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二更天,山谷西側。鄭仲站在高處,等着風來。

“阿仲!”

他沒想到,這個時候,大哥會來。

鄭仲回轉過身,拱手行禮,道:“大哥。”

楚博與他比肩而立,望着更西面漆黑的夜。

鄭仲道:“今兒個是我當值。”

楚博道:“我知道。”

兩個男人站在一起,通常會讨論女人。于是,鄭仲說:“還未謝過大哥替我向雲姝解釋。”

楚博微微一愣,道:“你這謝的有些遲罷。”

鄭仲輕輕一笑,道:“遲不遲,總要謝的。阿仲還要謝大哥這麽多年來,對我和三妹的照顧。”

仿似交代後事一般,楚博竟絲毫未感到詫異,他擡起右手,輕輕拍了拍鄭仲肩膀,随後自懷中掏出一把鑰匙,塞進他手裏。

鄭仲緊緊握住那把鑰匙,側過頭,望進楚博雙眼,道:“這是……”

楚博點了點頭,良久良久,道:“我只是嘴笨,眼睛卻不瞎。”

“大哥……”鄭仲猶豫着,眉心緊鎖:“你都知道?”

楚博笑了:“你莫要忘了,你那匹馬是我喂大的。”

“豈止是我的馬,就連我自己也是跟在大哥身後長大的。”鄭仲盤膝坐了下來,又道:“大哥年長,當年我們三個輪番搶着騎在大哥肩頭,大哥總是向着三妹。”

“她是小姑娘啊。”楚博也坐了下來:“咱們三個大男人總該讓着她些。”

鄭仲點了點頭,突然問道:“大哥你喜不喜歡雲姝?”

楚博微微一怔,仰起頭來看着夜空中的繁星,輕輕道:“喜歡。”

鄭仲又問:“當她是親生妹妹那般喜歡?”

楚博右手握拳,錘了他一拳,笑道:“是!我當她是親生妹妹一般。難不成,我還要跟你這個弟弟搶女人麽?”

鄭仲笑了:“大哥你總說自己嘴笨,依我看,比着我們兄妹三人,你更會說話。”

楚博搖了搖頭。

夜更深了,這個時候,再沒有第三個人會來山谷西面。鄭仲不再小心翼翼,開口問道:“這鑰匙你是如何拿到手的?”

“夫人醉了,不小心掉了出來。”

“大哥你說謊!”鄭仲直言道:“且不說夫人會不會喝醉。這把鑰匙于她而言有多重要,你我二人都清楚。會不小心掉出來?”鄭仲輕輕搖了搖頭。

楚博道:“這鑰匙貨真價實,至于來歷,非要追究不可麽?”

鄭仲低垂了眼睑,道:“你給她下了藥!”語氣竟然十分肯定。

楚博道:“夫人已有所懷疑,再不動手,會遲。”

鄭仲笑道:“她大概不會想到,忠誠如大哥,竟也會給她下藥。”

“我下的不過是蒙汗藥!”

“我下的也是蒙汗藥。她……”鄭仲苦澀一笑:“小季有句話說的是對的,沒有她,就沒有我們。”

楚博點了點頭,長長一聲嘆息後,他說:“去吧,再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今夜,我替你當值。”

鄭仲苦澀一笑,道:“也許,此後再不用當值了。大哥……”他彎起右臂,伸平右掌,楚博也彎起右臂,他二人雙掌交握在一起。

鄭仲道:“三生有幸,阿仲能有你這樣一位大哥。”

楚博憨厚一笑:“我也有幸。”

夜色更濃,鄭仲一躍到地,又施輕功向山谷北側去了,頭也不回。

楚博站起身來,望向北方,又哪裏看得到什麽,可是,又仿佛能看到些什麽,心裏澄明,就能看到。

可他心裏卻不無掙紮,一齊長大的弟妹,猶如母親的夫人,如何能選其一?既然小季已選了夫人,他選弟妹,是不是公平一些?

上官逸陽與木槿二人此刻正躲在一片古樹後面,聽到楚博與鄭仲的談話,聽到鄭仲施輕功遠去,上官逸陽不由得握緊了木槿的右手。

木槿輕聲道:“我們回去。”

楚博卻攔住了他二人的去路。

上官逸陽一拱手,道:“大哥。”

楚博拱手還禮:“公子。”

木槿開口問道:“大哥不肯讓路?”

楚博直言道:“不讓。”

不等上官逸陽開口,木槿又道:“逸陽他修習仙術,師門有命,不遇修仙之人,不得亂用。所以……”木槿低垂了眼睑:“木槿恐怕要得罪了。”

楚博道:“我少在江湖上行走。可是,少夫人的大名,我也曾聽過,我不是你的對手。”他臉上仍挂着那抹憨厚的笑。

“我不想冒犯大哥。”木槿左手握住上官逸陽右腕,正要輕身而起,楚博竟幻出了分身。

山谷北側,鄭仲輕聲躍上閣樓,拿出鑰匙打開了那扇藏着谷中最大秘密的檀木門。

檀木門後,竟還有一道石門。

鄭仲早料到了,畢竟,夫人心思細膩,非常人可比。他轉身關上木門,落下門闩。面對眼前這道石門,鄭仲眉心輕鎖:夫人是常人,這石門必定藏有機關。

他右手輕握成拳,在門上敲了幾下,毫無反應。

箭已在弦,他心裏緊張,手心已開始冒汗。

他阖上雙眼,長長吐出一口氣,睜開眼時,目光中又已有了神采。

他蹲下身子,分別轉了轉左右的燭臺,輕輕松松便可轉動,他搖了搖頭:夫人說過,複雜的機關極有可能是敵人在故布疑陣。

夫人向來推崇‘大隐隐于市’,要開啓這道石門,不會太難。他伸平右手,自上而下摸着那道石門,又到燭臺,腦中靈光一閃,右掌摸着燭臺底端,果然有一處凹陷。

鄭仲運勁于右手食指,在那凹陷處重重一點,石門開了。這樣重的石門,開啓時竟然一絲聲音也無。

鄭仲走了進去,一排排的木架上,擺滿了藥盒。對于這藥,他并不陌生。可他要找的,不是藥。

最北面的一面牆上,挂着一幅畫。畫上面是個風華絕代的女人,看相貌,該是夫人年輕時的樣子。

鄭仲走上前去,輕輕躍起,摘下那副畫,那道牆緩緩彈了開來。鄭仲将那副畫卷好,放在一旁,走進密道。

密道很黑,可他進去後,兩側的燈竟亮了起來,仿佛正等着他一般。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濃重的泥土氣息,這密道該是穿山而造的。終點是在哪兒?山谷西面麽?

鄭仲的眉心緊緊鎖起,口中呢喃着:“乾坤之精,陰陽之英,調和晝夜,以生以存,三屍鑒之,七魄安寧,吾奉太乙元君急急如律令敕。”一遍又一遍,直至他走到密道盡頭。

最後那扇石門是敞開的,鄭仲已料到了。

山腹中,一個又一個通體泛光的圓球飄在空中,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鄭仲一步一步走了進去,心跟着步伐一樣沉重。

夫人就坐在中央,輕輕開口,道:“阿仲,你還是來了。”

“夫人!”鄭仲拱手為禮,深深一揖。

夫人笑道:“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孩子,你來的比我預想中還要快。”

鄭仲眉心微鎖,問道:“夫人是裝暈?故意讓大哥拿到鑰匙?”

夫人道:“我知道,你已起了疑心。起了疑心,卻看不到真相,你無論如何不會作罷。其實,楚博是多此一舉。阿仲……”夫人站起身來,走到阿仲面前,道:“只要你開口向我要這把鑰匙,我就會給。你不該像楚博一樣,想着用蒙汗藥迷昏我。”

鄭仲微低着頭,并不回話。嘴唇仍微微動着。

夫人問道:“能不能告訴我,在谷外,你見到了誰?”

鄭仲的嘴唇不再動,長長呼出一口氣,道:“夫人,雲姝的三魂就在這山腹之中?”

夫人微微一怔,點了點頭。

“能不能帶我去看一看?”

夫人笑了,轉身又坐在那張椅子上,道:“我勸你不要去看。”

鄭仲的脊骨漸漸發涼,雙手雙腳也涼了起來,道:“夫人說過,雲姝就像你的親生女兒。”

夫人的眼中閃過一抹憂傷,終究轉瞬即逝:“像畢竟不是啊!”

時光積攢起來的親情終究比不過血脈相連。為了上官逸陽,她自己的這條命都可不要,更何況是她養在身邊,與她全無關系的四個孩子。

鄭仲的眼睛有些紅:“我們陪了你二十幾年……”

夫人仍舊微微笑着:“你們是我養大的。”聲音中是夾雜着一絲哽咽的,鄭仲聽得出。

鄭仲苦澀一笑:“雲姝快死了!她死後,你預備拿誰的三魂去淨化?去為你兒子續命?我麽?還是大哥……”

夫人扶在扶手上的右手微微顫抖,嘴唇也有些抖。

鄭仲又道:“我是那樣尊敬你,當你親生母親一般。你叫我做什麽,我從來不曾猶豫過。”

“阿仲,你是不是恨我?”

“我!”鄭仲阖上雙眼,耳聽風聲,良久良久,突施輕功向山腹右側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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