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母子相認】

良久良久,夫人搖了搖頭,道:“我的确對不住他。可後悔,卻從來沒有過!”找到了固魂神丹,保得住兒子的性命,是她這做母親的此生最大的心願。此刻,心願達成,她想,他泉下有知,也會高興的。

“你該知道,他活不了太久……”上官逸陽伸出舌尖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嘴唇,目光漸變深邃:“直到他死,你也再沒有回來過!你可曾想過……”他的眼眶漸漸紅了:“他有多想再見你一面。”

“我……”還能再說什麽,不能陪伴,再多的言語也顯得蒼白。輕嘆一聲後,她繼續道:“逸陽,娘和你爹之間的事,與你無關。将來,不論多久以後,娘欠你爹的,總會還上……”

上官逸陽笑了,笑中滿是苦澀:“什麽時候還?怎麽還?你真的在奢望,人會有來生麽?”

這是這世上最難回答的問題。即便真的會有,奈何橋畔的一碗孟婆湯喝了下去,前塵往事如煙消,如雲散,也許情與債便也一筆勾銷,今生欠下的,就永永遠遠的欠了下去。

夫人道:“人究竟有沒有來生,我不知道!可三魂七魄卻真真實實的存在,只要魂魄尚在,終有一日,能再相遇。”這是她的堅持,是她的固執,也許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執着。她拎起一旁的茶壺,填滿了上官逸陽手畔的茶杯,又道:“逸陽,你該相信,這個天有些時候是公平的。尤其在欠債這一方面……”

上官逸陽呢喃着:“是啊……只要魂魄尚在,總有一日能夠再見。”

又是一陣沉默,夫人突然握住了上官逸陽的右手,拽着他起身走出琴室,推開另外一間屋子的門,走了進去。那間屋子是她專門為上官逸陽準備的。她迫不及待打開床邊的立櫃,由左至右,自襁褓中的嬰孩兒到青年小夥兒,一年的衣服竟有幾十件。

上官逸陽站在立櫃前,伸手輕輕撫着櫃子裏的衣服,不由問道:“這些……都是你做的?”

夫人拎出了擺在最右側的一件水綠色長衫,展了開來,比在上官逸陽身前,笑道:“也不知合不合身。”她凝視着上官逸陽那雙鷹一般銳利的眼睛,試探着問道:“你穿給娘看一看,好麽?”目光中滿是期待。

再狠心的人,此刻也不會忍心拒絕這并無無理的請求,上官逸陽将那件長衫拎在手中,輕輕颔首。

一樣的長身玉立,一樣的英姿挺拔,夫人竟在上官逸陽的身上見到了上官晔的影子。她的眼睛終是模糊了,朦朦胧胧的,上官晔仿佛就在眼前,看着她笑。

夫人不由說道:“你長得真像你爹。”

上官逸陽平平伸開雙臂,低下頭看着身上的這件新衫,笑道:“很合身。”

夫人輕輕颔首,走到榻邊,坐了下去,開口問道:“你來,沒有旁的事吧?”

上官逸陽微垂下眼睑,走到夫人對面,坐了下去:“我來,是有事相求。”

“哦?”夫人坐正了身子,道:“什麽事啊?說出來聽聽看?”

“是我和木槿的事。”

聽到‘木槿’兩個字,夫人原本溫柔的一張臉突然冷了下來。上官逸陽眼珠兒一轉,心道:木槿所言,果然不錯。

上官逸陽又道:“木槿是我名正言順的妻子。”

夫人輕輕‘嗯’了一聲。

“木槿可憐,很小的時候就沒了娘,後來,爹也被仇家殺了……”

“她有很多仇家?”做娘的,最先想到的,總是自家孩子的安危。

上官逸陽笑了笑,道:“論武功,我家木槿是天下第一,再多的仇家也不怕。”

夫人不由得白了他一眼,正色道:“逸陽,你是男人……”

“你竟也會覺着,娶個武功天下第一的女人做夫人,會損了男人的顏面?”

夫人想了想,搖了搖頭:“大多數江湖中人會這樣想,可我的兒子特立獨行。恐怕,他們越是不願去做的事,你越會去嘗試。”

上官逸陽道:“你說的不錯,我的确喜歡特立獨行。可是,娶木槿卻與特立獨行無關。”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他便認定了,這姑娘是他今生今世,生生世世要去守護的人。仿佛那場相遇早已刻進骨子裏,是命中注定。

夫人又怎會不懂,年輕的時候,她與上官晔之間也有這樣一場命中注定。只是,時光流逝,經歷的多了,那種情愫便被深埋進心底。“我并非不喜歡木槿。”良久良久,她說了這麽一句話。

上官逸陽輕輕颔首:“只是,你不希望我為了她而頂撞你。”

被兒子說中心事,夫人一雙眼睛透過窗子望向屋子外面的竹林,不承認也并不否認。

上官逸陽又道:“木槿猜得絲毫不錯。”

“哦?”

“她勸我,在你面前,盡量少提起有關她的事,最好不要提。倘若咱們三個共處一室,理也不要理她。”

夫人卻笑了,嘆道:“這個孩子……”

上官逸陽也笑了:“現在,你是不是沒有那麽‘讨厭’木槿了?”

夫人反問道:“我幾時讨厭過她?”

上官逸陽輕輕颔首,拎起一旁的茶壺,倒了一杯茶,而後雙手端起,送到夫人身前:“既是如此,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你能答應。”

夫人接下那杯茶,微微一頓,揚起手來,喝了一口。

上官逸陽道:“我和木槿是在郊外拜的天地,沒有三媒,沒有六禮,沒有高堂……”

夫人心中了然:“你是想,和她再拜一次天地?”

上官逸陽鄭重點了點頭:“就在這谷中,讓她也和我一樣……”他突然頓住了,“和我一樣,有親人疼。”

夫人沉默了,一雙眼睛緊緊盯着上官逸陽,良久良久,方才道:“逸陽……”心中的那句話終究沒有說出口,她突然笑了,笑着點了點頭:“你想做的事,我都替你安排。”頓了頓,她問道:“希望我送什麽給木槿?”

上官逸陽道:“除了……除了親人的疼愛,這世上的一切,我都能給她。”

夫人橫了他一眼:“好大的口氣!”

上官逸陽仍舊笑着,問道:“對她好,你做的到的,是不是?”目光中滿是期待。

夫人也問道:“自你二人重新拜堂那時起?”

上官逸陽輕輕搖了搖頭:“從這一刻起,真心待她,就當,她是你親生女兒一般。”

“待她好,不難……”

上官逸陽輕輕颔首。

夫人又道:“可是,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你為難我了。”

上官逸陽不由問道:“你竟也知道該如何待女兒麽?”

夫人淺淺一笑,當年,她是将雲姝當作自家親生女兒那般看待的。可是,造化弄人,當作終究就只是當作,即便付出再多的真心,到頭來,遇見了大事,終究會以親生兒子為重,哪怕那些個孤獨的年頭,陪在她身邊的是他們……後來,她不止一次會想,倘若那些年對着他們四人冷淡一些,尤其對着雲姝冷淡一些,現在,心裏會不會沒有這樣難過。

她回過神來,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上官逸陽低垂了眼睑,問道:“那個小丫頭呢?”

“你是說雲姝?”

上官逸陽點了點頭:“她那般驕縱無禮,不是你慣出來的?”

夫人輕輕笑了:“逸陽,她對你和木槿下藥的事,我已罰過她了。往後,你見到她,盡量躲着些,躲不過,便讓着些。”

上官逸陽微揚起頭:“你還說,不知道如何待女兒?”不知道為什麽,上官逸陽心中竟漾起一種別樣滋味,就像本屬于你的東西,被別人占了,你總會感到委屈。

夫人一張臉突然冷了下來:“我從未将她當作女兒一般看待!”她長長呼出一口氣,盡量和緩着語氣道:“你若是一定要這樣想,不妨就當她作妹妹。做兄長的,讓着妹妹一些,天經地義。”

上官逸陽突然覺着,娘的脾氣很怪,本是暖陽,突又暴雨,一言不合,就會動怒。他試探着問:“你,還好吧?”

夫人點了點頭,緩緩合上雙眼:“我累了……你和木槿的婚事,我會叫鄭仲安排妥帖,你……回去歇着吧。”她想,那一聲‘娘’,她恐怕是聽不到了。

上官逸陽心中不無猶豫,他右手慢慢攥成了拳頭,終是站起身來,走到門前。本欲開門的那雙手又放了下來,他的那顆心‘砰砰砰砰’地跳着,越來越快。木槿說:我不希望你将來後悔。如果,那個字,他不對着她說出來,将來,會後悔麽?這個人,是他做夢都想見到的,做夢都想跪在她身前,喚她一聲的娘啊!那個字,在他心中盤旋了二十幾年,他曾獨自一人站在上官家那間藏着他爹此生最大秘密的屋子裏,對着一張畫着個十幾歲姑娘的畫像,試探着,喚:娘……畫中人淺笑嫣然,溫溫柔柔的看着他,那個時候,他想,他娘一定如畫像中這般溫柔。如果娘能從畫上走下來,要他做什麽,他都肯。

終于,他壓低了聲音,喚道:“娘……”随即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他終于喚了她一聲,哪怕并沒有面對着面。夫人睜開雙眼,緩緩站起身來,眼眶漸漸濕潤了,望着那扇開了的門,良久良久……

二十幾年了,她終于等到了這一天。兒子長大了,再不是襁褓中那柔柔軟軟的嬰孩兒。她,真的不後悔麽?無數個深夜,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想象着兒子的樣子,想象着兒子是不是又長高了一些,這樣一想,便到了天亮。她并非沒有想過,回去,回到安陽城中,回到上官晔身邊,就這樣守着他們父子,守得一天是一天……可是,想到上官晔一日差過一日的身子,想到,也許不久的将來,她的兒子逸陽也會走上這條老路,她便狠下了心,不想聽天由命,就只有狠下心,繼續走下去,直至,找到固魂神丹。可惜,這條路太長了,上官晔沒能等到她走回安陽城的那一天……

“上官晔……”她輕輕呢喃着:“你聽到了麽?兒子終于肯叫我一聲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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