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不遠處,雲姝正被一衆仆人圍在中央,左一句‘三姑娘’,右一句‘三姑娘’,喚得她胸懷大暢。人在高興的時候難免忘形,雲姝的臉頰已紅了,她嘻嘻一笑,扯着嗓子道:“往後,叫我三爺!三哥!不準叫我三姑娘!”她腳步已有些踉跄,轉着圈兒伸平了雙臂指着一衆圍在她身邊的男人們。

仆人們也或多或少有些喝高了,大多眯着眼睛對着雲姝傻笑,有幾個膽子大一些的,當真抱拳喚道:“三——爺!”拖着長音。

雲姝一笑,兩只手各抓了一把花生米扔了過去,道:“接三爺賞!”

那幾個仆人又如何接得住,忙不疊捂住頭,蹲了下去。雲姝看着他們滑稽的樣子,捂着肚子笑了起來。

站在她身邊的仆人恭維道:“咱們三姑娘就是厲害!”“三姑娘這手法,江湖上若排第二,哪有人敢排第一?”更有人對着那幾個蹲在地上的仆人道:“還不快謝三爺賞!”

雲姝狠狠給了他一記爆栗,道:“謝爺賞是吧?爺也賞你!”

夫人遠遠地看了過來,淺笑着搖了搖頭。不由問道:“阿仲呢?他就任由雲姝這樣胡鬧?”

有人回道:“二爺一向不愛熱鬧,說是去西面兒瞧瞧。”

“哦?”夫人有些詫異,大白天的,去西面兒做什麽?她仍是微笑着,道:“你們盡興。”眉心卻漸漸蹙起。

鎮上,鄭仲騎着高頭大馬停在酒樓前。他手裏握了半壇酒,揚頭灌了下去。酒樓店伴正将一壇壇陳年老酒挂在他那匹馬上。酒壇已空,他将那瓷壇子高高舉起,狠狠摔在地上。

黃老板迎了出來,站在那匹馬右側,揚起頭望着鄭仲,一拱手道:“鄭爺,我這可都是窖藏了多年的好酒。”語調中滿是心疼。

鄭仲瞥了他一眼,伸手入懷,掏了一疊銀票出來,扔到他身上,問道:“可夠了?”

黃老板右手捏着那疊銀票,感覺着厚度,随後交給一旁的店伴,仍舊勸道:“動靜太大……鄭爺您是不是再考慮考慮?”

鄭仲卻道:“你地窖裏藏着的酒,有多少搬多少出來。”

不等黃老板再勸,鄭仲揚起馬鞭,狠狠抽了下去。右側的酒壇破了,那匹駿馬也撒了歡兒的奔了出去,陳年老酒,灑了一地。黃老板長嘆一聲,轉身進了酒樓,他再心疼,終究是個商人。略一沉吟,右手輕揮,命店伴下地窖搬酒。

馬上挂着的酒壇已全被抽破,壇子裏的酒灑了一路,芳香四溢。鄭仲拽停了馬,調轉馬頭,向着酒樓奔回。店伴照原樣将四壇老酒挂在馬上,鄭仲反向飛馳而去。如此幾個來回,鎮子上,即便是角落裏,也盈滿了陳年老酒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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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仲的馬累了,再好的馬也禁不住他這樣折騰,随着最後一壇酒被鄭仲抽破,那匹馬失了前蹄。

鄭仲就這樣仰躺在地。他只盼能再見那老人一面,只一面,他問他答,他便死了心。銀票水一般撒了出去,陳年老酒也像水一般灑了出去,真是個蠢法子。此刻,也許那老人已在千裏之外,再好的酒,又如何能香飄千裏?

可是,這世上有些時候是會有奇跡的。

老人冷冷道:“你知不知道你糟踐了多少好東西?”

鄭仲一躍而起,怔怔望着那老人。

老人冷哼一聲,道:“蠢!”

鄭仲拱手為禮,道:“請老先生指點。”

老人盤膝而坐,閉上雙眼,貪婪地聞着酒的香氣,搖着頭道:“造孽啊!”

鄭仲解下了挂在腰上的酒囊,雙手遞給那老人,道:“老先生好酒,比着這一囊酒,這些被我打爛的,算不得什麽。”

老人剛剛将那酒囊接在手中,一雙眼睛便發了光。他竟也猶豫起來:“這個,貴重啊……”

鄭仲微低着頭,他知道,老人難抵誘惑,便不再多說一個字,只等着老人開口。

那老人又道:“你是想救那小姑娘?”

鄭仲點了點頭。

老人思忖着道:“積重難返,你懂麽?”

“難返也要返。先生既肯收這酒囊,想必是有辦法。”

老人緊緊盯着鄭仲的眼睛,突然嘆了口氣:“你自幼習武,于仙術靈術一竅不通,我這法子若是教了給你,于你有害。”

鄭仲正色道:“為了雲姝,我不怕。”

老人卻問道:“死也不怕?”

鄭仲愣住了,這問題,實在是難答。是要一命換一命麽?

老人笑了:“這世上果然少有人能參透生死。”

鄭仲問道:“若是我死,我三妹可能好好活下去?”

老人搖了搖頭:“三魂已為邪祟所侵,她那顆心再難潔淨如初。”

鄭仲又問:“若是維持現狀,于她壽命可有影響?”

老人哼了一聲:“不想救了?”

鄭仲低聲道:“我……舍不得。”

“舍不得你這條命?還是舍不得離開那小姑娘?”

猛地聽到這個問題,鄭仲扪心自問,竟難以二選其一。如果非答不可,兩個都舍不得。

老人看着鄭仲臉色,已猜到他心中所想,道:“小姑娘命不久矣。”

鄭仲眉頭緊鎖,忙問:“怎麽說?”

老人四處看了看,最後舉起了手裏的酒囊,道:“就像這酒囊,用久必損,你不是個笨孩子,要我多說麽?”

鄭仲攥緊了拳頭,盤膝坐在老人對面,長久的沉默。

“怪不得你,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怕死,而且,越老越怕。”他苦澀一笑,越老越怕,說的是他自己。

鄭仲苦澀一笑,終究不死心,問道:“救了她,我必死?”

仿似故意,老人反問道:“若是必死,你救不救?”

鄭仲笑了,不是灑脫,不是看開,而是瞧出了那老人是有意逗他,他正色說道:“我救。”

老人挑了挑眉毛,掀開酒囊的蓋子,揚起頭喝了一口,贊道:“好酒!”随後又看向鄭仲,點了點頭,道:“看在這囊酒的份上,歸魂術,我便傳了你。能不能成,卻要看造化。”

鄭仲起身跪在地上,叩了頭,道:“阿仲見過……”

老人忙伸手拽起他,道:“我從不收徒弟!那兩個字,你免開尊口罷。自此而後,你和那小丫頭也再不要想着找我。便是偶然遇到,你們的事我也不會再理。”

鄭仲道:“老先生肯幫這一次,鄭仲已感激不盡。”

谷中,木槿扶着上官逸陽走進新房,上官逸陽右手搭在木槿肩上,左手卻飛速關上門,落了門闩。

木槿微微一愣,仍是扶着他坐到床上。

上官逸陽眯着雙眼望着她笑:“娘子……”

木槿倒了一杯濃茶給他,随後坐在他身邊,展了展衣襟,含笑問道:“裝醉,是不是?”

“我是真醉啊!”他右手攬住她腰,故意湊近她,哈了口氣,問道:“聞一聞,是不是醉了?”

木槿掩住口鼻,橫了他一眼:“幾碗酒灌得醉你?我不信!當年,大少爺可是千杯不倒啊。”

“當年……”上官逸陽輕聲嘆息,喝了一口濃茶,不由得鎖起眉心:“好苦。”便随手放在一旁的矮凳上。

木槿急着撇清:“娘準備的,與我無關。”

“這個娘,怎麽你叫的比我還痛快?”他瞟了一眼她手中握着的劍,問道:“她送你的,聘禮?”

木槿反問道:“送我聘禮,不該麽?”

“她該送你些胭脂水粉,送綢緞,送雲錦也好啊。”他握劍在手,抽了出鞘,撇着嘴道:“這劍不差,可終究不是我送的。”

“這也要争麽?”

“這是你随身攜帶的物事,自然該由我送。”

“其實……”木槿輕聲一笑:“握劍不過是我多年來養成的習慣,當真遇到強敵,我已不需拔劍出鞘。”

“那你當年為何對我刀劍相向?”

木槿道:“大少爺看上去就只是個少爺,我從不欺負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所以,你是在吓我?”

木槿低垂了眼睑,低聲道:“想不到……”

上官逸陽接道:“想不到,你還是犯在我手裏。”

木槿眨了眨眼睛,道:“命中注定罷。”

上官逸陽反手撐床,微微仰着上身,道:“不挑喜帕,不喝交杯酒,會不會不太正式?”

木槿站起身來,走到八仙桌前,檀木托盤上放着一壺酒,兩個小巧銀杯。她提起酒壺斟滿銀杯,端着兩杯酒,又坐回到上官逸陽身邊,遞了其中一杯給他。

兩人四目相對,脈脈含情。兩臂交纏,揚起頭來,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木槿嫣然一笑,道:“長長久久。”

上官逸陽重重點了點頭,也道:“長長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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