,預備了午飯,你也不必非要親自動手不可……”
木槿側過頭盯着上官逸陽的雙眼,問道:“你不是想吃叫花雞麽?”
上官逸陽也問:“你可知,今兒早上那只雞和我此刻手中這只雞都是如何得來的?”
木槿哪裏管他,拿過他手中那只整雞,用過了水的荷葉包好了,又糊上厚厚一層泥巴,放進了竈中,才道:“你大少爺想要的東西,即便坑蒙拐騙,不是也一定要弄到手!”
“我那是不拘小節!往日‘順手牽羊’可從未短過他們的好處。”上官逸陽拉起木槿,走進客房。銅盆裏的水,他早已換了幹淨的,撸起袖子,輕輕幫木槿洗掉手上的泥巴。這一雙平日裏用來握劍的手,修長,柔軟,細膩,他又如何舍得見這樣一雙手去做粗活。“往後,裹泥這樣的粗重功夫,我來做。”
“你?”木槿拿起搭在一旁的幹帕子擦幹了雙手,道:“我不是信你不過。只是……你做了太久的少爺,一般做慣少爺的人,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
上官逸陽讪讪而笑,她說的本也不錯。
兩人重又走到屋外,同坐在一塊大石上,看着竈裏的火。
上官逸陽不由得嘆了口氣:“在人家的地盤上,說話不方便,做事不方便。白日裏還要裝成兄弟,累!”
木槿橫了他一眼,壓低了聲音道:“你既知道在人家的地盤上,還這樣大聲說?”
上官逸陽笑了,笑着摟住她肩膀:“你是魏王,我是龍陽,忘了麽?”
木槿心中無奈,幾番掙紮無果,也只得由着他了。竈中的火劈啪作響,她手裏握了根粗柴不停翻動着那只被她包裹的圓滾滾的整雞。
上官逸陽性急,肚子也跟着着急,‘咕咕’作響。
饒是木槿緊緊抿住櫻唇,仍舊笑出聲兒來。
上官逸陽佯怒:“餓壞了我,你高興是不是?”
木槿在他懷中微側過身,躬了一下:“不敢!”随後将那圓滾滾的整雞扒拉出來,笑道:“可以祭大少爺的五髒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